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临这偷听墙角过了有些时候,若不是音音担心周祁久留受到池塘湿气的影响,恐怕还能多听一阵。
关于音音的身世,周显临前世所认识的那个音音本是江平府韩门出身的庶女,因广陵王广招江南地区的未婚女遴选王妃,音音作为韩家宗房嫡长孙女的陪嫁进入王府,才成为广陵王的庶妃。
初见之时,只知如此,至于再往前的事,他没有细查,更不曾想过她在周家当过丫鬟。后来李基过河拆桥,临死之前他见过音音一面,才得知她嫁进王府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她见他是为了救他。那时候,他豁然开朗,明白了一切,只可惜她最终都没能救成他。
周显临是个冷情的人,只有碰上音音的事,他才会显得极为上心。既然能够再次遇到她,他便认定这是缘分再造,唯有弄清她的苦衷,阻止她嫁进广陵王府,他才有机会得到自己心爱的人。
音音提到她的命是周家老太太所救,那这一线索就要从老太太身上寻找,只是他若贸然前去相问,老太太必然不会回答,甚至会怀疑他,所以他只能另想它法。
所幸他如今是周家的少爷,有的是时间慢慢打听,而这府中最愿与他靠近的人选他也已经想到,那便是缠了他一整天的妙云。
妙云古灵精怪,还有点小聪明,不过到底是个小女孩,喜欢撒娇,爱贪玩。周显临原本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这种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女孩子,可如今为了调查音音进太师府的原因,他愿意在她身上花费精力。
于是乎,往后出入太师府,他都让她跟着,久而久之,他便打听到一些风声。
隔了十来天,天气渐热,妙云不畏热,一直缠着周显临。这日上过早课,妙云就从闺塾溜了出来,跑了大半个书院才在后院荷塘里的小舟上找到正在打盹的周显临。
“临哥哥——”妙云放声大喊,周显临醒来掏了掏耳窝子,拿走盖在他脸上的书卷,还没睁眼就听到“扑通”一声,舟身晃动,险些翻进荷塘里。
周显临双手紧抓住舟沿,扶稳之后,只见狭小的舟上多了一个身穿白色罗绡夏衣、石榴红裙的丫头正对他咧嘴笑得开怀。
“你还笑!这船差点儿就翻了!”周显临没好气地说。
妙云一屁股坐下,摇晃着脑袋说:“临哥哥,我找你老半天了,好不容易找到你,当然要给你个惊喜呀!”
周显临暗自腹诽:这哪里是惊喜,分明是惊吓,若稍不留神掉进水里可不是什么小事。
“你找我做什么?”小舟上多了一个人,周显临无法躺下,便坐着与妙云说话。
“临哥哥,你看这是什么?”妙云肩上斜背着一个五蝠彩绣佩囊,这是她出行必备的行头,里面装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回她掏出的是一堆看似熟透的杏子。
周显临眉头微蹙,不明白她为什么拿一堆杏子来给他吃。
“流芳斋前院的杏子熟了,姐姐们嘴馋,就拿竹竿子打了一地,大家拿来分了,我捡了一些给临哥哥吃,你快尝尝,可甜了!”妙云拾掇了一颗就要塞进他嘴里,周显临偏头躲过,说:“我自己有手。”
“可我看音音就是这么喂祁哥哥的啊!”妙云心有不满似的嘟囔。
果不其然,提到心心念念的女子,周显临又一阵出神,根据这段时日的观察,周祁与音音之间的关系想必有些复杂。
不过因为明白他们身份上的差异以及熟悉音音的个性,他们之间就算有些暧昧,也不会开花结果。
“祁哥是祁哥,我是我,我若想吃,大可自己动手。”说着,他从妙云拿了一颗杏子往袖子上擦了来擦,咬下一口。果子的汁液穿过牙缝渗入味蕾的瞬间,周显临只觉得从嘴巴到脑壳的经脉都被牵扯了起来,眉头深深皱到了一块儿。
这杏子是酸的,被捉弄的周显临恶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而得手的妙云正笑得乐不可支,怎么也想不到老奸巨猾的周首辅如今会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里,算他倒霉!
但是仔细想想,若不是乱了方寸,他也不可能上当。
妙云笑了一阵,瞥见周显临面色铁青也就收敛了,放下手中的酸杏子,得意道:“临哥哥,要骗过你可真不容易,好在我周妙云够机灵,总算是找到了临哥哥的软肋!”
