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一张脸,两只眼睛,一张嘴。”顾姜挑着眉毛说,他把话本合起来,“这话本我还得留着继续看看。”
市面上的这类话本绝不少,不少小姐少爷买些回去打发时间。读读闲书乐得自在,也长长见识。话本里天南地北的物产,风土人情是日里头见不着的。
顾姜说:“楚香帅绝对算的个大名人。”
这样的名要来干什么?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楚留香夹起一大块肥肉放到嘴里,一口下去,油花花的,腻人。不过花生米溅的还好,酥香爽口。
窗外有两只鸟儿叽咕叽咕,探头探脑站在枝头叫嚣。绿豆大的眼睛直直瞅着花生米碟子。
“这次来,我才发现楚留香也不是什么都能解决的……有人要你死,你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顾姜捋捋袖子,支着下巴看他。
楚留香想,是这个道理,没理由不知道下手的人。他可不愿意睡一觉的时间就再也起睁不开眼。担惊受怕的,没必要。
小连来找他,撒了谎。可顾小姐这么快找来,也无法让他信任。
谁知道骗人的事情不是一件接一件呢?
顾姜支着下巴,丝毫不介意他的打量。他坦坦荡荡的,眼睛里满是真诚。
小连也撒谎,可他从来没有直视过他的眼睛。因为撒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环扣一环,细枝末节,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他宁愿把许多事情说得云里雾里,反复无常。于是楚留香就被小连绕进去了。
不过他还不知道小连的目的,小连就死掉了。
赵胖子是个混人,很多时候都很混球。他打完猎卖兽肉的时候缺斤少两,也常常因为一碗酒和人斗狠。
他是看着老实的人。
可能从来不会违了许下的信。
他背着一大袋干肉在摊市上卖。肉是他自己打的,他瞅到了几只落单的狼,用箭射死了几只,又用手活生生掐死了一只。
那畜生扑上来咬他的胳膊,他也发狠了,扭断了那畜生的脖子,扔到地上。
他来到集市西口。
常季让他在这里等着,这几天指不定会来找他。他守在集市口三天了,等着常季的消息。
他蹲在地上,牛皮大口袋搁在身边。糙燥的脸沾了点泥巴,眼睛盯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不开口叫卖,木着脸候着。
他身上是粗麻短衫,赤着一双脚,上边的皮肤皲裂干燥。他的脸饱经风霜,他的眼睛看着老辣凶悍。
他把口袋搁在地上。旁边是卖萝卜的老农,老农戴个帽子,嘴里嚼着干萝卜。他抽眼瞅着赵胖子。暗想这是哪路人。
这块地原是个卖草鞋的,赵胖子一来,打发了些银钱,就蹲着这里呆了几天。没见卖了几块肉,大多被他悍然的模样吓退了,他愣是在这一直干发愣。
不是来卖钱的是为了啥?白白蹲着有用?
赵胖子忽然站起来,踮起脚望着人流对面。
赵胖子不高,不得不伸长了脖子。
一辆精美的马车停在那头,小童快手快脚撩起帘子,两个翩翩公子走下来。
俱是一等一的相貌气质,一人摇着扇子,一人提着画轴。
扇子上龙飞凤舞,偌大几个字跳进眼睛里。
“万人莫敌。”
那公子把扇子翻过来,赵胖子看见了另一面的字迹。
“匹夫之勇。”
常季摇着扇子抱怨,他最见不得寿勋这幅子文人酸气。为了个破画专门跑去那先生门口守着,先是备了份文房四宝,后边又眼巴巴守着。
他好歹是太原寿家的独苗苗,能好好端着他的身份吗?
“酸!酸的很!你就这么喜欢这玩意?”常季一指寿勋手里头的画卷,“你家满是铜臭味,怎么教出了你这种穷教书先生的样子?!”
寿勋说:“君子以德服人。”
常季扇子一叠,“啪”的一声。
他就差用扇骨指着寿勋的鼻子。“你是说我小人吗?”
“不是吗?”
寿勋淡淡道:“不仅是小人,还是泼皮。”
常季不怒反笑,他扬起眉毛,一张阴柔的面庞看着更张扬。
他捋起袖子,露出胳膊,“你信不信我就泼一次给你看?!”
