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安市涟水机场。
晚间七点零八分，天还没完全暗下去，整个机场透明落地窗倒映着外面的黄昏，隐约能见到远处环形公路上亮起了一排灯光。几个行色匆匆的保镖出了港，拎着行李紧紧跟在一个人后面。那人神情自然，头发松松地扎着个马尾，肩上搭了件外套，一手抓着把雨伞，一手举着手机，望着外面的天眉头微皱：“不是说安市下雨？”
电话那头的池城显然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车喇叭按得啪嗒响：“管霄，你跟我说三点左右来接机，你看现在都几点了？我七点约了人拍片难不成还要放人家鸽子啊？”
管霄边走边慢条斯理地举起手表看了一眼，都七点一刻了，这会儿拍什么都来不及了。
“城城，我跟你说的三点是索马里时间来着，索马里比北京时间慢五个多小时呢。”
池城差点把方向盘都拍断了：“别废话，你出来了没？机场西楼堵成一锅粥，你等会从东楼出来，我到那儿接你。”
“秦连人呢？”管霄回头交待了跟班几句，让他们带着行李先走，自己慢悠悠跟着机场地图找出口。
“还指望大哥来接你啊？你知道没你现在失宠了，大哥酒吧跟人打架赔钱赔着赔着把自个儿都赔进去了，这几天魂不守舍神神叨叨的，气压特低，谁都近不了身。不是待工作室闷头修图就是出去没个影儿，跟山上仙人似的，估摸着现在跟小封总待一起呢。”池城道。
“就你们上次说的封镜？”管霄没觉得自己失宠了，反而特别好奇，“以前时装周带着二十几名超模走红毯的那个精灵小王子呗？贼靓的那个？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有我兄弟媳妇儿的风范，所以微博为他设了特别关注，最近没事就给他点赞刷刷存在感来着。”
尼玛，池城翻了个白眼，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排成了长龙，懒得再跟他废话：“再不出来我把车开走了。我往这儿一停后面全部都堵上了。”
“别啊城城，”管霄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焦头烂额，“安市机场重建之后这地图我怎么有点看不懂呢，你等下，我给你发个定位，你帮我看看我现在在哪儿……”
好不容易跟管霄碰了面，池城把他的行李外套一股脑儿全丢后座，这才给秦连打了个电话。
“大哥，老管我接到了，现在就回。”
那头秦连道：“好。”
还没讲几句，坐在副驾驶的管霄一只手就插过来：“我来接。”
池城把手机扔给他，趁着对面没车开来，就调转了车头。正准备超过前面那辆大卡，凝神一看不远处站着个交警。暗暗骂了声运气背，只好将车别入车队里慢慢地等。
“索马里这一单下去咱们以后就基本可以留在安市了。我已经跟安市的张领导打过招呼，说要就近选一块地，他同意了，毕竟是国家资助的项目。这次搁在西海岸的那架直升机我也托人给运入境了，没它你有些地方还真没法儿去。怎么着，五年没碰手不痒？我看我半年不回来你倒是要成佛了，早些年咱们当兵的时候，还敢跟老毛子抢飞机开呢……得得得，我不烦你了，有新欢了也不要我这旧欢了，你们什么时候去扯证啊？”
池城握着方向盘，用鼻子想都能想到他大哥接下来说什么。果不其然，秦连道：“没有的事，别瞎说。”
池城和管霄相视一笑，这矫情的老男人。
池城打来电话的时候，秦连其实并没有跟封镜在一起，公司出了状况小封总再怎么说心里也着急，秦连不想耽误他时间，拐了个弯就将他送回公司。将人送回去之后，他中途将车停在加油站加了点油，才往工作室开。
他和管霄的摄影工作室一直没有实体，前几年都是在网站上接各种各样的活儿。跟他们做生意的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国内要在网站下单子还得翻墙。不过一旦价格合适生意谈成，也爽快，第二天一人加一台摄影机就过去了，其他的不用多操心。
