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得如此地覆天翻,不止侍卫,连苏珂也被惊动了。
莲蓬边帮苏珂更衣边呵斥众仆从,“都手脚麻利些,还有你,快去看看软轿备好了没有?”
被点到的小幺尚不及跑出暖阁,就听门外响起信陵的声音,“君上金安,王主叫奴才前来传话。”
“快进来!”苏珂就着莲蓬的手迎了两步,紧紧抓住信陵,面色焦虑,“都说府里进了刺客,伤了好些人命,到底是真是假?”
“没影的事儿!”信陵对苏珂报以宽慰的笑容,并扶他坐下,“君上千万别听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讹传,不过是有个蟊贼溜进福熹堂行窃,迷晕了福公公他们几个,如今都已救回来了,杨公子正在料理。”
这是侍卫赶来后玹铮的说辞,凌陌晓潜入福熹堂之初是蒙着面巾的,福全等人均未曾看清她的容貌,因此也都将她当做贼匪。
苏珂因惦记满满,顺带也问起林绛心的安危,“贼人可有伤害大小姐与林公子?”
“没有,因王主及时赶到,大小姐与林公子都平安无事。”
莲蓬忿忿地哼了声,“哪来的蟊贼,真真瞎了她狗眼,竟敢入王府偷盗,撞见王主算她倒霉。”
苏珂亦轻笑,“王主出马,必定手到擒来。”
信陵却摇头,“君上可别小觑那贼人,她武功不弱,且难缠的很,王主与她打斗数个回合,还是让她跑了。”
苏珂惊得变了脸色,迫不及待地追问,“那王主没受伤吧?”
信陵微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还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府医已经诊治过,君上无需担忧。”
“不成。”苏珂觉得事有蹊跷,且未亲眼瞅见玹铮,无论如何都放心下不,“本君还是去长信殿瞧瞧的好。”
“君上!”信陵见他起身,忙不迭阻拦,“王主之所以派奴才来,就是不愿您深夜奔波,这是心疼您,您又何苦辜负王主的好意?再者,侍卫们正在搜查各处院落,抓捕贼人,如今府里兵荒马乱的,您还是待在星阑阁比较安全。”
“诶,本君为人夫侍,哪有只顾自己、不顾妻主的道理?你若是担心本君,加派侍卫保护即可。”
信陵见苏珂执拗,不敢直接顶撞,而是温言劝解,“奴才明白君上对王主的情义,但如今已近三更,您此刻去长信殿,不是打扰王主歇息吗?依奴才之见,不如明早备些王主爱吃的补品,再去探望不迟。”
苏珂听完这话,紧蹙眉头沉吟片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今夜就劳烦你替本君好好照顾王主,本君明早再去请安。”随即吩咐莲蓬,“叫小厨房赶紧将乌鸡汤炖上,再赶出一道阿胶固元糕来。”
“是。”莲蓬得了苏珂眼色,率领其余侍从告退。
屋里只剩苏珂与信陵两人。
苏珂从新落座,目不转睛盯着信陵,深邃的眸光似乎能穿透人心,“你老实告诉本君,为何要拼命阻拦本君今夜去见王主?”
“君、君上误会了......”
