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宝卿在东偏殿里一坐就是半个下午,看着摇篮里头酣睡的二阿哥一直笑。
紫苏已经是第三次来劝了,“小主奴婢准备了些点心,还煮了桂圆红枣汤,您用些吧。”
佟宝卿依依不舍地直了直腰,嘱咐乳母好生看护,随紫苏出来。
“我真的跟二阿哥有缘分似的,看着他睡觉都觉得有趣。”佟宝卿捶着腰笑脸盈盈道。
紫苏连忙又是捶腿又是按背,笑道:“小主当起额娘来还挺像。”
“别提了,”佟宝卿端起桂圆汤喝了一口,“好几天都没睡好了,梦里头总是二阿哥病了痛了的,提心吊胆。”
”二阿哥都住进来了,您也要慢慢地放宽心,老这么熬着您身体吃不住,还怎么照顾二阿哥啊。”
“慢慢的就好了。”佟宝卿笑道。
翌日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关照佟宝卿道:“保成才去你宫里,你要多费心了。”
佟宝卿起身回话,“承蒙太皇太后和皇上信任,臣妾不敢不尽心。”
惠贵人好意道:“照顾孩子繁琐,佟妹妹若是需要搭把手,便差人来延禧宫叫我。”
安贵人扬扬帕子,冲惠贵人道:“姐姐还是先看顾好大阿哥,昨儿胡太医来给我请平安脉,说起来大阿哥怎么着风寒了。”
太皇太后一听,忙问:“大阿哥如何啦?”
惠贵人道:“老祖宗放心,喝了太医开的药,发了汗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太皇太后道,“天气慢慢冷了,你们也别贪凉,早起都加件衣服。一早钟粹宫差人来报说是荣贵人也病了,玉莹,一会儿散了你替我去看看。”
玉莹起身道:“是,老祖宗。”
安贵人的白眼又翻了两翻。
太皇太后道:“明日就是中秋了,内廷的月饼今明两日也该送到各个宫里了,皇后大丧刚过百天,皇帝的意思是中秋家宴就免了,只是你们自己在宫里也别忘了祭祭月神,吃吃月饼。”
玉莹揪着一颗心望着太皇太后,赫舍里不在了,今年陪同皇上中秋祭祀的人选还一直未定,若能陪着皇上祭天离皇后的位子就又近了一步,所以玉莹格外上心。
只听宜贵人在一旁叹息道:“我昨儿听皇上说今年要独自中秋祭奠,还真是有些伤感。”
“哦,”玉莹闻声望向宜贵人,“皇上要独自前去?”
宜贵人点头道:“是啦,皇上昨日说起此事,念及仁孝皇后,还感慨月圆人不圆。”玉莹掩饰住自己的失落,勉强笑道:“只希望皇上念着二阿哥能宽慰几分。”
佟宝卿留意到玉莹脸上一闪而过的沮丧,她那包裹在贤惠稳重之下的欲望,总会在不经意间冲破层层阻隔,跟世人打个照面。
从慈宁宫出来,玉莹不敢耽误,径直去了钟粹宫。
荣贵人趴在床边,对着痰盒正在呕。玉莹眉头微微一蹙,轻声道:“荣妹妹,老祖宗挂念你叫我来看看。”
荣贵人用帕子擦擦嘴角,不好意思道:“让娘娘见笑了。”
玉莹替荣贵人捻好被角,“可是贪凉伤了胃?”
荣贵人摇摇头,脸上含羞带笑。
玉莹恍然大悟,轻轻覆上荣贵仁的小腹,悄声问:“可是有喜了。”
荣贵人脸上笑意更深,开口道:“太医刚刚来看过,的确是有喜了,只是妹妹身子弱,胎像还不稳固。”玉莹抬头替荣贵人拢了拢鬓边有些凌乱的头发,由衷道:“妹妹好福气,既然你身子不适,那我去替你回禀太皇太后和皇上,也好叮嘱太医院尽心为妹妹安胎。”
“劳烦娘娘了。”荣贵人捂着胸口,又是一阵难受,一旁伺候的安澜在制好的梅子汤里又额外加了三颗酸梅这次递给荣贵人,道:“我们小主总是难受呕吐,吃些酸的方能缓解一二。”
“酸儿辣女,”玉莹道,“好兆头。”
玲珑看得出来,虽然玉莹在尽力掩饰,可是荣贵人的身孕依然刺痛了玉莹。
辞了荣贵人出来,玉莹一直沉默不语,通往乾清宫的甬道上只能听见她的鞋底敲击地砖的声音。
玲珑思虑良久方道:“奴婢看着荣贵人的身子,这一胎怕是没那么容易。”
玉莹转头看看玲珑,浅笑:“得叫太医院好生调理。”
“她是赫舍里皇后提拔的人,皇上也是念着大行皇后才多见她两回的。”
“玲珑啊,”玉莹不疾不徐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我吗,我虽然眼热,但我在意的终究也不是这些。”
玲珑点点头,“奴婢就是心疼娘娘。”
玉莹目光悠远地看着前头,沉静道:“那些个东西是荣耀也是拖累,没有也罢。“
玄烨正在里头见大臣,玉莹在西耳房里候着,嫔妃侍寝是在西耳房,皇后则住在东耳房,赫舍里去后东耳房就一直空着,任凭西耳房怎么你来我往,空空荡荡的东耳房用整日里的安静诉说着帝后深情,玉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来划去,她有些着急了。
梁九功从外头进来,请了玉莹去正殿的暖阁。
玄烨刚忙完政务,喝了口茶,正在练字,见玉莹进来,招招手叫她过去,“今儿的字写得顺手。”
玉莹请了安,低头瞧了瞧,夸道:“皇上的笔法越发精进了。”
玄烨边写字边问:“你这会儿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玉莹福了福身子,“臣妾来给皇上道喜,钟粹宫荣贵人有身孕了,今儿一早太医已经看过了。”
“哦?”玄烨脸色豁亮了许多,放了手中的笔拉了玉莹在炕上坐下,颇有感慨道:“这么长时间,宫里也该有添添喜气了,只是荣贵人身子弱,得让你费心好好照顾了。“
玉莹道:“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好生看护。不过说起孩子,臣妾又想起一事,兆佳氏生了女儿已经过了百日,天气也慢慢凉了,是不是叫她从盛京回来。”
