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错配(2018修订版)

    风七七恭恭敬敬地将承玹璧与上官紫云请进承庆殿,“太女与驸马来的不巧,王主回府后甚为乏累,刚喝过药睡下。”

    上官紫云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登时落了回去,承玹璧虽感失望,却做出通情达理之态,“既如此不便惊动,只需取来俪王姐的脉案,供太医参详即可。”

    风七七给墨依使眼色,墨依会意,领太医自去。

    承玹璧端坐上首,见侍从奉来的依旧是兰雪茶,心中宽慰,便关切地问,“俪王姐的伤势不要紧吧?”

    风七七躬身作答,“有些发烧,大夫说先喝几副药看看。”

    承玹璧很是唏嘘,“俪王姐自罚之后还上殿请罪,当真严于律己。其实逆党奸狡,夏百户纵有疏漏也情有可原,烦请转告俪王姐,不必跟某些人一般见识。”

    风七七知她所指乃慎亲王,便陪笑道:“重明卫的差事素来棘手,承蒙太女体谅,王主与下官皆心存感激。”

    话到此处愈显融洽,待太医拟好方子,留了上等金疮药,风七七又恭送二人出府。

    等承玹璧的车驾离开,上官紫云踯躅道:“昨晚那戏班不错,四郡君也喜欢热闹,我琢磨着请去唱出堂会,不知方不方便?”

    “有何不方便的?下官这就安排。”风七七态度热络,神色揶揄,“驸马与郡君伉俪情深,真令人羡慕。”

    她心虚地干笑了两声,讪讪切入正题,“昨晚我等离府之后,俪王主真将那几名宠侍都杖毙了?”

    “那还有假?是下官亲自监的刑,尸首都已丢去乱葬岗。”

    她听了这话本应窃喜,但心却像被刀割似的生疼。

    风七七见她黯然,便温言宽慰,“驸马无需多虑,虽说里头有府上送的人,但事已揭过,王主不会再多加计较。”

    “承蒙俪王主宽宏大量,我真是惭愧得紧。”她竭力掩饰着悲伤,并掏出两张银票塞给风七七,“还要烦劳风大人在适当的时候替我多多美言。”

    “好说。”风七七把银票掖进袖口,与她相视而笑,“驸马慢走,恕不远送。”

    回转长信殿时,玹铮正坐在垂花雕鸾拔步床上喝苏珂熬的红枣人参汤,“那两尊耳报神走了?”

    “走了,您怎么知道她们会来?”

    玹铮将汤碗交给信陵,并挥了挥手,待槅扇门关好才道:“陛下担心燕郎身份暴露,自然会派上官紫云前来试探,而太女则是上赶着来修补关系的。”

    风七七扶她靠在榻上,踌躇着问,“您觉得上官紫云将燕郎派进王府,是不是奉陛下旨意?”

    她淡然一笑,“怎么,替本王委屈?”

    “有点儿。”自打得知左曦的真正身份,风七七便十分心寒,“陛下表面对您恩宠有加,实则却信不过。”

    “陛下向来疑心重,连对父君也不能百分之百信任,更何况本王?不过,她想拿捏本王,方法多的是,犯不着用这等拙劣手段,应该是上官紫云胆大妄为。对了,上官紫云肯定会派人去乱葬岗查验,切勿出任何纰漏。”

    “属下办事您放心,她们且得找几天,等找到了,尸体定已残缺不全、面目全非,倒时候,左曦的贴身玉佩就是唯一凭证。”

    “左曦可安置妥当?”

    “已关进城外暗牢,随时可以审问。”风七七言罢又摸着下巴沉吟,“按说上官紫云不仅纨绔成性,还闹出过人命,何德何能执掌敕燕堂?”

    上官紫云原本娶过夫郎,乃正五品户部员外郎刘菁的嫡子,然成婚仅三月,那小刘氏便暴病而亡。据说入殓时,小刘氏的尸身满是伤痕。刘家去顺天府状告上官紫云谋害亲夫,可没过多久,案子被裁撤不说,刘菁外放边陲,举家迁出凤都,从此销声匿迹。

    玹铮眸光深邃,“本王当初以为陛下将四舅舅下嫁給上官紫云做续弦是出于报复,现在想来绝非那么简单。四舅舅自从嫁给她,总称病不出,而这些年来,所有弹劾她的折子都被压下,显然是陛下在故意包庇。”

    风七七深感蹊跷,“四郡君虽为废后抚养长大,但毕竟也是凤子龙孙,陛下为何任由上官紫云虐待他多年?”

