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换将

    第十三章

    PAPILL拍摄场地。

    PAPILL自己的拍摄场地就在公司负一楼，PAPILL新品作宣传的时候内景一般都在这里拍摄。这一期PAPILL出了一款叫【梦魇】的系列内衣，清一色的渐变紫，轻薄带闪，又仙又性感。设计师给模特们弄造型的时候，没别的要求，怎么仙怎么来。灯光一打起来，模特们呈V字往T台上一站，每个人的造型都不一样，各种养眼。底下的拍摄导演是个港导，估计是光看模特的脸了，特别兴奋，广告纸卷成筒在手上挥个不停，连说了三句ok。

    这场拍摄封镜是亲自监督的，他今天穿了一件短袖衬衫，水洗蓝，领口笔直，干净利落。头发和上次在酒吧一样，全撩到了后头，脸上那道红印还有些隐约的残痕，不过他也没想遮着掩着，白炽灯从他的眼前晃过，红印处像是敷了一层粉，他被白炽灯闪眯了眼，往后退了半步才道：“不行。”

    “哪不行了小封总？”那港导似乎才意识到封镜就站在他身边，有点急，就刚才那效果拍出来绝对可以了，他虽然不觉得小封总是在吹毛求疵吧，但这已经拍了五次了，他实在没搞懂小封总要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跟“梦”扯上关系不就怎么靓怎么来嘛。

    台上九个模特见小封总不满意，也就不再继续凹造型，聚在一起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话。

    “其实我也觉得不行。封总当初把作品设计出来后说得很清楚，这期主题是【梦魇】，跟一般的梦幻感觉不一样。”

    “我还觉得奇怪呢，怎么什么主题都当死亡芭比粉拍，非得身上裹层纱，空中放几片羽毛就是仙了？”

    “目测小封总要头秃。这帮导演不入流，压根就带不动。”

    “小封总什么人啊？我猜他下午要换人你们信不信？”

    这帮导演设计师是从香港那边调过来的，经过楼风的引荐。封镜跟楼风平时私下里没什么联系，跟他商量合作事宜都得通过Email。他听了港导花五分钟讲了一下自己的拍摄想法，低头给楼风编辑了一封邮件。

    邮件大致内容是：

    亲爱的楼总，您调来的这拨设计师导演以前估计没尝试过拍内衣的片子，我看他们全程都在拍模特的脸了。很抱歉我是个卖内衣的，不是卖骚的，我跟他们实在无法合作。感谢。

    按下发送键，封镜叫来秘书，眼皮都没抬一下：“给导演他们住的酒店订好了没？”

    周竺划开平板：“已经订好了，安市銮山公寓，就在府江西侧。”

    封镜嗯了一声：“你等会带他们吃好玩好，把安市这一带的景区多走走。”

    “怎么？”周竺没搞懂。

    封镜道：“他们待不长了。好歹让人家不虚此行。”

    周竺这几天也被这拨香港来的团队弄得焦头烂额，感觉怎么招待都不周，听小封总这么一说总算反应过来了，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对。”封镜皮笑肉不笑地朝他眨眨眼，“换将。”

    ……

    池城提着一架摄影机来PAPILL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入秋这几天安市升温，午后的阳光燥得人脸疼。池城开着老管的那台巡洋舰，进公司大门的时候保安没让他进停车场，示意他开进去，直接停门口。池城挺纳闷的，心想这什么VIP待遇。难不成他秦哥拿这车接了几天小封总，两人在车里干了些啥被这块儿的保安看见于是潜规则了？

    他上午才接完一活儿，中午吃过饭准备在车上打会瞌睡，结果就接到秦连的电话，说小封总要借你用一会儿。

    大哥说话的语气一向波澜不惊，唬得池城笑了，道：“大哥你没听错吧？小封总借我干啥啊？”

    封镜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秦连正在和建筑师看工作室的设计图纸，又有几幅先前国外的拍摄作品赶着修图，抽不开身，这才让池城来。秦连道：“别废话。去就去。不去拉倒。”

    池城道：“别人的面子我不给不要紧，嫂子的面子我再不给还像话么？不过我有原则的啊，有偿劳动。”

