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紫云阁闹那么大动静,倒不是遭了贼,而是如云夜里腹痛如绞,下泻不止,连夜请了大夫,经诊断才知道是食物中毒。如云本来吃蟹没有大碍,后来嘴馋又吃了两块花生酥,才导致腹泻,好在她平时身体康健,又得到及时医治,才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因生了病,平日生龙活虎的如云像蔫了的菜,每日躺在床上修养,哪也不能去,很多东西也不能吃,憋得她心里苦。
“我没想到螃蟹不能与花生一道吃,才会害了如云姐姐。”后来才知道,如云是偷吃了妙云放在捧盒里的花生酥,妙云觉得是自己间接害了如云,自责不已。
“嗐,干你什么事,是我自己贪嘴,我要是不觊觎你那捧盒,也就不会这样了,我这叫自作自受……装病装成了真的,还真是现世报……”如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自嘲道。
“让姐姐受苦了。”妙云愁眉苦脸道。
“受点苦也好,祁哥哥都嫌我胖了,我病一场,等他回来见到我又变了个人,又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如云生性乐观,什么大起大落在她身上转瞬就会化作泡影,如今这一病,倒是可以休学几日,对她来说倒也乐哉。
“姐姐你倒是想得开,我可笑不出来。”妙云撇撇嘴,像是心里堵着气,不舒服。
“好啦,我这不没事嘛,你也不要自责了,不然我就要不高兴了哦!”如云急着安慰妙云,就要坐起身,谁知肚里又开始翻滚,嗷嗷叫道:“不行!快扶我到后边!”
妙云身量小,扶不稳,最后还是孙嬷嬷搭了把手,等如云再出来,只见她面如菜色,虚弱极了,妙云忍不住道:“不是服过药了吗?怎还不见好?”
如云气若游丝道:“这才喝了两剂汤药,哪有那么快见好的,又不是神药。”
“姐姐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罢。”妙云与孙嬷嬷一起将如云扶上床,如云一边躺下,一边说:“对了,昨日吃过螃蟹之后我没打招呼就走了,玉婉姐姐没生气吧?”
“她哪里会生气,独自乐呵都来不及,怎还能想着姐姐是去是留呢!”妙云挖苦道。
“她没生气就好。”如云顿时放下心,没听出妙云话中的别扭,只道:“她昨日戴的那个项坠真好看,当时关顾着吃螃蟹,都不曾问她在哪打的。”
“琅玕阁的东西。”妙云道。
“琅玕阁?就是我们小时候,祖母给我们打金锁的琅玕阁吗?”如云问,又低头看了看从小戴在身上的金锁。
妙云点头,道:“那是祁哥哥特地找琅玕阁的能工巧匠定制的,怕是世间就此一件。”
如云面露惊喜道:“原来是祁哥哥送的,难怪玉婉姐姐一整天都洋溢着喜色,祁哥哥真是对玉婉姐姐用情颇深,真希望他们可以早日结为连理!”
“哪里是祁哥哥对她用情深,祁哥哥答应这门亲事,无非是为了太师府,送她礼物不过是礼尚往来,做给外人看的,也就她自己沾沾自喜。”妙云也是个心直口快的,有话直说,何况她自己受了葛玉婉那么多年气,还没地方撒呢。
然而妙云的实话令一心看好这对的如云震惊不已,她的一腔热血被妙云的一盆冷水浇灭了,孙嬷嬷眼看妙云说了不该说的话,便出言阻止道:“二姑娘该歇息了,大夫吩咐了要静养,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不迟。”
如云被吊着胃口,哪里还想歇息,推开孙嬷嬷就问妙云:“照你这么说,祁哥哥是不喜欢玉婉姐姐的?”
孙嬷嬷朝妙云的奶娘张嬷嬷使了个眼色,张嬷嬷正要过来带走妙云,如云心急,差点滚下床,还好孙嬷嬷手脚快,把她扶住了,劝慰道:“三姑娘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二姑娘勿要去听她胡说。”
“我没有胡说!是我亲耳听来的,不会有错!”妙云大声辩驳,张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生怕她把这件事张扬出去。
张嬷嬷一面捂着,一面道:“就算祁少爷对葛姑娘没有情意,这门亲事都已定下,还是老太太亲自定的,板上钉钉的事,两位姑娘还是勿要再议论了,免得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要动怒了。”
“可是……”
“二姑娘!”