“是不是误会你心知肚明。”苏珂压住胸中的烦躁,拽住信陵的手语重心长,“好弟弟,咱们可并非一两日的交情,本君向来视你为手足,你也别拿本君当外人糊弄。”
信陵踌躇片刻,屈了屈膝,“奴才不敢欺瞒君上,王主在福熹堂与贼人交手之际,林公子受了极大的惊吓,所以王主便将他带回了长信殿,还吩咐今晚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扰。”
苏珂方才见信陵百般阻挠时便已起疑,此刻印证了猜想,妒意伴着酸楚在心底翻滚肆虐,却佯装大度,“其实那不算什么,林公子清早才与冷家发生冲突,晚上又遭遇此等无妄之灾,王主偏疼他些也是应当的。”
信陵如何看不出苏珂的失落,想起玹铮吩咐孤鸾的话,柔声安抚,“君上别气馁,古人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奴才刚刚听王主对杨公子提起,福熹堂被贼人损坏,需要修缮,大小姐再不便居住,因此打算将她送来星阑阁。”
“真的?”苏珂正黯然魂消,闻言转悲为喜,两只乌溜溜的杏眸流露出明亮且欢愉的精光,“王主真的下令将满满送来?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就听院子里一阵嘈杂。
信陵跑到支摘窗边望了两眼,然后对苏珂莞尔,“果然是大小姐来了,还真不禁念叨。”
苏珂由信陵搀扶匆匆忙忙下了二楼,眼瞅乳公抱着襁褓前来施礼,急不可耐地伸出双臂,“快、快交给本君。”当把满满搂进怀里的刹那,激动得淌下热泪,“真是老天保佑,本君终于有女儿了。”
与此同时,长信殿寝殿内,林绛心跪在金丝楠垂花雕鸾拔步床边,扒着床沿儿悲声哀求,“王主,奴才自知罪该万死,愿领受任何责罚,只求您开恩,允许奴才日后能去星阑阁探望大小姐,奴才不敢奢求,哪、哪怕只远远看一眼便好。”
“你是为满满才选择留下来的吧?”玹铮目光深沉,且夹杂着两分颓唐,见林绛心吞吞吐吐不敢作答,又自嘲般哂笑,“本王早就知道你喜欢凌陌晓,只是想不通她到底有什么好,竟让你生了孩子之后还念念不忘?”
“不,王主您误会了。”林绛心惨白着脸辩解,“奴才对凌少宗主真的只有感激之情......”
“你这话哄哄旁人也就罢了,如何骗得过本王?”玹铮长吁着坐起,盯着他低伏的螓首与微颤的双肩,“你之所以对凌陌晓那般绝情,是怕她真会不管不顾的胡闹,从而激起本王的杀心,你不忍见她死在本王手里,所以才发狠将她逼走。”
“不、不是那样的!奴才逼走凌少宗主是为王主着想,她若死了,天涯宗必会与您势不两立,杨公子恐也会难过,况且她还挂着重明卫千户的头衔,若真有闪失,您不好对外交代。”
玹铮嗤笑,“这番道理居然能从你嘴里讲出来,还真是出乎本王意料。也罢,随你怎么说,本王心里明白就好。”
“王主!”他情急之下攀住玹铮胳膊,梨花带雨,指天誓日,“您要相信奴才,奴才虽浸淫教坊多年,但也懂礼义廉耻,奴才是圣旨赐给您的宠侍,绝不敢怀有丝毫非分之想,更何况奴才还是大小姐的生父,又岂敢做出越轨之举令其蒙羞?”
“话虽如此,但你的心并不在本王身上,你对本王有敬畏,有感激,却唯独没有男女之情。”玹铮郁郁地扳起他下巴,定定审视他的眼,“本王再问你,关于教坊司走水之事,你可相信凌陌晓的话?”
“奴、奴才......”他惶恐无措,身躯瑟缩,十指几乎要将衣袍揉烂,“那、那只是凌少宗主妄自揣测,无凭无据,奴才...自然不信。”
“你撒谎!”玹铮猛地甩开他,“你不会骗人,也骗不了人。”
“王主......”
“行了。”玹铮心里憋屈,不愿听他狡辩,起身走到紫檀案前,从怀中掏出卓念颐的尺书,展开信纸,放到烛火上边烤边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要在王府安身立命,那有些事还是讲清楚的好。凌陌晓的推断是对的,教坊司走水并非意外。”
他原本低头抹泪,闻言脑袋嗡的一声,胸膛亦仿佛被瞬间扎了个窟窿,哆嗦着嘴唇扬起脸,“难、难不成那场火真、真与您有关?”
“没错。”玹铮虽背对着他,声音却很干脆,“事已至此,不怕告诉你,那场火是本王下令放的。”
“什么!”他如遭雷击,身形摇晃着瘫坐在地,泪珠如倾盆暴雨潸然滚落,“您、您不是说以性命担保,从未伤害过允心分毫吗?您还说...还说不屑撒谎,可为什么...为什么......?”
玹铮听着他凄切地质询,由始至终都未回头,直到纸张背面显出数行墨迹,这才阔步走到他面前,郑重其事地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允心没死,如今卓念颐正护着他南下。”
他一怔,渐渐止住悲泣,扬起泪痕交错的脸,“此、此话当真?”