    秦连被池城一句“嫂子”说得眼皮一跳，笔差点戳破图纸，索性扔掉笔骂道：“少不了你的。给你一分钟，再不去别去了。”

    池城果断地挂掉电话。

    就知道大哥私会不了小情人脾气暴躁不能惹。

    池城扛着摄影机跨进PAPILL大门时，多看了门口站岗的两个年轻的小保安一眼。啧，长这么秀气，腰这么细，腿这么长，往门口一站跟制服Play似的，这能保谁的安啊。他经过前台，一回头就看见封镜领着一班人从另一头的电梯里出来。

    第一次见工作中的小封总，池城不得不说大哥的眼光真的好，小封总这颜值算是逆天了吧？跟他一比门口那两个小保安瞬间就成路人脸了都。关键是什么？关键是小封总不是花瓶，人虽然是富二代吧，但事业上绝对不含糊，有手段，有实力。

    “吃过午饭了没？”封镜也看到池城了，问道。他中途停止了新品的拍摄，那拨香港来的团队还问他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啊？新品宣传又不是拍电影。我的要求很简单，拍出来的片子能让我把内衣卖出去就行，不需要跟我扯什么专业扯什么美学。这些话他把团队送走后人都没弄懂。

    想想就觉得心累。

    池城道：“吃过了。找我拍什么片？”

    封镜跟池城差不多大，沟通起来没多大的障碍，基本上他说的几点池城都能明白。

    池城道：“放心吧小封总，我试试。”

    封镜挑了一个模特让他试。小山猫是中法混血，眼睛是罕见的蓝中带绿，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感觉有荧光。池城搬了个高脚凳在T台底下坐着，调了一下焦。

    小山猫身上这款内衣是【梦魇】这一期主打，独特的凹字形，和胸部完美贴合，关键是弥补了传统凹字形内衣不美观的缺点，舒适度也提升不少。封爸在设计它时着实费了不少功夫。这款内衣要是宣传得好，绝对是下半年的爆款。

    “你走近点。”池城透过镜头向她招手。

    小山猫迈着T台步，向前走了几步。

    “继续。”

    小山猫不明所以，又走了几步。她看清了池城的脸，这位摄影师很年轻，也很酷，鸭蛋青的短茬被反扣的帽子遮住，半条胳膊全是纹身，看得她有点兴奋。

    “你好帅，”小山猫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你是我见过最酷的摄影师。”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大哥。池城心里想。

    他半坐在椅子上，一条腿弯着，呈放松状。拍了一段试了一下效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就站那儿吧，把眼睛闭上。”

    女孩儿开放，反正现在场地里也没其他外人，乖乖把眼睛闭上了，心怦怦跳，道：“你要跟我接吻吗？”

    池城听了一愣，心想这是什么脑回路，从摄影机后面抬头瞄了她一眼。

    “误会了女同志，是因为你眼睛反光。”

    ……

    拍摄持续了一个小时，途中封镜没说一句话。秘书站在旁边，看看T台又看看封镜，摸不出小封总的态度，还以为小封总对这个摄影师也不太满意。

    其实封镜只是在看到池城摆弄摄影机的那一刹那，就开始想念他的酷哥了。秦连上次帮他拍毕业照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让封镜在镜头前随意摆几个动作就好。后来封镜故意问他：“你一点要求都没，光在这儿抓拍，是不是留我丑照了？”

    秦连被他问得眼睛一弯，道：“你过来看。”

    于是封镜就将信将疑走到摄影机后面，顿了一会儿，突然想使坏，明目张胆地从秦连手臂底下钻过去，让他抱着自己看。

    秦连比他高出一个头，封镜后脑勺的碎发，能踏踏实实地贴在秦连的胸膛。秦连体内蓬勃的心跳声，随着炽热的体温，传遍封镜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封镜当时这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这体温烧死在这里。不过他愿意。他压根没去看摄影机里有没有留他的丑照，而是仰头，去看秦连的眼。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秦连虽然带着口罩，但还是能勾勒出高耸的鼻梁和那性感的唇形。秦连也在垂眸看他，封镜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小圈阴影。原来是个睫毛精。封镜心想。以前封镜觉得，秦连的眼睛没有温度，没有任何感情，是一口波澜不惊的深潭。可是现在，他忽然改变了想法，他觉得秦连的眼，抵得过世界上千千万万的言语。