管霄不会摄影，但早些年两人在俄罗斯边境当兵的时候，管霄拼命学外语，加上去的地方比较多，认识的人比较杂，又喜欢跟人交流，一来二去竟然学会十三国的语言，官话黑话都说得溜，秦连去非洲小国家拍片或者谈生意的时候都必须要带上他。池城年纪小，野外拍摄没太多经验，秦连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接野外的活儿，给他安排的都是国内的普通摄影单子。钱赚得不少，可这小子都快抑郁了，心心念念要搞外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秦连打算让他下半年开始接外摄单。
他和管霄私下里都是低调的人，网上摄影室开了十几年，没多大开销，还攒下一笔不小的积蓄。回顾这几年，除了秦连定期往他父亲账上打点儿子的抚养费，其他钱基本上花在购买设备上了。两人心里想法一样：老这么天南地北漂着不行，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秦连暂时不说，管霄觉着自己马上都奔四了，是真的想找个靠谱的女人成个家，养两个娃带带，当个全职奶爸。这话说得池城当场就不高兴了，屁股底下的凳子还没焐热就说接了个单子要出去。秦连看在眼里，吸了口烟打圆场：多少年的朋友了，怎么今儿才发现你理想这么庸俗呢。
“这哪是什么庸俗啊”，管霄没注意池城的脸色，估计是酒劲上头，脸有点微醺，戳着秦连的肩膀道，“就你，秦连，你敢说你没想过再成个家？再熬下去成孤独求败了懂吗！”
秦连闷着头受着：“懂。但我乐意。”
“行，我看出来了，在这方面我跟你没共同语言。”管霄一摆手，“不过你跟我不一样，你还真没必要急。你丫孩子都有了还怕什么？我呢？我的良人都还在我丈母娘肚子里待着呢更别说孩子了！”
秦连被他逗得一乐，抬眸盯他：“这么想要孩子？”
“我吧，年轻的时候不想，现在年纪大了，就特别想。前阵子我在索马里酒店电视上看那什么综艺节目，叫什么来着，哦，《爸爸去哪儿》，挺乐的一节目还只有字幕都把我给看得稀里哗啦的，为啥呢？想当爸了呗，是真的想，戳心眼儿的想。”
秦连低头闷了一会，看了不远处脸色还没缓过来、倚在墙边看天的池城一眼，道：“池城不算你儿子么？”
管霄一愣，笑了：“我说他是我亲儿子，你看他认不？”
“他父母出事那年，他才四岁，我也就刚好二十出头吧？他家那帮不靠谱的亲戚顾不上他，非把他塞给我，让他跟着我学点本事。我一刚当完兵回来的愣头青能有什么本事？也就打打短工做做饭供他读个小学。他初中读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回来把书包往桌上一扔说不读了，辍了，他想出去挣钱，我拦都拦不住。当时想着估计是看上你摆弄那台老摄影机了，没成想是几个好兄弟在学校惹事，把人腿打折了，上头怪罪下来要杀鸡儆猴，他一人担下来了。这么多年，回想起来，我哪当得了他爸啊？他脾气冲着呢，我一喝酒就回去冷着脸教训我，他是我爸还差不多。”
“池城现在也二十了，”管霄顿了一会儿继续道，“自己养活自己已经完全没问题。当了这么多年的假单身爸爸，我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秦连吸了口烟，抿着嘴又看了池城显得有点落寞又有点倔强的侧颜一眼，没说话。
“看你这反应，不希望我成家啊？”管霄在沙发上躺腻了，翻了个面儿，凑近坐在另一个沙发上低头抽烟的秦连问。
秦连道：“没不希望。”
“那城城，你希望不？”管霄坐起来，朝不远处的池城挥手。他喝得有点多，这会儿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清醒着，看得池城没来由地气。
“能不希望么？特别希望！”池城黑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摔门出去的声音特别响，“求你立刻马上成家！”
管霄醉中有点摸不着头脑：“城城他怎么了？”
