第30章 探病(2018修订版)

    玹铮懒得见卓之杭,遂命风七七前去挡驾。

    哪知不久后,风七七匆忙回返,低声禀报了两句。

    玹铮倒吸了口气,沉声吩咐,“把人请进来吧。”

    少时,卓之杭趋步入殿,躬身施礼,“下官参见王主,早朝时见您伤势不轻,如今可好些了?”

    “已好多了,有劳卓相记挂。”玹铮在风七七搀扶之下缓缓坐起,见卓之杭捧着盆盛放的茶花便问道:“这是......?”

    “哦,这是下官闲暇无事自己栽种的,特送与王主观赏。”卓之杭满面堆笑地将茶花摆放在床边,随后施施然落座。

    风七七与玹铮交递了眼色,奉完茶后退至殿外把守。

    玹铮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卓之杭,“卓相登门,不单是探望本王这么简单吧?”

    她起身作揖,“实不相瞒,下官此行,一是问候,二是请罪。”

    “请罪?”玹铮故作不解,“卓相何罪之有?”

    她面色讪讪,“下官疏于管教,以致犬子有失体统,昨日回府后已严加责罚,犬子深感懊悔,发誓定痛改前非。”

    玹铮忍不住好笑,“这话不尽不实。”见她急于抢白,又笃定道:“本王相信卓相惩戒卓六公子是真,但卓六公子对本王成见颇深,若因本王之故受责,定怨愤难平,又岂会低头认错?”

    “王主您、您误会犬子了......”

    “是不是误会卓相心知肚明。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本王昨日已说得清清楚楚,既与令郎两看相厌,难以配成佳偶,你也无需再多费唇舌。”玹铮说完端起青花斗彩杯,吹着那细如鱼钩的“九曲红梅”,“本王尚需静养,卓相请自便。来人,送客!”

    “且慢!”她哪里甘心就此铩羽而归,忙不迭转移话锋,“今日过府,下官...还有桩要事禀奏。”

    玹铮挑起凤眸,“既如此,本王也就直言不讳,是你告诉风佥事,七日前重明卫收到的密报与你有关?”

    她郑重其事地颔首,“不错,的确是下官派人送的信。”

    玹铮疑惑地审视她,“你怎会知晓正月十四揽胜楼要出事?”

    她镇定自若,“下官并不知晓,那只是猜测。”

    “猜测?”

    “是,下官于数日前去悦阳楼赴宴,发现几名行踪可疑的江湖客,遂派人偷听她们谈话,起先她们都很谨慎,后来喝多了酒,便议论起揽胜楼,还说要干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怀疑她们是逆党?”

    “对!”

    “那为何不立即向重明卫或京畿兵马司举报?”

    “只因卓府仆役无能,把人跟丢了。”她面对玹铮的凛凛目光,先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又面露愧色,“俗话说捉贼拿赃,下官没有实证,岂敢冒然定论,但又唯恐出事,只好派人给重明卫送去密信,希望王主能未雨绸缪。而且当时下官心存侥幸,以为是自己多疑,谁成想那班逆党不仅在戾太女忌日作乱,还闹出那么大动静,早知如此,下官就该及早面禀王主。”

    玹铮反复斟酌,并未发现破绽,于是挤出丝浅笑,“你我乃凡夫俗子,自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卓相能预先察觉,已十分难得。”

    “多谢王主体谅。”她说着殷勤地给玹铮续水,“听说顾侯昨夜率领黑甲军想来个瓮中捉鳖,结果连半个逆党的影子也没看见,若非是逆党听到风声,就是过于奸狡。”

    “哼,逆党素来奸狡,本王不也中了她们的埋伏吗?”

    她瞅着玹铮受伤的左手追问,“伤您的逆党可是武林中人?”

    玹铮想起孤鸾的武功路数,顿了顿,“正是,不过看不出何门何派。”

    她满面愁云,“想必那些逆党都善于伪装隐匿,真是不好对付。”

    玹铮轻笑,“有重明卫与黑甲军通力协作,相信定能尽快将逆党绳之以法。卓相若得闲,还是把心思多放在卓六公子身上为妙,免得他胡作非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她如何听不懂玹铮的讥讽之意,忙做出受教之态,“王主所言极是,康郡王府那样的是非之地,犬子再不敢踏足半步。”

    “如此甚好,再有下回,别怪本王翻脸。”

    “是是是!”她边赔笑边替儿子陈情,“其实音儿对康郡王并无半分情意,他心里最敬佩得就是王主您这样的英雌,都说女才男貌,你们其实......”