    因为，能够直击心灵的，从来都不是言语。

    封镜突然转了个面儿，伸出双手，将秦连抱住。

    秦连的胳膊还架在封镜身体两侧，没有松开。封镜的头发贴在秦连脖颈处，少数拂过秦连的下颌。此时两人之间，距离为零。封镜不知怎么的，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一句话：“婚姻是一座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秦连的臂弯也是一座城，他封镜进去了，就占山为王，就成了钉子户，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了。

    两人对视着，秦连隔着口罩，能感受到小封总温热的鼻息。这么近距离的观察，秦连才发现，封镜的脸白得通透，像是太阳的光线能轻而易举从他的皮肤穿过，不留痕迹，只留有余温。封镜的脸上有三颗痣，不大，必须凑得很近才可以发现。第一颗长在右眼眼角往下，封镜一闭眼这颗痣就藏进他的睫毛里。第二颗痣在他的左脸靠前，秦连特别喜欢他的这颗痣，因为笑起来的时候，像他第三个酒窝。第三颗痣长在嘴角，随着封镜的喜怒而变化，而此时不悲，倒也不喜。

    只是因为封镜想这一刻想了很久，所以乍一实现，觉得特别不真实。他以为秦连还会像酒吧初遇那晚一样，下意识地跟他保持距离。两人虽然前前后后有了一些瓜葛，但中间的那层窗户纸，却一直没有戳破。秦连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但他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有心，让人觉得里面藏了言语无法表露的情感。而封镜，就是一个嗅觉灵敏的亡路人，循着他留下的这一丝丝情感轨迹，去探索他和秦连的交集。

    他抱秦连，秦连没拒绝他。

    那如果，他吻秦连呢？

    人群嘈杂，而他和秦连，就站在教学楼侧楼的走廊中，阳光投下来只能照射一半的影，这时只要稍微走过来一个人，就能将他俩看得一清二楚。他听见有人往他们这个方向走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脚步声由近及远，刚好和封镜的心跳共震。

    封镜微微踮起脚尖，隔着秦连的口罩，吻住他的嘴角。在那群人经过走廊向他们张望的时候，封镜早已钻出秦连的臂弯，神情自然，只是不敢再看秦连的眼。

    那群人是封镜的同学，有些本科结束后读研继续深造，有些毕业出来自己打拼，这么一算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

    他们看到封镜，自然也看到封镜身后，低头处理摄影机里照片的秦连。

    秦连一头黑茬，无袖背心，眉峰犀利，却无声无息。左耳有一个耳钉，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留的。后颈有纹身，是一只虎鲨，下面有一小串英文，现在已经看不大清楚。当初纹的时候，让刺青师帮他遮疤，刺青师说，你这疤形状不规则，我只能在下面帮你加串字，你看要加什么？秦连当时想了想，道：“Burnt Norton①”。刺青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秦连说，一首诗的题目，说时间能拯救一切。

    秦连的酷，是岁月的积淀融合成的一言不发。这就注定不同于年轻人身上的那种酷，有眼神和光鲜的外表加持。

    那帮同学有几个朝封镜吹口哨，调侃：“小封总，你身后这摄影师帅得冒泡儿啊？”

    封镜笑得张扬：“近朱者赤你不懂？这我御用的摄影师。”

    同学笑，“我出双倍的价格借来御用一下行不行？”

    封镜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不行，签了卖/身契了。

    而且刚才还刻了印了，只是你们看不到而已。

    他揣测不出秦连是个什么态度，哪怕已经过去两三天了，还是揣测不出来。只是隐约能回忆起他够住秦连嘴角的时候，秦连眨了一下眼，心脏，好像停了那么一秒吧。

    封镜怂得很勇敢，他决定要是让他等到下一次和秦连接吻，那他得换成舌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