玹铮将信纸丢给他,“你自个儿瞧吧。”
他急切地拾起薛涛笺,看完正面,又翻到背面。
背面的字迹虽潦草,但确实是林允心的亲笔。
“兄长在上,弟允心叩首。蒙王主搭救,弟终脱牢笼,宛若新生,然得知从今往后要隐姓埋名,不能再回京城,伤怀不已。弟自幼由兄长抚育成人,从未与兄长分离,如今山高水远,相见遥遥无期,每每思及,便寸断肝肠。想来兄长定也如此,同悲。弟囚禁教坊之际,兄长为救弟不遗余力,弟万分感激,如今蒙卓娘子悉心照料,衣食无缺,兄长不必再为弟挂怀。想必兄长读此信时已得赎教坊,入侍王府,弟真心为兄长贺。弟此生受王主深恩,无以为报,惟愿兄长与王主恩爱绵长,祝小侄女平安顺遂,且威凤祥麟,挺生必偶,盼兄长再传喜报。”
不过寥寥数语,他仔仔细细、反反复复读了十余遍,随后又将信笺贴在心口,笑声中带着哭腔,“允心,你、你可把哥哥瞒得好苦!”
“这事还非得瞒你不可。”玹铮本不想多费唇舌,但唯恐他怨怼,便解释道:“教坊司与法源寺相继起火,间隔不到半个时辰,势必引发陛下猜忌,那日传旨的内侍就是为查验虚实来的,倘若你提前得知林允心未死,只怕会露出破绽,而这暗度陈仓之计牵连甚广,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奴才明白,王主之所以瞒着奴才,全都是为了允心。”他露出了然神色,随即又担忧地问,“您说允心真的已经安全了吗?”
“应该是。”玹铮边踱步边沉吟,“传旨当日你吐血昏迷,今早与冷家冲突时又寻死觅活,足以令陛下打消疑虑。如今就算她觉得蹊跷,也只会认为是本王为帮你脱籍派人放火烧死了林允心,而不会怀疑林允心尚在人世。”
他听完这话,既感激又惭愧,挺身跪好,大礼叩拜,“王主为搭救舍弟不仅殚精竭虑,还甘愿背负污名,如此大恩大德,奴才万死难报。”
玹铮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本王不用你报答,只要你从今往后能对本王多些信任,本王就很知足了。”
他深深埋下螓首,“王主这话当真令奴才汗颜无地,您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却对您心怀猜忌,实在罪该万死!”
“也不能全怪你。”玹铮怅然唏嘘,见他愧悔落泪,又走回他身旁,“你先不必忙着内疚,本王虽救了林允心,却仍与你有杀弟之仇。”
他惊愕抬头,“奴、奴才不懂王主的意思......”
“本王的意思是,那晚死在销魂馆大火中的是林初心。”
“原来是他......”到底兄弟十余年,他瞠目结舌之际,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头顶之上,玹铮的声音徐徐传来,“本王用林初心李代桃僵,一是因他与林允心身形相仿,容易瞒过仵作,二是恨他忘恩负义出卖于你,所以要让他自食其果。你若因此要怨恨本王,本王也无话可说。”
“不,奴才不恨王主!”他虽觉得难过,但语气中没有半分犹豫,“奴才早就与林初心恩断义绝,他今有此报,乃咎由自取,王主能让他代替允心风光大葬,已仁至义尽。”说完再度伏于玹铮脚下,“多谢王主对奴才坦诚以待,奴才发誓,从今往后,必竭尽全力报答于您,对您再无二心。”
玹铮听他信誓旦旦,却无半分喜悦,反幽幽地盯着地面上的金砖苦笑,“知道本王刚刚在福熹堂的时候为何没将书信拿出来吗?就是不想挟恩逼你,之前你是为满满,现在是为你弟弟,可惜你心里,从来都没本王的位置。”
“您、您千万别这样讲,您是奴才的主子,是奴才余生的依靠,奴才心里岂会没有您?”见玹铮默不作声,显然不相信自己,他迟疑片刻,咬了咬牙,开始当着玹铮宽衣解带,“奴才别无旁物,唯有用这副残躯向您证明......”
“不必了。”衣裳剥落的瞬间,却被玹铮重新拽了回来。
他眼瞅玹铮向殿外走,委屈地唤道:“王主!”
玹铮的脚步顿了顿,然终究没说什么,只留下一道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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