“你说的是,朕给疏忽了。”玄烨叫了梁九功进来,吩咐他传旨让兆佳氏携公主回京。
“这下宫又多了个小公主,只盼着荣贵人再生个阿哥给二阿哥作伴。”玉莹笑道。
玄烨看着她的笑脸,心下不忍,扬手叫她坐到身边来,拉着她的手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玉莹垂首摇头,“臣妾不辛苦,臣妾能替皇上分忧一二,是臣妾的福气。”
“你帮着皇后协理六宫也有些年头了,如今,”玄烨顿了顿,“如今皇后不在了,后宫的事儿朕就交给你了。”
玉莹从皇上怀中起身,谢恩道:“臣妾一定尽心竭力。”
玄烨点点头,“朕还有事要忙,你先跪安吧。”
第二日慈宁宫请安,大家自然也都是知道了荣贵人有孕,太皇太后心疼她,免了她三个月的晨昏定省,又借着荣贵人的安胎的事儿,正了玉莹总摄六宫事务之名。
四下无人的时候,玲珑可惜道:“只是皇后大丧不能进封,美中不足了。”
玉莹倒看得开,“有了总摄六宫之权,进封是早晚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
“娘娘熬了这么久,总算有点盼头了。”
玉莹端起茶碗,悠悠地吹了浮沫,“自打皇后有孕这后宫的事儿多数也都是我在料理,今儿也不过是把这事儿摆在明面上了。”
玲珑笑道:“今儿个永和宫大抵是不好过了。”
玲珑摇摇头,烦恼道:“本宫倒是担心这永和宫又要开始生事了。”
“她一时也翻不出天去,”玲珑扶了玉莹在妆台前坐下,讨好一笑道:“今儿皇上又翻了娘娘的牌子,奴婢好好替娘娘装扮。”
玉莹对着镜子提了提眼角,有几分自嘲道:“不生孩子倒真是不易老。”
“娘娘国色天香,后宫里其他人又怎么比得了。”
玉莹捋了捋额边的头发,低婉道:“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比花谢得还要快,都是空空一场罢了。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玲珑笑道:“小主就是因为长得极美才从来不在乎这些。”
玲珑摇头笑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许是因为本宫已然没有知己了。”
晚膳前,玉莹到了乾清宫,玄烨还在南书房忙着,她便自己在暖阁里闲坐着,又见炕上摊着一本翻开的《左传》,便随手拿来翻翻,谁知竟然看的入神,连玄烨进来也不知道。
“放下。”玄烨的声音冷冷地在身后炸响。
玉莹茫然地转过头来,玄烨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书,重重道:“朕叫你放下。”玉莹愣愣地看着玄烨,轻轻地将书册放回到原来的地方,旋即跪地认错:“臣妾擅自翻阅,还请皇上降罪。”
玄烨的眼神里露出一股厌恶:“那是大行皇后最珍爱的一本,在你之前只有她同朕读过,你却偏偏叫朕连这样一点心愿都不能圆满。”
玉莹缓缓抬头望着玄烨,苍白无力道:“臣妾知错了。臣妾不知道这书是大行皇后的,臣妾不该擅自翻阅,请皇上责罚。”
“责罚,责罚你有用吗?”玄烨把手中的扇子摔向玉莹。
玉莹看着那破损的扇面,亦如一把利刃狠狠捅向自己,他出手之快,让自己还来不及感到疼痛,血都已经要流光了。
“皇上,”玉莹从未像现在这样冷静,”臣妾惹了皇上不高兴,也唐突了仁孝皇后,臣妾这就去坤宁宫里跪着赔罪。”
“不必了,”玄烨突如其来的愤怒叫人摸不来头脑,他回身抓了几本奏折,重重地摔在墙上,玉莹却面不改色地望着玄烨,似乎这是她意料中事。
“你以为朕不知道?柔舒不在了,你表面上难过伤心,事事周到,心里一定很高兴吧?”玄烨指着玉莹道:“你与柔舒一直不和,如今她不在了,你却每日风风光光,迎来送往,好得意呀。”
“得意吗?”玉莹凄楚一笑,“可臣妾明明在想,若是能像大行皇后那般得您宠爱,即便是早逝也是值得的,像臣妾这样,即便百岁又和乐趣?臣妾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发这样大的脾气,是,臣妾是羡慕大行皇后,后宫里头没有人不羡慕她,天下所有的女子大概也都会羡慕她,臣妾知道皇上难过,臣妾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碰那本书,可臣妾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了,臣妾从来没有这样无措过,臣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两行清泪从玉莹的脸上滑下,她像一根在融化的蜡烛,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
玄烨眯了眯眼睛,疲乏地倒在椅子上,他摇了摇头,毫无气力道:“你先去围房安置吧,朕今天心情不好,也不想再多说话了。”
玉莹毫不犹豫地转身出来,她用力地抹掉眼泪,心里对自己道:玉莹,你一定要记住今天,记住你刚才的心里的血流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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