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书院中遇到李基纯属意料之外,后来才知道此次广陵王主持乡试,带上了李基。众所周知,李基在李懋三个儿子中最为年幼,也最为得宠,通常李懋出行在外,几乎都会偕同。李基毕竟年少,离开王府就想多见世面,他久闻广陵书院大名,便慕名前来拜访。谁料拜访不成,竟惹上了妙云这样的麻烦。
周显临起初隔岸观火并未察觉那是年少时的李基,直到妙云当着他的面抱怨才后知后觉,他早该想到,那般天潢贵胄的气质,必然是王孙公子。他一定是老眼昏花了,不过是隔了一片池塘,居然没有当场认出,当然也有可能是李基隐藏得太深,才会令他掉以轻心。
这是他重生之后第一次见李基,而音音早已与他相识。
“妙云那丫头得罪了广陵王世子,为何没被问罪?你与他说了什么?”周显临手中握着一本《中庸》,漫不经心地问问音音,没发觉书拿反了。
“没说什么,三世子气量过人,自然不会与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音音笑道。
周显临轻笑一声,沉吟道:“呵,小姑娘……当我没问。今日你不必侍读,去做你想做的事罢。”他语气好似淡然,又有些阴阳怪气,音音若无其事,二话不说就欠身退下。
等人走远,周显临握紧书卷,用力敲打自己的额头,他在官场上运筹帷幄、扭转乾坤,统统不费吹灰之力,唯独对小女子不知如何是好,诚如圣人所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周显临犹自苦恼拿音音没有办法,而音音离开周显临,倒也不是无所事事。周祁临走前,委托音音走一趟琅玕阁挑选首饰回赠葛玉婉,她自然放在心上。首饰早已挑好,但若要显诚意,仍需再用点心,于是她亲自做了设计图,交给琅玕阁的掌柜定制,今日正是完工之日。
原本想到放学后顺路去取,谁知周显临将她赶走,倒是给了她机会外出溜达一圈。
琅玕阁位于广陵城中的金乌大街上,离书院约一炷香的脚程。音音进琅玕阁顺利取走她定制的金累丝嵌八宝蝶形项坠,装进匣子。葛玉婉痴爱蝴蝶,无论发饰、衣物或是器物,都以蝶为纹样,音音投其所好,以白玉、碧玉、碧玺、琥珀、玛瑙、猫眼、珊瑚、翡翠这八种宝石镶嵌在金丝累成的蝶翅、蝶身之上,极为别致雅观。
取走项坠之后,她并未原路折返,眼看时候尚早,便拐了个弯朝贡院的方向去。今天是第一场考试的第一天,从子时发卷到丑时开始答卷,此刻入了未时,已经过去近六个时辰,她心中总是对周祁放心不下,生怕他的身子支撑不住。
穿过金乌大街,进入清安巷,数百步路后到达贡院东门,门口笔直站着两名兵丁,而院墙之上布满荆棘。透过东门,依稀可见一座面宽三间的红漆斗拱牌楼,正中上方楷书“明经取士”四个金漆大字,气势恢宏,望而止步。牌楼之下亦有兵丁把守,戒备极为森严。从墙外往北望去有一座高耸矗立的三层楼阁,四面皆窗,那是贡院的主楼——明远楼,取自《大学》中“慎终追远,明德而归厚矣”,考官在此号令指挥,并可瞭望数千号舍中的考试情况,以作监视之用。
据说明远楼的两侧密密匝匝排列着长方形的房屋,那便是以千字文排号的号舍,每间按规定的比例构造并相互隔开,考生在搜身检查、领卷等手续后,凭卷面上的“浮票”对号入座。
音音停在东门外,不再靠近,她虽未曾进过贡院,却也早已对里头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除了外面一层院墙,院墙之内还有一层院墙,以两座牌楼连接,规模宏大,气势庄严雄伟,难以想象。每到此时里里外外戒备森严,不相干人等根本无法靠近,只能在院墙之外翘首期盼。
只是每间号舍进深只有四尺,夜间在内就寝完全无法伸直身躯,而且号舍没有门,如遇雨天,则需要自己张挂油布帘……这些音音都曾为周祁准备妥当,然而一想到他的身子,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总是七上八下,这不趁着出来取项坠的空当,来贡院张望一番。
音音没有向门口的兵丁打听考场内的情况,生怕被人误会她有帮助考生舞弊的行为,而将她捉刀问罪。
她就在门口观望了一阵,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眼见风平浪静,她也不再久留,回书院去了。
她转进芦花巷,选了一条近路走,此处较为僻静,少有人出没,平时不曾出过差错,然而她今日运气不佳,被人尾随。音音直觉敏锐,感到有人跟随,便绕进了另一条巷子,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顺手抄起了摆放在墙根的一个晾衣竹竿,等那脚步声离得近时,举手便是当头一棒,原以为会百发百中,怎料被来人伸手挡住了她的攻击。
听到闷哼一声,音音认清来人,当即甩开竿子,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世子,怎会是你?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音音哪里想到尾随她的不是什么歹人,而是广陵王三世子,她伤了世子,免不了就是一顿责罚,便没向他求饶,先是看他伤势,及早做处理,也算是将功补过。
李基不像受了伤,摆手道:“我出门戴了护臂,倒没伤着我,不过你这一棍下手真够狠的,一点不像个弱女子,太师府都是这样训练丫鬟的吗?”
