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马.奴(2018修订版)

    风七七何等灵光,细忖片刻后嘶的一声,“莫非王主怀疑其实是有十八名太女学士?”

    “不然呢?戾太女之下的牌位共十八个,除卓之杭、顾溪、蔡琳之外,还有何人能与宁汝桦、薛扇滢她们相提并论?”玹铮眼神深邃,语气笃定,“当年戾太女不单把持了朝堂,江湖中也应该有她的势力才对。”

    “您是说她招揽江湖侠客作太女学士?”见玹铮颔首,风七七摸着下巴琢磨,“确有这个可能,江湖人都不喜欢抛头露面,更不乐意被骂做朝廷鹰犬,即便暗中投靠戾太女,也决计不会张扬。”

    “所以她们能躲过十年前那场浩劫,陛下打开始就不晓得她们的存在。”话到此处,玹铮唏嘘不已,“早就猜到戾太女不会轻易自尽,原来是为断绝她们搭救的念头,同时彻底掩盖她们的身份。”

    风七七点头附和,“戾太女一死,的确死无对证,难怪连陛下也掉以轻心。”见玹铮蹙眉沉吟,又追问,“王主可是在想揽胜楼的案子?”

    “嗯,本王觉得揽胜楼一案与那三名隐藏的太女学士脱不开干系。”

    “属下也这样认为,首先,如果不是熟知内情之人,不会多安置三个牌位。其次,要让揽胜楼数息之间亮如白昼,需要大量训练有素的武林高手,这对于旁人来说很难,但对于出自江湖的她们来说却易如反掌。”

    “不错,可要无声无息地安置众多牌位,又挂满千盏灯笼,绝非朝夕可成,戍守的兵丁不可能毫无察觉。”

    “您怀疑京畿兵马司与逆党勾结?”

    “勾结谈不上,容馥既不糊涂,也没胆量,但她治军松散,底下人吃酒赌钱成风,保不齐会有人因欠下巨额赌债而被买通。”

    风七七深觉有理,又想起刚刚送来的奏报,便奉给玹铮观瞧,“戍守揽胜楼的兵卒都已醒了,不过各个疯话连篇,有说戾太女带着地府鬼差杀回来的,有说十大世家冤魂索命的。”

    “那就是问不出什么了。”玹铮本也没抱多大希望,“早就知道对手会做足防备,不会留下有用的活口。”

    风七七满面狐疑,“属下有点儿想不明白,您说她们蛰伏了十年,此番忽然弄出这么大动静,究竟目的何在?只是为向陛下示威?”

    “当然不止。”玹铮方才已思考过这个问题,于是嗤笑,“戾太女舍命保全残余势力,必是为图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难道戾太女是想让她们辅佐康郡王夺回皇位?”

    “不是承玹鏡,难道还是本王?”玹铮扯动着冷俊的嘴角,“或许她们正是利用那三个空白的牌位向承玹鏡传递消息。”

    “若真如此,王主应早做筹谋。”她神情凝重起来,瞅了眼紧闭的殿门,又压低声音,“她们的实力不容小觑,依属下之见,如不能为您所用,需尽早铲除,否则必成大患。”

    玹铮闻言,用力拍了拍她肩膀,“难为你真心替本王着想,实不相瞒,本王也正是这样打算。”

    她与玹铮相视而笑,“那属下就派人盯死康郡王府,但凡可疑人等,无论是谁,先抓了再说。”随后扶玹铮躺倒,小心翼翼地盖好锦被,“还有件事,周瞳说太女为表歉意,已替您包下教坊司即将挂牌的一品公子林氏,权当赔礼。”

    “哦?”玹铮虽不经常出入教坊司,却也知一品公子的初夜资度不下万金,“太女还真肯下血本,去查查那林氏的来历。”

    她做出狗腿儿模样,“这话不用您吩咐,属下早派人去了,您先歇着,属下回衙门料理料理,晚上再来给您报信。”

    待她走后,玹铮小憩了片刻。

    不知为何,孤鸾的身影竟呈现在梦里。

    玹铮揉了揉睡眼,挣扎起身,从床头锁着的木匣里取出竹叶面纱。

    面纱上散发着隐隐幽香,似曾相识。

    经过两次交手,玹铮对孤鸾的机智与胆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也对孤鸾的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现在能肯定的是,孤鸾既是十大世家遗孤,又是天涯宗内门弟子。

    天涯宗位列江湖四大盟会之一,盘踞江南,树大根深,按理的确符合戾太女招揽的条件,然其开山祖师与皇室有极深的积怨,绝不会牵扯进夺嫡纷争,那么孤鸾是隐瞒身份进入天涯宗的,还是别有隐情?