秦连懒得接他的茬：“问你自个儿。”
池城这小子秦连是看着长大的，因为小时候家里出了事，性格有些孤僻，除了管霄和秦连就没见池城亲近过谁。所以池城不讨厌封镜这事儿对秦连的触动还是蛮大的。虽然工作室零零碎碎的事都是管霄在管，但管霄没有秦连心细，也没有秦连跟池城待的时间长，所以他不了解池城这几年来的变化，也不了解池城他内心深处到底想要什么。
秦连只能算池城的师父，工作上的事可以指导他，感情上的事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感情上的成功人士，尤其对于这种比较棘手的感情。
一句话，压根就管不了。
作为中间人，在这件事上他谁都打算不偏袒，只是希望他俩最后都能有自个儿的归宿。
其实今天管霄问他有没有想过再成个家，秦连不得不承认，在遇到封镜的时候，有想过，但是没敢再继续往下想。
一是因为自己刚打算留在安市，根都还没扎稳，要不起这个封家的小少爷，二是因为他不知道封镜对他的新鲜感到底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当然希望封镜能做他的枕边人，时时刻刻相互守着，耳鬓厮磨，朝朝暮暮。可这太美好了，美好的东西都是梦幻，实现不了。封镜比他年轻，可以沉溺在感情里甚至犯点错，可秦连不行，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小封总撩拨他，秦连就算再怎么情\'动,内心再怎么叫嚣着想把他摁在自己身下，让他那双桃花眼里映着自己的脸，让他全身布满自己的印记，到头来也只能忍着。
秦连想，只要自己能在安市站稳脚跟，有那个资本，他一定会将这位封家小少爷牢牢地圈在自己怀里，再也不放走。
……
封镜到家后洗了个澡，站在浴室里的镜子面前，透过被蒸腾的热气弄得一片模糊的镜面，仔细端详自己的脸上那条隐隐约约的红杠。受害者家属是卯足了劲打的这一巴掌，封镜硬生生挨了，觉得自己是在毁容的悬崖边上逃过一劫。他被自己这大义凌然的气魄感动到，拍了张脸部特写发给杭孟，道：“你封哥我今儿也算是个大人物了。深藏功与名。”
那头杭孟发：“省省吧，指不定背后眼泪汪汪地捧着脸哭呢。被人打还乐成这样，抖M吧你。”
封镜回：“我草，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就这个德行。”
杭孟发来一条语音：“正解。我猜明天上班PAPILL上上下下几百号员工超模盯着你脸上这红印，肯定还以为小封总私底下玩了什么SM呢。”
封镜气炸，噼里啪啦打字：“嘴上积点德吧。少拿些少儿不宜的词来毒害我，早晚得收拾你。”
杭孟在那头霸总上身似的笑出声：“收拾我？你别自个儿先被收拾了。你那摄影师见了你这伤没？”
封镜回想了一下，当时秦连的车就停在路灯下面，这么亮的光线没理由看不见他脸上的伤，于是道：“见到了，怎么了？”
“没摸一下吻一下心疼一下啊？这不是一个心理和身体机制正常的成熟男性应该有的反应么！”
封镜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是古早味的言情剧看多了吧？他跟秦连两个爷们在一个车上正儿八经地说话，凭什么非得中途停下来去煽不必要的情啊？
“你小封总我这人一向很刚，”封镜不知为何今天操蛋的事遇多了，这会儿突然就想装个逼，“今儿把人摄影师压在驾驶位上动弹不了，你说人家哪来的本事腾出手来摸我吻我？”
“能耐了小封总，这么说你还是个一啊？"那头杭孟用一种我就这么听你装装逼的语气说。
“那当然，"封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就喜欢他那种酷帅有肌肉还年纪大的，咳，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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