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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公子在移花宫盘桓日久,离心越发蓬勃。但他想走,却不能随他意。移花宫本就不是个能让任何人随便来去的地儿。
当他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去意,怜星总能找出千百种花样儿来挽留他。论武力,他绝非人家的对手,论智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成了摆设。江公子无奈得很,只道这二宫主怜星缠定了他,怕是硬要跟他磨出个好结果。
常言日久生情,江公子自认他的心如磐石,只要他无意,就算到了海枯石烂的时节也不可能回转。
不能走,与大宫主相关的事情,他了解得越多。他未曾跟大宫主说上一句话,却相隔着云一般的花海远望过数次。
他注目着大宫主神秘的身影,怜星在一旁凝视着他专注的模样。
这种情况有很多次,江公子未曾察觉,怜星却已忍受不了了。
那天江公子不慎出口的话,在之后似乎并没像他心中所担忧的那般生出祸患。
其实,有些情绪能够在人心底潜伏很长时间,不到爆发出来,谁也不知道它已有多可怕。
二宫主怜星早派人打听到了江公子的生日。事实上,不仅是生日,她还让人将能查到的一切关于江公子的信息都搜集到手了。
她给江公子设了一场丰盛的宴会。当然在场的主角只有她和江公子,其余人等都是宫内的侍女。
有美酒佳肴,就不能缺了美人的歌舞。移花宫不缺美人,绝妙的歌舞,当然也不缺。甚至二宫主怜星都亲自为江公子舞了一曲。
怜星的舞姿,当真是世间罕有,任谁见了都会拍手叫绝。如此动人,却不能令江公子痴迷。
一曲罢了,怜星长叹了一声道:“你呀,真叫人恨啊。”
江公子感到抱歉,可仍旧不会动心。怜星以一种诡秘的目光瞅着他,半晌微微一笑道:“现在我要把准备好的寿礼给你了。”
他推辞,怜星只当没听见,强硬地拽住他的手腕,拉着他穿过一条条长廊,一个个月洞门,在迷宫样复杂莫测的移花宫内穿梭,几乎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时,他们在一道门前停住了。
四周死寂。气氛诡谲。怜星开了门,竟一把将江公子推进门内。
等到江公子回神,那门早就迅速地被关上了。
江公子眼皮乱跳。直觉告诉他没好事。他冲到门边,发现门根本打不开,就低声道:“二宫主,莫要与我玩笑了。”
二宫主怜星在门外幽幽地道:“可这不是玩笑。我这是要如你所愿,让你见见他。”
他是谁?江公子脑海里迅速浮现一个人影,然后便是心中一沉。他这时冷肃了脸,郑重地道:“二宫主,你误会我了,我绝没有痴心妄想。”
“你有没有想,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二宫主顿了顿,又幽幽地道,“我相信我看到的。”
说罢,人竟一去不复返,江公子喊了几声没反应,简直头皮发麻。
他到不是怕。只是如果没有心存死志,谁又会没事去找死。
局面既已至眼前这般,江公子只能沉着应对。他转身看向这门后的空间,竟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古朴宫殿。
殿前的院子,摆了几块造型奇异的山石,大有出尘飞仙神兽之态。一两株他不认识的人高花树,枝桠横斜弯曲,配上那些细小的绿叶和淡红的花朵,甚是稀罕。
除此之外,许多白雾像是被驯服了一般,沉在地面上,偶尔几缕微风过来,也不见白雾被卷起。
他走动几步,那些白雾便似水波一般被他扰动,让他如踩在白云上。
宫殿的门是开着的。江公子一点儿都不想走进去。然而他站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没办法一直待在院子里。
置身在白雾中,初时不觉有异,时间稍长,就觉双足发冷,寒气几乎要钻入骨髓。越撑着站白雾里,那冷意顺着双腿往上蹿,没一会儿功夫连人嘴里热热的呼吸一出来都成了白雾。
江公子只得走入殿门。
殿内并不昏暗,不知有何种机括,外面的天光进了此间,让这里明亮似朝阳初升的晨间,跟外面的院子里一比,令人感到意外的舒服。
江公子见这殿内的摆设简简单单却不失内涵,但显得空了些。他没待一会儿,又有白雾生出,转瞬就在地板上沉了一层。
无法,江公子只能捡着白雾稀薄的地方站着,这样几乎是被白雾‘逼着’,最后他撞入了一道厚重的幕帐,抬头就看见了一张宽大的白玉床。
上面躺着一个玉雕一般的身影,那头浓密黑亮似绸缎的长发散在那人身下,与那人雪白的肤色,那人同样雪白的衣袍,那人躺着的白玉床,黑白相映衬,形成一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之美。
江公子并非好色之徒,他只微微惊异了一下,就归于平静。他早心有所料,自己可能遇见谁。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见到的竟然是一个似乎在沉睡的大宫主。
习武之人,敏锐至极,那里说早在他踏入殿外的院子,甚至跟怜星在门外时,就被大宫主察知。
可大宫主像是无所觉。
怜星怎么会放任江公子来打扰处在这种诡异状态下的大宫主呢?