    她手捻菩提子,沉吟着叹了口气,“若本王猜测不错,想必是因先帝临终传召之故。”

    新婚之夜,承瑾璎便对上官紫云生了提防。那所谓的妻主看似温柔小意,却句句都在套话。

    翻来覆去不过是问,先帝临终到底同自己说了什么?

    次日,妻夫进宫谢恩,承珺煜难得和颜悦色,宴席间还谆谆叮咛,“朕总共没剩几个兄弟,驸马日后定要替朕倍加爱护。”

    那晚同房,上官紫云再度提及先帝,他推说困倦支吾了过去。接下来十余日,上官紫云始终黏在他房里,外人都道她们妻夫恩爱,形影不离,只有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却又不能捅破,只得虚与委蛇。

    成婚的第二十日,上官紫云奉诏入宫,而他得了喘息之机,领着花明、柳岸前往毅平伯府的花园散心。

    花园西北角那道被锁住的院门引起了他的注意,隔着门缝望去,房舍破败、杂草凄凄,一口水井被巨石封堵,三伏天竟令人生出彻骨寒意。

    花明打探完消息回来禀奏,“主子,奴才问了看园子的小幺儿,那跨院以前的确关过那位。”那位指的就是上官紫云的原配小刘氏。

    柳岸边拾掇绞纹纸边叹气,“听说驸马当初可凶了,把那位剥光了吊在梁上不算,还用拇指宽的皮板子抽,那位实在受不住,就投了井。”

    他心里直哆嗦,喝苏叶暑汤竟喝得满头大汗。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掌灯时分,上官紫云不待通报就闯进屋,耷拉着脸吩咐花明、柳岸,“我有话对郡君说,你们出去。”

    柳岸与花明相互对视,纷纷挡在他身前,“驸马,郡君中了暑气,身子不适,有话您明儿再说吧。”

    “混账!”上官紫云抬手就打,随后厉声喝道:“来人,把这屋的奴才都捆了关柴房去!”

    眼见柳岸、花明等人被如狼似虎的家丁押走,他柳眉倒竖、杏目圆睁,“上官紫云,你实在欺人太甚,本君要进宫告你!”

    “告我?好啊!不过进宫前,郡君得先过了眼下这关。”

    他被逼得倒退数步,“你、你要干什么?”

    上官紫云从怀里掏出上谕,“奉旨问承氏话!”

    他大惊失色,咬了咬牙,无可奈何双膝跪地,“臣弟恭请圣安。”

    上官紫云居高临下,眸光凛凛,“承瑾璎,先帝临终召见你,到底讲了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神色无辜且委屈,“先帝说对不住我,没能给我定下门好亲,不能...不能看着我出嫁......”

    “还有呢?”

    “没了。”

    上官紫云好笑道:“你在凤榻边待了足足半刻钟,就听见这一句,蒙谁呢?”见他沉默不语,又柔声哄劝,“郡君,如今这江山是陛下的,你何苦与她作对?还是从实招来的好。”

    他被上官紫云捏住下巴,倔强地别过头去。

    上官紫云挤出丝冷笑,“我念妻夫之情才良言相劝,可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话音未落转动机关,卧寝书架嘎吱作响,露出条黑黢黢的密道。

    他被扯着头发拖拽进去,痛叫不停。

    密道尽头是间刑室,铁链悬垂,刑架竖立,还有刑床、站笼、跪笼及各式刑具,吓得他胆战心惊,“上官紫云,本、本君好歹也是皇子,你、你就不怕事情传出去,落、落个虐.待皇室的罪名吗?”

    上官紫云呵呵笑起来,“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你以为陛下真把你当弟弟?实话告诉你,此刑室乃我奉旨所建,陛下说了,你若不肯招供,就得在这里关到死为止。”说完又呵斥道:“把衣服脱了!”

    他满腔悲愤,“不脱!”