    “别再说了!”玹铮见她不遗余力地又将话茬儿往婚事上扯,心里膈应得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你若再提卓小六半个字,本王立马就翻脸。”

    她唯恐玹铮发火,赶紧摆手,“王主息怒,下官不提就是。”

    玹铮瞪了她一眼,闷头饮茶。

    她干笑了两声,改弦更张,“据下官所知,逆党于揽胜楼祭拜之时,共摆放了十九个牌位,除戾太女外,有十二个写着当年被处决的太女学士之名,并冠以美谥,另有六个则是空着的,不知王主作何想法?”

    玹铮微愣,“卓相问这个干吗?”

    “好奇...好奇而已。”

    玹铮盯着她深邃的眼神直言试探,“卓相不算外人,本王也就不瞒你了,其实...全空的牌位只有三个。”

    她惊诧非常,“不是六个吗?”

    “表面看是六个,但经重明卫勘验,有三个牌位的背面分别写着顾侯、蔡相与卓相你的名讳,并用朱笔打了红叉。”

    “什么!”她激灵打个冷颤,随即惶恐地问道:“逆党这是何意?莫非她们接下来要对付下官、顾侯及蔡相?”

    玹铮示意她稍安勿躁,“卓相无需过分担忧,如今凤都戒备森严,重明卫与黑甲军都在挨家挨户搜查,相信很快就能发现逆党行踪。”

    她万分忐忑,“您不晓得,下官身为戾太女谋逆案的首告,深遭逆党记恨,倘若逆党要实施报复,下官首当其冲。”

    “放心吧,逆党毕竟势单力薄,陛下已命人加紧你们三座府邸周边的巡逻,重明卫与黑甲军也已在附近埋伏,倘若逆党敢轻举妄动,定叫她们有来无回。不过为保安全,这段时间卓府也要加强戒备。”

    “那是自然,下官回府后定严加防范。”

    玹铮本还打算提醒卓府上下都深居简出,但想起卓念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腹内。

    而她擦去额角的冷汗,咕咚咕咚将茶杯喝了个底朝天,又看向玹铮,“下官以为,若想查清逆党身份,就必须从那三个空白的牌位下手。您细想,即便算上下官、顾侯与蔡相三人,统共也只该有十六个牌位才对,如今凭空多出三个,肯定大有文章。”

    玹铮蹙眉忖度,“会不会是指与戾太女密切相关的人?比如先帝、废后慕氏及已故的怀阳郡君?”

    怀阳郡君承瑾珍乃废后慕氏所出,先帝的嫡长皇子。珺烨自尽后,他于朝会时高举血书喊冤,后撞柱而死。承珺煜对他极为怨恨,褫夺了他的郡君封号,并将他的驸马也抄家灭族。

    卓之杭做出冥思苦想之态,于数息后摇了摇头,“先帝与怀阳郡君都已故去多年,逆党若祭奠她们,就该仿照戾太女与已死的太女学士冠以尊称美谥,无需遮遮掩掩。”

    “那废后呢?”

    “废后的确健在,不便直书其名,然废后为尊,戾太女为卑,自古从无将父亲牌位至于女儿之下的道理,先帝亦是如此。”

    玹铮深以为然,“牌位上不写名姓,暗示那三人应尚在人世,而列于戾太女之下,表明尊卑有别。”

    她含笑恭维,“王主高见。”

    玹铮蒙她启发,端着杯盏,一时陷入沉思。

    当年珺烨的亲信已悉数作古,除废后慕氏,远在漠北的武成王世女也曾与珺烨过从甚密,然据说十年前就缠绵病榻。至于承珺煜一辈的姐妹兄弟,被封为亲王的皇次女承珺炘向来安居封地,不涉党争。皇五子承瑾瑄乃承珺煜生父的庶弟小殷氏所出,先帝驾崩后,小殷氏就被尊为皇贵太君,终日潜心礼佛,不问宫务,领着儿子恬淡度日,更与珺烨无半点瓜葛。

    玹铮前思后想没有头绪,于是抬眼询问,“依卓相之见,那三人......”