如云还有话说,却被孙嬷嬷厉声喝住,孙嬷嬷受了老太太的命,身负管教如云的职责,所以一旦孙嬷嬷变脸色,如云也只好闭嘴。
话是不再问了,可心里也不痛快了。小姑娘涉世未深,又看了许多话本,一直相信男女之间只有两情相悦才能结为连理,因而在得知周祁对玉婉没有情意却依然答应娶她之后,非常愤恨,希望玉婉早日知道真相,以免悔恨终身。
可惜她如今身不由己,勉强可以下床,仍是出不了门,无法告诉玉婉真相,妙云又碍于张嬷嬷的训言,做起了缩头乌龟,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
这厢如云为周祁和玉婉的婚事心烦意乱,那厢玉婉还独自沉浸在少女怀春的梦境里无法自拔。
自从音音代周祁把那八宝项坠送给玉婉,她就天天戴着,除了沐浴,早晚不离身,仿佛要告诉全天下的人,她找到了如意郎君。
玉婉的高调终究招来了眼红之人,十五日这天是中秋节,白天流芳斋的姑娘们办诗会,以“秋”为题,不限诗体,拈阄分韵,限半炷香的时辰,若是超时便要受罚。姜云拈的是“十四寒”,玉婉拈的是“五微”,妙云拈的是“一东”,太师府的三位姑娘竟清一色的都是平韵平声。
分韵已定,各自按照要求作诗。姜云平起首句以“坛”字入韵,作了一首七律诗;妙云绞尽脑汁作到一半,失去耐心,甘愿受罚。轮到玉婉,取晖、闱、飞、归四字入韵,作了一首应节应季的“秋闱诗”,相较姜云的秋闺诗,更为大气,是可以胜过姜云的,可惜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仍是棋差一招。
玉婉认输,等待领罚,原本就是在姣好的脸蛋上涂上一笔,可到玉婉身上就改了规矩,一个穿着竖领对襟窄袖袄裙的姑娘忽然出声:“到底是姑娘家,画花了脸蛋总不好,玉婉姐姐今日的衣裳格外好看,我们可以换着穿吗?”
说话的姑娘约莫十三岁,身形娇小,瓜子脸,八字垂眼,看上去天真可爱,但是她平时很少说话,不知为何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众人皆为一惊,而妙云在一旁凑趣:“我觉得可行,玉婉姐姐与湘兰姐姐的身形所差无几,但风格迥异,不知换一下会是什么样子,真想见见!”
妙云口中的“湘兰”是广陵知府的孙女宋湘兰,长相天真,性格乖巧,在流芳斋中一直默默无闻,难得她今日开口,针对的还是玉婉,大家觉得稀奇,纷纷看向玉婉何以应对。
玉婉素来喜爱穿戴艳丽明亮的服饰,她见湘兰一身素净,活像孝服,皱起眉头道:“我不喜欢穿别人的衣裳,何况随意更改规则似有不妥,还是在我脸蛋上画上一笔罢。”
见玉婉毫不留情地拒绝,湘兰赔礼道:“是湘兰失礼了,请玉婉姐姐见谅。”说着她默默退到一边,不再出声。
见状,妙云一脸扫兴,姑娘们面面相觑,玉婉眼看没人动手,所幸自己提笔蘸墨在自己的左脸画了一笔,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以为事情到这就完了,怎料玉婉放下笔的时候有人冷不防高喊一声,心一颤,手一抖,狼毫从手中滑落,打在银红的百褶裙上,沾了一裙子的墨汁,玉婉羞恼极了,回头看向一惊一乍的人,没想到是妙云那丫头,登时骂道:“你个丫头,乱喊什么啊!”
“我就是看到一只耗子……”妙云怯怯地说。
一听有耗子,姑娘们都怕了,“耗子!在哪呢?在哪呢?”霎时间,现场乱作一团。
“不就是只耗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玉婉不以为意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收拾她的裙子,“都怪你,我的裙子都脏了!”她愠怒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害怕……”妙云连声道歉。
“妙云受了惊吓才会大喊,玉婉,你勿要与她计较,眼下还是先回府换身衣裙,别失了礼。”姜云从旁缓和气氛,玉婉看在她的面子上,不再与妙云计较。
诗会告一段落,各自散了,玉婉回府的半道上忽然发现胸前的项坠不翼而飞,又急急掉头返回流芳斋,此时流芳斋多数人都已离开,只剩宋湘兰和她的丫鬟正在收拾书匣。
看见玉婉心急火燎地冲进来,湘兰感到奇怪:“玉婉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玉婉不予理会,四处张望,湘兰又问:“姐姐在找什么?”
玉婉边找边问:“你有没有见到我的项坠?”
湘兰问:“是姐姐平日戴的那条项链上的坠子吗?”
玉婉猛然抬头,“你看到了?”
湘兰摇头,玉婉失望,没再理她,径自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都无迹可寻,不禁恼羞成怒,刚才只顾着裙子,却不知何时弄丢的项坠,此刻心急,自乱了阵脚。
“姐姐,你再仔细想想,最后一次见到项坠是什么时候?”
“你与我说话的时候,我记得还在身上,后来妙云说有耗子,大家乱作一团,一定是在那个时候掉的,许是哪个趁乱浑水摸鱼偷了去,我这就去报官!”玉婉情急之下就要报官。
湘兰阻拦道:“捉贼要拿赃,姐姐这样贸然报官,诉状不成,反倒要挨板子。”
“对了,你祖父不是知府吗?你帮我去说,看看能否找到贼人!”玉婉想到湘兰的祖父正是广陵的知府,抓个贼人应该不难,便抓住湘兰的手求助。
湘兰一脸为难,玉婉又道:“你不是喜欢我这身衣裳吗?我叫人做身一模一样的给你!”葛玉婉心性高,很少低声下气求人,但为了找到周祁送她的项坠,要她低头又有何难。
“既然姐姐都开口了,我且尽力一事。”湘兰终于应下。
“多谢。”
玉婉把希望寄托到了湘兰的身上,眼看天色暗了,便互相告辞各自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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