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阳不喜欢游湖。虽然风光很美,连绵起伏的山峦看着舒心,可他是打心眼里不喜欢。
七岁的时候,他掉到湖里过,冰冷的湖水往鼻子里灌,胸膛里火辣辣地疼。最后还是家丁把他给捞起来的。
从此他见着湖水就面色难看。
而楚留香居然说要游湖?!
楚留香觉得顾小姐可能会喜欢游湖。水上的风光好,天晴的时候风平浪静,湖面跟一块大镜子似的。哪个女人不喜欢镜子?
女人照镜子是天性。从镜子里,她们可以更直观的看到自己美丽的面庞。
这时候的湖面是一面大镜子。清晰的把船舫倒映进去,也能看见船上挂着的红彤彤的灯笼。
这个季节,别的地方是很热的,可湖面上的风异常凉爽。
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顾姜坐在船头的矮凳上。凳子很破旧,用木头修补了几处,摇摇晃晃。坐着上边会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顾姜向湖上的老渔夫借了一把凳子,也借了一根钓竿。
他坐在椅子上,让鱼线垂进水里,胳膊稳稳的一动不动。
风把他白色的衣摆吹起,倒有几分谪仙般的感觉。
楚留香站在后头,慢慢的倒着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端着茶,走到顾姜身后。
“顾姑娘,你都钓了一上午了。莫不是想把整个湖里的鱼都钓干净?”
顾姜不回头。
“如果能够钓干净就好了。”
”可是鱼这种东西太狡猾。它们躲在岩石缝里,偏偏不肯出来。”顾姜说。“我不过钓了几条小鱼,剩下的大鱼却不肯出来了。”
楚留香笑笑说。“也是。”
顾姜忽然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青山绿水,一片惬意。
楚留香说。“很好的地方。”
顾姜手里的钓竿忽然微微颤动。水上漾起一圈细细的波纹。
看样子,兴许是有鱼上钩了。
顾姜把钓竿提起来,饵还在,却没有鱼的踪影。
一无所获。
“是鱼跑掉了吗?”楚留香问。他转过头,望着右边的窗户。
“不是,根本没有鱼。”顾姜说着话。他看上去要把鱼竿收起来了,他站起身,把鱼线慢慢收回来。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的功夫。他听见轻微的呼啸声。
鱼线像一根笔直的剑。狠狠的刺进了水里。
一朵细小的水花溅起,带着血色。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的沉进了湖底。
顾姜站在船头,一只手勾着鱼线。拉成笔直的形状。他这副样子就像是在弹琵琶一样,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另一头没在水里。
楚留香意识到了不妙。
砰——
如惊雷炸响。
船舫周围炸出数道水花。连接成一圈厚厚的水幕,水幕后黑色的身影穿来,像一群黑色的大鱼。
“它们”握着长而尖锐的怪异铁器,如同刺猬的模样,将船舫包围。船舫被锋利的尖刺裹在水幕里,看着孤零零。
“它们”戴着厚厚的灰败的面具,面具窄而长,上宽下窄的样子像动物的面庞,远远看着,十几张一模一样的脸。楚留香忽然想起了山羊,有长长的犄角,长且方的脑颅。
很像是一群类似于山羊的怪物。
这些变故不过只在一瞬间。
“它们”从水里射出,来势汹汹。那种怪异的铁器足以刺穿任何动物的皮肉。
顾姜的手指勾着那线一个回转,水浪里破开一条缝隙。
细如针,却有千钧力道。
笔直的丝拉伸过躯体,皮肉骨血,悄无声息切开。切口光滑平整,没有沾上一滴血。
四道身影一分为二。
顾姜再一挑一拨,鱼线回旋。
他的步伐不动。
也许是有力道牵引,丝线那头长了眼一般,准确无误划开目标。丝线本身断然没有这样锋利——靠的是力。
速度不是最快的,但也够快。
力道不是最大的,但用的巧。
鱼线朝三个不同的方向斩去。血溅出来,融在水里,变成淡淡的胭脂色。
“它们”挥着手里的铁器,身子变成了鱼段,一同颓然摔进水花芯子里。
噗通!