江公子满肚子狐疑。他盯了大宫主好一会儿,对方都是一副无害的沉睡姿态。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手动了动。
萦绕在心头数日的疑惑,江公子想要解除。之前不能跟大宫主近距离接触,所以他一直无法解惑。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的直觉告诉他只需要伸手去摸一摸那张脸。
可是从理智上来说,反常即为妖,他现在别说碰这人了,就连看也不能多看。
江公子最终叹息一声。他想,一个人如果能每时每刻都保持绝对理智,这人怕已经不是人了。
他终究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俗人。回顾已过去的二十多年,他的生活在别人看来虽精彩迭起,然而他心里总觉四平八稳,很少有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
很多事都被他看得很淡。直到大宫主出现,那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熟悉,在熟悉之下涌动的暗流情绪,令他不能自已。
心中既有决断,江公子的动作便十分干脆。他现在完全不去想眼前人的身份如何恐怖,只痛快地伸出手,抚上对方冰雪雕成般的脸。
指尖方触及那肌肤,便有一股冰凉迅速沿着他的手指手臂直窜上脑门,让人几乎脑海所有思绪皆为之一空。
然后似捅了马蜂窝,脑海里轰然炸响,如有一朵可遮天蔽日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里绽放,将一切都渲染成亮闪闪的。
喜怒哀乐,贪嗔痴恨,好的,坏的,各种情绪扭曲混合,成为一道洪流,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摧枯拉朽。
江公子站立不住,双腿一软,就软倒了。他趴伏在床边,闭上眼,只觉头疼欲裂,痛苦无比。
他还看到无数人影,其中有几张脸最为清晰,他们不停的变换,每一个都眼眸深邃目光莫测,最后定格在一个银发红眸的脸上。
那人的眼里似有火焰跃动,写满了欲望和野心。江公子在脑海的一片喧嚣中,听见那人以一种半凉半柔却又不容置疑地语调缓缓地道:“……你是我的。”
这句话带有可怕的魔力,瞬间在脑海激起无数咆哮的波涛。
江公子整个人就像是变小了在这片波涛凶恶的怒海上起伏颠倒,他努力地把持住自己,想要抓住自己心绪如此剧烈变化的原因,却被波涛掌控着几乎要淹死在里面。
“你好恨啊——”
他听到有个声音贯穿喧嚣,惊雷一般炸响在耳际,同时又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笑了几声又道:“可你又爱他——”
江公子只觉脑袋要裂成两半,他大吼一声,刷地睁开眼,就见白玉床上本该闭着眼沉睡的人此时竟然醒了。
大宫主邀月睁着那双黑沉沉似万丈深渊的眼眸,沉静地似不带一点情绪地盯着江公子。
江公子霍地一下弹起来要跳开去,哪知他的手才堪堪离开对方的脸颊,就被一只闪电般伸出的手箍住了腕子。
他心头猛然一惊,随即感到一阵无法抗拒的大力。天旋地转,等他眼前一切落定清楚,就惊愕地发现自己被大宫主邀月抓到了白玉床上压在了对方的身下。
邀月冰冷修长的手猛地掐住江公子的脖子。另外一只手却轻轻地落在他的脸颊上,慢慢地拖滑动指尖。
江公子的呼吸粗重了几下,心跳都乱了几拍。他知道此刻慌乱只会更坏事,硬是克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才直直看向邀月的眼睛。
这时候他才发现邀月并非毫无情绪波动,对方那双黑渊似的眸里,已经是波涛翻涌万丈高。
原来他们接触时,不止他有感觉,怕是这移花宫的大宫主邀月一样有感觉!
