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溅起。顾姜从湖里走出来,踩着长满青草的河岸。
他的袍子很长,也很宽大,只是沾了水以后无法飘然而起。他的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贴着脊背。
他的另一只手拖着黑色的事物。安静地闭着眼的柳阳。
楚留香迎上去,看见一动不动的柳阳。他面无血色,手指被泡的发白,有水草的残渣挂在他的衣服上。
“他没事吧。”
顾姜说,“没事,他的命硬。”如果连这点麻烦都克服不了,谈什么杀死石观音呢?
从一开始看见柳阳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个有野心的家伙。不过这种野心是关于仇恨的,他的心底藏着一个山一样难以撼动的目标。
他怕水,却绝不会一辈子怕水。
他畏惧过石观音,却不会一辈子不敢面对。
顾姜把人放在了柔软的草地上,自己也在草地上坐下。
“你坐吗?”他问。
楚留香显然还没有缓过神,他愣了愣,摸摸鼻子,依旧坐下。他刚一坐下,觉着有针状的东西扎着他,他忙起身看去。
不过一根细细的硬草。
草木皆兵。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刺杀的有些恍惚了,连带着一切都觉得不正常。可是,仔细想想,他也没有遇见过正常人不是?
小连是个谎话精,顾姜却喜欢扮男人。
都不太正常。
他还是坐了下来。他舒了一口气。任何一个人,死里逃生,都该值得庆幸。哪怕是楚留香。
楚留香也是人。他还是怕死的。
只不过许多时候,他表现的不那么在乎死亡。
顾姜盘坐于地,闭眼调息。
他闭着眼睛的工夫也能开口。
“楚留香,你还真是个灾星。为什么我和别人游湖都没事,偏偏和你一起就遇见了麻烦?”
楚留香苦笑:“我的确不知道。”
这次暗杀的确凶险,连水里都藏着杀机。也亏的顾小姐武功惊人,否则便是连累无辜了。
顾小姐死了并不划算。她还年轻,功夫谈吐都还不错,这样的女孩死一个少一个。楚留香活了这许多年,危险也见惯了,本就是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死了也只能叹一声世事无常。
“的确连累了顾姑娘。”楚留香说。
顾姜说,“都说楚留香从不愿意杀人。看来是真的了。刚刚鱼线一动,你分明已经知道了,可你还是不肯动手。”
楚留香说,“是这样。”
顾姜睁开眼睛审视他,“但愿你能一直这样。”
楚留香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有些惊讶。
大概是顾小姐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他心里觉得她这样干脆利落的人,大约是不会喜欢这种行为的。
可那的确是楚留香的原则。
他不杀生。
哪怕是再危险的情况,他也坚持了这条原则。说出来不可怕,能做到才可怕。许多的人敬重楚留香,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做到了一件事。
顾姜问他:“对了,我抓住了一条小鱼。你要问问吗?”
顾姜站起来。又踏进了水里,水淹没在他的腰际。他顺着长满水草的岸边走去。
楚留香跟在他的后头。
这时候,楚留香才注意到。茂密的水草中似乎,困着一团黑色事物,黝黑光滑的表皮像是鱼。那团事物还在轻轻扭动。
顾姜抓着他的毛发把他拖起。楚留香才发现,这是一个人。
他穿着特制的衣服,团在一起真的很像一条鱼。此刻,他的手被顾姜紧紧拴住,绳结牢牢的卡在岩石隙里。
他无法动弹,只有头部浮出水,恰好不让他死亡罢了。他的意识看上去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他奄奄一息。
他的皮肤泡得已经有些浮肿。
顾姜看了一眼,解开了他的绳子,他提着他的头发把人递给楚留香。
“别看他现在快死了。说不定一会儿他能想出一百种方法逃。又或者他自杀,一了百了,让你什么也问不出。”
顾姜笑着说。“人交给你了。”
楚留香并不擅长拷问谁。
这让他有些为难。
一个惊雷般的消息,此时轰动了整个武林。一个叫百白一的年轻人辗转数地,击败了诸多武林前辈。这其中,包括了武林泰斗李观鱼。
短短一个月,何其惊人。
李观鱼在百招之内输给了他。拥翠山庄亲口承认了这个年轻人的实力。
很快的,他放出话来。
他要击败薛衣人。
这样的话放在别人嘴里又狂妄又可笑。可放到他嘴里却不一样了。
【誓要击败血衣人。】
“誓要击败血衣人?”寿勋捧着手里的书本,看着对面的人哈哈大笑。
他说:“你这简直和话本似的!偏偏却又那样多的人深信不疑!”
常季坐在对面,跷着脚,啃着鸭翅膀。他穿着华服,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
“有时候假话可以变成真话。关键是看说这句话的人是谁。”
“我说出来没人会信,可拥翠山庄说出来,却会有人信。”
“这就是江湖。”
寿勋点点头。
这时候有小厮跑进来,麻利的给他们二人添茶,又给他们端上瓜果。
寿勋忽然问他。
“话虽如此,可我现在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观鱼现在近乎一个废人。”
的确,李观鱼现在近乎一个废人。
拥翠山庄不过剩下一层表壳。
常季笑一笑说。“若是真正的李观鱼,不见得会同意我们的请求。李观鱼那样正直的人,怎会愿意欺瞒整个武林?”
“何况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杀死薛衣人。”
“怎么说呢?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
常季津津有味的啃着鸭翅膀。
他是不懂高手的想法,他自己并不算是绝顶的高手。他也不愿意成为那样的高手。他认为有时候头脑是可以战胜武力的。
“像李观鱼那样正派的人,怎可能和我们同流合污?”
常季说起话来义正词严,如果此刻他没有坐在青楼里,啃着鸭翅膀就更好了。
“说的也是。”寿勋把手里的书放下。他拿起一个果子吃。他微微有些叹气。“我只是没有想到,李观鱼的儿子竟是那样的货色。”
“为了一些银子,就把他拥翠山庄的名声给卖了。”
“若是此刻李观鱼能站起来,恐怕是要气疯。”
“他那样的人物,竟会有这样的后人。”
常季却不以为然。
“若非如此,我们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况且我们出的钱也并不算少。足足二十万两,你我都大放血。”
常季又说。“可我不确定薛衣人会不会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山了。所以只能主动挑战他。”
“你请来的这个百白一是什么来头?”
“骗子。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做骗子。百白一恰好是骗子里最优秀的那种。”
“他们的胆子足够大,你就是让他们扮皇帝,他们也敢。”
寿勋了然。
“他的行头看起来太真。”
“怎么说呢,气宇轩昂。头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他真的深藏不露。”
“然而他就是个混吃混喝的骗子,怎么,失望?”常季笑着说。
“倒也不是,我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敬佩。” 寿勋的语气有些疑惑。“可我想不通。”
“你这样读圣人书的家伙哪里动这些人的妙处。”常说,“骗子又要骗人,他自个儿便得懂两分。而一个合格的骗子,他几乎每门每样都懂一些。”
“他能把他肚子里的两分吹成十分。这也正是他们这种人的妙处所在。”
寿勋忽然定定的看着常季。
“我怎么觉得这种人和你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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