“什么软肋?”周显临面无表情地问她。
“有一红颜,乱君心兮。临哥哥你是着了女子的魔道,才会心不在焉,令我有机可乘。”妙云眯起一双杏眼,看起来就像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你一个黄毛小丫头,懂些什么!”被看出心思的周显临恼羞成怒,拿起书卷就往她脑门上一敲,倒没有太用力。
“我怎么不懂了?话本写得清清楚楚,对着心悦的姑娘便会举止失常,何况临哥哥初见音音,眼神就与常人不同,这些日子也总旁敲侧击向我打听音音的事,临哥哥真当我是小孩子一无所知吗?”
妙云分析得头头是道,周显临无话可说,他的心思既然能被一个小丫头看穿,想必周祁也早有留意,只是那病弱的少年不动声色,更加令人猜不透心思。
“临哥哥,其实你想知道音音的事只管问我就是,我一定滴水不漏全告诉你,只要你能陪我玩,不再甩开我!”
周显临真是费解,太师府上下几百号人物,为何偏偏自己被她盯上……不过若她所言不假,倒是可以陪她玩一玩。
“她来府里多少年了?一直跟着祁哥吗?”
见他默认自己的提议,妙云顿时眼前一亮,笑道:“从我懂事起,她就一直跟在祁哥哥身边,从未离开过。”
音音正值豆蔻年华,妙云八岁,三岁时尚不能记清所有事,后来也听人谈及过,音音进太师府至少也有五年。
“她是卖身进的太师府吗?”周显临又问。
妙云摇头,说:“这倒不是,听我乳娘说,音音是祖母五年前从城外西觉寺斋戒回来的时候亲自带进的太师府,说是故人之女,故人已亡,留下个孤女,祖母见怜就带了回来亲自抚养。”
“既然是故人之女,进府怎会屈就做丫鬟?”周显临眉头一皱。
“这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她自愿为奴为婢报答祖母的恩情,祖母原本是不肯答应的,是后来祁哥哥出了事,靠音音救回一条命,祖母才勉为其难把她留在祁哥哥身边贴身照顾祁哥哥,对外称是丫鬟,实际上祖母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疼,连我们这些真正的亲孙女见了都眼红。”
“府里的人可知她是什么来历吗?”
“祖母只说是故人之女,除了祖母,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来历,有一阵府上谣传她是大伯的私生女,后来传到祖母那里,发了好大的火,下令谁若再敢乱传就逐出太师府,大家都怕了,绝口不再提,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
周显临仔细咀嚼了妙云的话,觉得她是真的不知内情。而据她所言,太师府上下除了老太太,似乎全都不知音音的真实来历,应该是老太太刻意隐瞒,不愿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然而那天偷听到的谈话仍然在周显临心上。音音的身份周显临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一个出身世家的闺门怎会颠沛流离至此?左思右想,唯一可以联想到的便是她在韩家遭了什么祸端,被赶了出来,后来遇上了周家老太太才得救。
若真如此,一切就说得通了。不同的家世,相似的境遇,她内心承受的苦痛他都能感同身受,也难怪在广陵王府初见她时,他会被她深深吸引,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临哥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够了。”只要知道她曾经的遭遇,便可想到她日后为何会进广陵王府。
韩氏一族名望江南数百年,最后却惨遭抄家灭门,而下旨杀人的便是篡夺皇位的广陵王李基。至于是谁在背后步步为营,主宰生杀大权,周显临这才想明白。
“临哥哥,我还有句话,不知道你听了会不会不高兴……”妙云支支吾吾,周显临睨她一眼,不耐烦道:“说吧,别吞吞吐吐。”
“音音的心一直向着祁哥哥,我知道祁哥哥心里定也有音音,只不过他特别善良,不愿拖累音音,才迟迟没把音音收房……临哥哥,你会把音音抢过来吧?”妙云时不时看向周显临,周显临看她表面单纯,实则一肚子坏水。而眼前的小女孩年仅八岁,心思却远超同龄人,令人唏嘘。
他怎会没看出来,妙云是庶出,周祁是嫡出,虽说都是一家人,可若一摆出这嫡庶之分,差别待遇也都摆在了眼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戏码他不是没有亲眼见过。
妙云之所以亲近他,恐怕是因为他们都是庶出,可以相互扶持。
周显临没有回答她,起身上了岸,妙云没有跟去,而是把一袋子的杏子全都洒进了荷塘池子里喂鱼。
抢夺是强盗所为,他周显临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要他心爱之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如此才没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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