噗通!
噗通!
接连三声,不绝于耳。
顾姜的身手又快又狠,不带半点拖泥带水。他早已经看见了水里的人,早在鱼线晃动的时候。
当然不止这些人。
水里除了鱼,水草,螃蟹,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批人。
他们滑动在船底,柔韧的身躯贴着硬木。有点像吸附的泥鳅。漆黑瘦小,静然不动。淡淡的血腥味传到水底,他们的脑袋微微一动。
“有人在凿船。”顾姜拉回那根湿滑的线,把鱼竿一扔,转身对楚留香道。
楚留香点点头。
他屈身,蹲下,牵起船上的麻绳,绕成活结。类似于套羊的绳圈。
重重一掷。
绳子的一头勒住细细的枝条。
湖边有倾斜的柳树,奇形怪状如醉汉,绵延的枝条探出许多,碧绿丝绦连接水面。对楚留香而言,实在是一处好地方。
绳索不长,这样的距离正好。
一头接着船,一头接着树。
拉出一条脆弱的桥。对楚留香而言,足够了。
他点在绳索上,几个起落,就稳稳停在了枝梢上。柔嫩的柳条从枝桠上垂下,竟没有一丝颤动。
他回头望着那只船舫,顾姜的身影依旧立在船头,纹丝不动。柳阳惨白着一张脸,却也还是没有动。
顾姜问:“你怕水?”
柳阳点点头。“被淹过,怕了。”
顾姜说:“行,我帮你治治。”
他抬起一只脚,重重跺下。宛如一块巨石压下,船舫微晃,随即下沉。
沉了。
水淹没了他们的头顶。
笨重的船又压下了船底的人。
山岳压顶。
铺天盖地的水压下来,柳阳的身子下沉得很快,可顾姜沉得更快。
顾姜像是一尊石像,稳稳地压在船上,将船压进湖水之中。湖底幽暗漆黑,一片寂静。
船底的数道人影浮出水面。他们伸出脸,大口的呼吸着,劫后余生的感觉。
白色的影子在水中像箭一样游。
钱四从来没有感觉过这样的恐惧,一种未知的恐惧。他遇到过许许多多面临死亡的情形,有火海,有刀山。
可是水里一条白色的身影就像蟒蛇。
他见识过许多危险。
可这样的危险,他不得不怕。
他见过水蟒这种生物,身躯粗状,能够活活勒死一头牛。它们的巨口张开,能吞下数倍大的猎物。
一双冰冷的手突然牢牢的钳住了他的腿。
从水深处探出的手。
冰冷彻骨。
那股力道狠狠下拽,把他死死拉进水里,他的挣扎就像是蚂蚁一样无力。他的头颅才伸出水面,呼吸到空气,又立刻被淹没在水中。
那双手勒住他的喉咙。迫得他张开口。
湖水咕噜噜灌进来。
视线陷入永黑。
顾姜的身影在水里游动。他的手修长柔软,真的像是水蛇,一旦缠上了谁,就会把他活活勒死在水里。
这片湖水成了他们的坟墓。
他们游得再快,逃得再快。也逃不出那双手。
那双苍白的手能把他们带入死亡。
柳阳狠狠的吞了几口水,他尽力的朝水上游。慌乱把他整个人包裹,他是记不得自己的剑能杀多少个人了,也记不得自己的气功到底有多扎实。
他隐约能看到水里的一些景象。
顾姜的脸浮现在水里,对他微微一笑。和往常一样温和,一样虚假。
他轻轻地拉住他的手。
随即,把他拖入水中。
和之前数次一样。顾姜的手像铁箍一样,无法挣脱。他坚定的把每一个目标拉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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