    话未讲完便目瞪口呆,原来眼前已没了卓之杭的踪影。

    风七七疾步进殿,“王主,卓相赶着进宫,让属下替她告罪。”

    “哼,临走也不打声招呼,真是不知所谓。”

    “她说您想事情想得入神,不便打扰。”

    玹铮懒得计较,自顾自找台阶下,“罢了,这茶才刚出色,怪她没口福。”

    风七七笑嘻嘻地向玹铮讨了杯茶,细细品尝,只觉唇齿留香,不禁眉开眼笑,“还是御赐的贡茶好喝,幸好卓相没口福,才能便宜属下。”

    “你若喜欢,就包些带走,反正王府里好茶有的是。”自打承珺煜掌权,赏赐便源源不断,内廷司还经常巴结讨好,生怕对玹铮有丁点儿怠慢。

    风七七满眼羡慕,“怪道世人都喜欢高官显爵,有了地位才有权势,有了权势才有这御赐贡茶可以享用。”说完又环视四周,“长信殿尚如此奢华,安泰殿就更不必提,属下头回进去,都晃得睁不开眼。”

    玹铮淡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因高处不胜寒,所以皇家大多喜欢将殿宇建造的金碧辉煌,以便掩盖孤冷与寂寞。”

    她腆着胸脯,“属下不怕孤冷寂寞,只要有权有势,做梦都能笑醒。”

    “权势就那么好?”

    “当然了!否则历朝历代会有那么多皇女处心积虑争夺凤座?”

    “那是她们只贪图眼前。”玹铮摩挲着掌中的菩提子,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常言道开疆容易守土难,夺嫡固然九死一生,但登基后更是艰险异常。自秦皇起三百余位帝王,惨遭杀戮者多达三成,未至不惑者将近半数,能达耳顺者仅一成有余。”

    风七七只觉危言耸听,“您、您说真的?”

    “骗你作甚?本王初封亲王那年曾在安泰殿见过一本‘哀凤集’,其中记载的都是那些被人杀害的帝王,至于死法千奇百怪,有的死于近臣内侍,有的死于手足戕害,有的死于后宫君卿,更有甚者,是被父亲、子女所杀。”

    “啊?”她脊背直冒凉气,“原来...原来当皇帝这么危险,王主,实在不行,属下还是陪您回封地吧。”

    玹铮苦笑,“本王倒是有心,但老天爷也得放过本王才行,本王这辈子怕是都没有逍遥自在的机会了。”

    她见玹铮神态凄凉,搜肠刮肚,却想不出劝慰之言,于是打岔道:“经您提点,属下倒是明白了陛下的顾虑,怪不得她当年要灭十大世家九族,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就是怕有漏网之鱼危及帝座。那些能逃出生天的,肯定是最初就隐藏身份,不为她所知的。”

    玹铮的目光恰好扫过卓之杭送来的那盆茶花,闻言灵光骤闪,“你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属下说明白了陛下的顾虑......”

    “不是这句,是最后那句。”

    “属下说如果有人能从陛下掌中逃脱,肯定从开始就隐藏了身份。”

    “说得好!”玹铮激动地站了起来,因牵动伤口,嘶得一声。

    她赶紧扶玹铮坐下,“王主您没事吧?”

    “没事!”玹铮面露喜色,抬臂砸她肩膀,“你真是一语中的!”说完又轻抚茶花枝叶,细细端详之下,越发笃定了自己的揣测,“你之前见过这品种的茶花吗?”

    她见那茶花重瓣繁密,状若宝塔,艳丽却不失优雅,于是摸着后脑勺道:“应该十分名贵吧?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叫不上名字。”

    玹铮弯起嘴角,“这花深得文人墨客喜爱,不仅因它品种名贵,还因它有个极雅的名字叫‘十八学士。’”

    “十八学士?”

    “对,十八学士,就是十八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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