寿勋皱着眉头道:“你丢的起脸,我丢不起。”他跨开脚,先一步穿过人流。
赵胖子看见寿勋朝这里过来,赶忙抱拳,道“寿二爷好。”
寿勋微微皱着眉。
天杀的常季给他弄了个这么样的外号,二爷?虽然听不出哪里有问题,还是感觉不舒服。
寿勋摆摆手,“免了吧。就叫我寿爷就好。”
赵胖子点点头。
他反应快得很,人精一条,该改口还是改口。
常季站到寿勋左手边上,那把扇子扑棱棱扇着。这把做工讲究的扇子活活被当成了一文钱一把的蒲扇来使。
“赵胖子,我给你那么多银子……你就活成这个穷酸样?”
他把赵胖子从头到脚打量,挑剔了再挑剔。
“你不置办处房产,买几个丫鬟小厮打理?这时候不用,留着做棺材?甭说什么好棺材了……这人都死了,木匠给你偷工减料你也不知道不是?”
赵胖子苦哈哈笑:“常大爷甭说丧气话,送死我是不怕的……我留着给我未来媳妇还不行?”
“你还有媳妇?”常季问。
“我也不瞒着您……我啊,看上了镇子上开酒铺的小花姑娘,还打算以后下了聘把人八抬大轿娶回去呢。”赵胖子说,“看远点总是……”
赵胖子话音未落,常季忽的抓起旁边的木头板子就挥了下来。
好家伙,那木头不轻,硬邦邦像块石头。
赵胖子一个不提防,被打的眼睛发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常季跟疯了一样,扑上来一阵劈头盖脸的拳脚。常季看着纤瘦,可下起手来重的很,一拳一脚净是气力,不比那些卖气力的家伙差。
“赵胖子?!你活腻了!”
“你这个猪生狗养的东西!还把自己当回事了?!”
赵胖子被打的头破血流,一脑袋糊的是血。常季的话骂的不堪入耳,赵胖子一听,眼睛也血红。
常季的话听着扎耳,足足的泼妇样,骂起人来恶毒刻薄。常季向来嘴贱,寿勋是清楚的,可这一回,他听得也不由得恼火。
只是常季还在气头上,他一出手,保不准连他一齐打了。
常季生气起来,那是正儿八经的狠。下手毒,抓起旁边的东西就往脑袋上招呼。
“我说了,你是去送死的!要死就给我好好死透了!”
“贱命一条,想个屁!”
常季这幅模样吓得周围的路人纷纷躲开。寿勋叹口气,把他那宝贝画轴放在远处的桌子上。
他瞅着空档,趁常季低头的一瞬间出手。
啪。
他在常季脖子上一点。
常季一歪脑袋,瘫软倒去。他扶起常季,看着皮开肉绽的胖子,扔了腰上一只蓝色锦袋过去。
“赵胖子,这里有些银钱你先收着,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他最近一直神神叨叨的,要是有冒犯还请你多多体谅。”
“他脾气不好,也是惯出来的。你也莫和他一般见识。”
赵胖子红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寿勋,样子活像一头饿狼。
寿勋几乎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暴起伤人。
赵胖子伸出手。
他蹲下来捡起那只袋子,打开撇了一眼,又放到怀里。
他的脸上慢慢聚起一个笑容。带着血污,丑怪极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憨厚,他和气地说:“哪里的话,常大爷打我是该的。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该罚!该罚!”
他连说两个“该罚”。寿勋觉得自己的寒毛竖了起来。
寿勋扶着常季,朝着外边走去。
他转头看了一眼,又往前走去。
常季睡在马车的毛毡毯子上,忽的睁开眼睛。他盯着顶篷,不愿意起身。
寿勋见他醒了,问:“怎么醒的这么快?”
常季说:“装的。”
寿勋把那把“万人莫敌”的扇子递给常季。
“刚刚都在演戏?”他问。
“是,不过也不全是。”常季平静地说,“赵胖子在演戏,我是动了真火。”
寿勋大概知道常季为什么动火气了。极少有事情能惹他生气,他也并不无缘无故生气。
常季翻了个身,脑袋闷在毯子里。
“以前不懂。”
“现在倒是明白了,我刚刚是真的想宰了赵胖子。他是故意激我生气的——当然,这样做戏也更真些。”
常季的声音低了许多。悄悄的,慢慢的。寿勋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好使了。
“小姐为什么偏偏要死了呢?”
“凭什么死了我们也要给她卖命呢?!不值得…”
“她把我们当傻子……她明明知道很可能会死,还要我们去做。”
寿勋叹口气。
“因为她是小姐。”
而小姐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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