    就在她多番揣测之时,孤鸾也正在琢磨她。

    “师姐你觉不觉得,俪王的武功路数与咱们本门剑法相克?”

    “你俩交手时我就瞧出来了,不然你以为我干吗要用霹雳火弹。”凌陌晓终于为前夜的莽撞寻到了合理的借口,随后抱臂皱眉,“按说承玹铮并非江湖中人,怎会懂得破解沧澜剑法?”

    孤鸾回想着玹铮的招式与身法,“她不仅会破解沧澜剑法,轻功也不比飞云渡月逊色。”

    “难道是踏雪惊鸿?”凌陌晓惊愕莫名,“她是宗室亲王,怎会跟隐月阁那种杀手帮派扯上关系?”

    孤鸾支手托腮,亦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确定她用的是踏雪惊鸿,但我必须承认,她轻功很是精妙。对了,咱们天涯宗有没有仇家?”

    “那可多了去了,自打祖母开山立派,铲除的恶贼与江湖败类成千上万。等等,你怀疑承玹铮所练的武功出自咱们宗门的对头?”

    “是啊,不然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她细忖之下,忧心忡忡,“真要被你说中,那就太危险了,没查清之前,你不能再去俪王府。不成,为确保你的安全,我还是尽快送你回江南。”

    孤鸾见她绕来绕去,又扯到回宗门上头,粉面绷得紧紧的,“要回你回,我绝不回去。”见她抢白,又厉声嗔道:“别再拐弯抹角地劝我,否则我不搭理你了!”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闭嘴...闭嘴。”从小到大,只要孤鸾瞪眼,她就变得没脾气,这毛病估计一辈子也改不掉了。

    两人皆缄默了片刻。

    她没话找话,“快、快晌午了,我、我叫忠姨预备午饭。”

    孤鸾起身,“我不饿,我出趟门。”

    她一愣,“你要去哪儿?”

    “东宫。”

    “什么?”她身形晃动,将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现在外头兵荒马乱,重明卫到处抓人,你还敢往东宫跑?”

    “放心,俪王如今在府里养伤,撞不上。”

    “那也不成!”她伸着胳膊瞪着眼,“小鸾,我可以不逼你回江南,但不能眼睁睁看你引火烧身。”

    孤鸾本不想多费唇舌,但见她这般架势,只得直言相告,“我只是去查访一名故人的下落,保证不惹麻烦。”

    “故人?”她眼珠儿转了几转,“我不记得宁家在凤都还有亲朋故旧。”

    “不是宁氏族人。”

    “那你要找谁?”

    孤鸾面带踌躇,吞吞吐吐,“我、我儿时的一个朋友,是、是东宫的马.奴。”

    “马.奴?”她十分错愕,“你、你还有那样的朋友?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孤鸾噘起嘴,“你虽是我师姐,可我也用不着凡事都同你讲吧?”

    她被噎得差点儿接不上话,“小鸾,我、我也是关心你。你告诉你,那人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知她姓什么,只知她叫小惜。”

    她撇嘴,“小西?东西南北的西吗?这什么名字?”

    “不是东南西北的西,是珍惜的惜。”回想起儿时的情景,孤鸾不知不觉露出欢快的笑容,“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望着孤鸾怀恋的模样,心里酸溜溜的,“你可别告诉我,她一个小马奴也能听得懂你念诗?”

    “凭什么她就听不懂?”孤鸾受不了她这般鄙夷,替故友抱打不平,“你少门缝儿里看人,她虽出身卑贱,但很有骨气,也很有见识!”