音音一脸窘迫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贼人。”
“广陵长治久安,又是青天白日的……”李基斜眼瞄到她手中的匣子,把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换言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买东西?”
音音觉得好笑,他刚才还深信他父王治理的广陵风调雨顺,转眼看到她手中的匣子又变了话锋,还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诚如世子所言,广陵长治久安,少爷托我采买都是亲力亲为,方才是我疑心重了,才误将世子认作贼人,音音实在该罚!”
“好了好了,你别跟我来这套了,我正巧路过贡院,看你在墙外站了许久,原想上来跟你打个招呼,谁知你转身就走,我越跟你跑越快,平白无故还挨了你一棍。”
这位世子非但与人自来熟,还记仇,反反复复强调自己被打的事实。
“不如这样,世子你再打我一棍子,就当是赔罪可否?”
李基别过脸,“我从不打女人。”
“既然世子不与音音计较,音音就此别过。”
“哎!你别走!我还有话问你呢!”音音才转身,李基就一把拉住她胳膊,音音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世子想问音音什么?”
“你能不能离开太师府,来王府当我的丫鬟?”李基直言,且一脸笃定。
音音愣了下,没想到他跟了大老远,竟是来挖墙脚的。
当然,音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小世子怀疑人生似的,问她:“为何?太师府和王府,你想要的难道王府不能给你更多吗?”
“世子知道音音想要什么?”音音反问。
“名、利,和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凡你想要的,我……们王府都可以给你。”李基信誓旦旦地说。
“可是这些,音音都不想要,世子的要求,恕难从命,音音还有要事,就此别过。”她福了福身,转身就走,嘴角扬起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而李基没再跟上。
*
因为李基的出现让音音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辰,回到书院的时候正巧放学,周显临的脸色不大好看,甚至比音音离开的时候还要再差一点,“你可真不是个称职的侍读丫鬟。”
“我去了一趟琅玕阁,与掌柜的聊了几句,一时忘了时辰。”音音不与他计较,掂了掂手上的匣子,略过了自己去贡院后遇李基之事。
与一个掌柜可以交谈甚欢,与他交谈就寡言少语,到底是他魅力不够大,还是她喜欢与善于辞令的人攀谈?仔细一想,像周祁那样的性子,才更招姑娘们欢喜吧。
“是祁哥临走前说起的那件事吗?”周显临想起了“桂花糕”一事。
音音点头,“东西我已拿到了,接下来再挑个适当的日子送去即可。”
“你不恨吗?”她这般尽心尽力帮周祁讨好她的情敌,周显临冷眼旁观许久终于看不下去,直勾勾地盯着她问。
“音音不懂临少爷在说什么,这不过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周显临微微皱眉,他认识的那个英明果敢的女子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委曲求全的人了?
“走吧。”想说的话有很多,就是不知从何开始,他心肠硬,手段狠辣,却不是巧言令色之人,作威作福靠的不是一张嘴皮子,所以到了女人面前,尤其是善于诡辩的女人面前,更无从说起。
音音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不想解释,也不想与他多说,周显临此人,从见他的第一眼起,便看出他并非善类,若不是受人所托,她根本不愿意与他有过多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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