    “哼,脱不脱你说了可不算!”尽管他死死揪着衣领,但哪里是上官紫云的对手,接连挨了几巴掌,衣衫也很快被撕裂。

    两个时辰后于昏沉中被冷水泼醒,他发现自己仍被吊在刑架上。

    这吊法有个名头叫猴儿抱枝。

    上官紫云先捆住他双脚,迫使他双腿紧贴腹部,再让他用双臂抱着小腿,随后将手腕捆紧。

    坚硬的木棍横穿他肘弯与膝弯,木棍的两头都有铁环,勾上铁钩,徐徐拉起,他便被团身倒挂在木棍上,脚掌向上,墨发垂散。

    不消片刻,他已大汗淋漓,呻.吟不断,后来昏死过去三、四回,上官紫云却仍不肯罢休。

    黏腻的发丝被拨开,上官紫云望着他埋怨道:“只要你肯招供,陛下不仅会赦免你的罪,还会赐你荣华富贵,可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他抖着嘴唇,“先、先帝真没说别的,求、求你放过我......”

    “哼,我要是放过你,陛下会放过我吗?你已是我上官家的人,怎么就不能为我着想。”

    “先、先帝真没说别的,你、你就算逼死我,我、我也编不出来。”

    “放心,我不会逼死你,反正咱们来日方长,明晚这个时候...继续。”

    从那时起,每夜都是噩梦,上官紫云为防他自尽,除威逼利诱,还加派专人看管,后来更是给他灌药,白日锁在床上,夜间肆意玩弄。他数度想要自尽,却都因心愿未了,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此刻他正坐在支摘窗前望着雪景发呆,忽听柳岸急切的呼唤,“主子!”

    他吓了一跳,差点儿打翻杯盏,“是不是上官紫云回来了?”

    柳岸连连摆手,且面带喜色,“不不不,您别害怕,是俪王府送来各色礼品,还指名道姓要送给您。”

    “俪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是俪王承玹铮?”

    “正是。”虽搞不懂俪王府管事为何突然登门,但看着毅平伯府众人的嘴脸,柳岸甚是扬眉吐气,“来人说皇贵君十分挂念您,盼着您进宫呢,想必上官紫云这回定会有所收敛。”

    长信殿内,风七七嗤笑,“敢情是陛下在背后撑腰,所以上官紫云才敢有恃无恐,话说回来,她也真运气了得,偏那时候前任敕燕堂堂主触了陛下逆鳞被处死,给她腾了位置。”

    玹铮颔首,“她的确是恰逢其时,陛下本来将四舅舅嫁给谁都不放心,结果出了刘家与上官家的公案,正好加以利用。”景齊开朝,从未有过皇子给人续弦的先例,更何况上官紫云品行低劣,绝非良配。“陛下这买卖稳赚不赔,四舅舅若有闪失,自有上官紫云自个儿兜着,她可全然置身事外。”

    风七七微露不忍,“可怜四郡君了,但属下以为,先帝应该真没说什么,否则以那些磋磨手段,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更别说他那样的弱质男流。”

    玹铮未置可否,缓缓坐起,抓了把鱼食丢进青花瓷大缸里,听着锦鲤为抢食拍打水面活蹦乱跳的声音,唇角微勾。

    风七七边给她蓄水边道:“有件事您肯定猜不着,今早夏妤出城,潘姝去送她了。”

    “哦?”玹铮颇有几分惊讶,“仅凭一面之缘竟也能雪中送炭,此人倒也可交。她是何出身?”

    “据说祖辈世代习武,但不善钻营,她祖母、母亲全是靠战功升迁,最高也就只做到四品武官。”

    “适当的时候可稍作提拔,她总在容馥手下注定前途无望。”

    提起容馥,风七七颇有微词,“那厮不识抬举,已暗中投靠慎亲王,还预备把小儿子送进慎王府。”

    玹铮并不出乎意料,“本王早就说过她是两面三刀的东西,哎,她正巧就是四品,又是潘姝的顶头上司,说不定哪天犯事,正好把位子腾出来!”

    风七七笑容谄媚,“她哪天犯事,还不是王主您说了算。”

    玹铮笑而不语之际,信陵在门口禀报,“王主,左都御史卓大人登门探望。”

    风七七撇嘴,“她来干吗?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话音未落,忽觉寒气袭来,意识到失言,忙转圜,“属下说错话了,王主您是百鸟之王,是天上的凤凰,哎呦喂,疼,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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