    “凭她再有见识,也就是个宫奴。”

    “宫奴怎么了?”孤鸾还想抢白,但忽然想到十年前那场惨烈的变故,眸光渐渐黯淡,“你说得对,她是宫奴,所以身不由己。”

    当初珺烨自尽后,东宫上下皆受到牵连,近侍全部处死,其余的或发卖或流放,都苦不堪言。

    孤鸾心事重重地闷坐在椅子里,“你都不晓得她多可怜,每晚都得给太女和皇太孙女刷马,刷不完第二天就没饭吃。我每次跟父亲去东宫小住,都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吃食。”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建隆十三年的腊月,当时她还因我受了责罚。”

    “这些年你一直心怀愧疚?”

    “嗯。”孤鸾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不胜唏嘘,“当我还是宁家少爷的时候,我很同情她的遭遇,想帮她摆脱困境,可当宁家抄了之后,我终于明白任人打骂和作践的滋味,于是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所以你想去东宫打探她的消息,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对,如果她还活着,我想找到她,还想给她点银两,也算全了儿时的情分。”

    她瞅着孤鸾眼中闪烁的泪光,一时大为怜惜,顾不得醋意未消,腆着胸脯道:“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你?”孤鸾微滞,随即摇头,“不妥,这是我自个儿的事。”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她紧走几步,抓住孤鸾的手郑重其辞,“总之你相信我,我定会想方设法替你打探出她的消息。”

    晌午时分,雪后的琼华岛宛如一块绝世的羊脂白玉,温润无暇。

    万寿山顶,白塔耸立。南面永安寺依山而建,寺院高低错落,直达山麓岸边,与承光殿气势连贯,遥相呼应。

    众多的亭阁楼榭隐现在幽邃的山石之间,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行走其间,如至人间仙境。

    然承珺煜却无心赏景,负着手,沉着脸,周身的怒意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

    孟晴领着众内侍惴惴地跟在后头,这个当口,谁也不敢多嘴,生怕触了承珺煜的霉头。

    早朝后,承珺煜骂完乐郡王与上官紫云,心绪已趋于平和,后来卓之杭觐见,君臣相谈甚欢,承珺煜甚至还一度喜笑颜开,可谁知卓之杭前脚刚走,君后向荣泽就跑来给太女君求情,结果惹得承珺煜大发雷霆,连午膳也没用,就直接摆驾御海行苑。

    “你说,朕当初怎么就娶了向氏这种刁蛮无理的男人,若非看在太女面上,朕真该将他重重治罪。”

    听到承珺煜气愤的诘责,孟晴忙趋步上前,“陛下息怒,其实君后并非故意顶撞于您,刚刚就是话赶话而已。”

    “哼,你不用替他辩解,朕看他近年来越发骄狂,不仅时常欺压华儿,连朕也不放在眼里了。”往俪王府安插眼线之事,承珺煜本就认定是向荣泽指使,如今愈发深信不疑,“朕念他乃糟糠之夫,不仅立他为后,更立他女儿为储君,难道他就不能知足,不能有消停的时候?”

    说罢越想越气,脚步也越来越快,直奔太液池畔而去。

    以往烦闷之际,承珺煜总喜欢来太液池散心。

    此时此刻,暖阳洒下缕缕金线,投在冰封的湖面上,为这美丽而静谧的行苑点缀上了几分绚烂。

    站在儿时常常玩耍的地方,承珺煜狠狠吸了几口冷风,略微舒缓心情后,沿岸堤走了数步,在池边一棵低矮的树桩前站定。

    这本是株亭亭玉立的玉兰,多年前就被砍断,如今虽只剩残桩断干,可在承珺煜眼中依旧是那么美好。

    她十八岁那年初封亲王,正是人生最志得意满之时。

    承光殿春日宴多饮了几杯,于是到太液池边醒酒。

    人间二月,芳菲争艳。

    她闻着沉醉的花香,朝粗硕的歪脖子玉兰树走来,可忽然瞅见树干上趴着个一动不动的年轻小郎,似乎是睡着了。

    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当年的情景。

    因为好奇,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拨开盛放的花枝,盯着那偷睡之人细瞧。

    便是这一眼,注定了她一生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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