江公子为自己这发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跟这移花宫大宫主之前从未见过,两人怎么会一接触就各有感觉?难不成是上辈子有纠葛,死后奈何桥上忘了喝孟婆汤?
“你喜欢我?”
江公子还未从惊人的发现里冷静下来就又被对方单刀直入的问话噎住了。
果然那天的话,被邀月一次不漏的听见了。
他咽了口唾沫,感受到脖子上的桎梏,只能无奈道:“没有。”
邀月幽冷的目光笼罩着江公子,又语调仿佛事不关己地问:“既不喜欢我,为何每日都拿目光追逐我?”
江公子苦笑道:“大宫主神仙之姿,令人无法不注目。”
邀月对着公然的拍马屁没有半点表示喜欢的样子。他只是微微地又将腰杆压低了些,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我的妹妹很喜欢你。”邀月意味不明地陈述道。
江公子不知道这话后面意味着什么。他实诚地道:“我无福消受,二宫主配得上更好的良人。”
邀月的指尖在江公子的下巴上流连,动作显得轻佻风流,开口的语气却很冷漠:“我移花宫的人,岂是你一句无福消受就能摆脱的。怜星对你求而不得,只能以特殊的方式来打动你了。”
江公子原本对于怜星的举动一头雾水,邀月这一点拨,他恍然大悟。
他之前不慎道出的那句话和之后每日对邀月的注目,令怜星认为他喜欢邀月这一事是铁一般的事实。
传闻里移花宫的女人心思莫测。倘若喜欢一个却又得不到,宁愿毁了也不愿放对方自由。
怜星以为他喜欢邀月,便不顾会触怒兄长,也要把他放入这邀月休憩的所在,令他冒犯了邀月,然后被邀月杀死。
如此一来,既圆了他可近距离一见心上人的愿望,又能令他死在喜欢人的手里,让他死得其所。
怜星当真是一片‘苦心’,处处都在为他。如果他有命没死在邀月手上,怕也会被邀月吓得够呛。
常言距离产生美。有些人离得远远的,会倾心于另外一个光鲜耀眼的人,一旦接近了发现了更多就会失去这种因为距离产生的美。
如果他江公子有命活了下来,再多的喜爱心动大概都会被邀月的冷漠无情给下没了。
凭借怜星的武功和身份,大概除了她兄长,其余人等她都能收拾。所以要是江公子喜欢的是其他人,早就死在怜星手里了。
“你认为你今天是会活着走出去还是死在我的床上?”邀月一脸冷淡地问,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用词不对。
江公子无语半晌。其实他有些不舒服。邀月一直掐着他的脖子,他们肌肤接触着,他脑海里的那些情绪浪潮虽然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猛烈,却一直没平息。
各种情绪搅在一块儿,脑袋胀痛,心里没来由的发闷难受,如果不是凭借意志力克制着,他早就忍不住烦躁发狂了。
他是如此,他不知道这冷冰冰的大宫主邀月是不是跟他一样的体会。
两人僵持着。邀月把江公子的镇定看在眼里,忽然他那似乎千年万年都不会有一丝微笑的唇边轻轻勾起一抹弧度。
江公子一怔,就听邀月道:“既然你不说话,我便替你选了——你还是死在我的床上罢了。”
说罢,他竟一言不合伸手就要撕扯江公子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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