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说:“你猜猜白玉魔在哪儿?”
“恐怕要问小姐了,”顾姜抿着嘴笑。眼波流转,实在是属于少女的娇态。“小姐要是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你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谬赞了,我也没有三头六臂的。这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我可没那么神通广大。”
“你就来找我了。你本不想来找我的。”
“但这是最快的方法。”
“也可,”小姐说,“你这事是私底下干还是明面上干?”
“当然要光明正大,昭告天下。”顾姜乌黑的发鬓上染了些光,顾姜笑起来好看,他也常笑。现在不是他的那张脸。这张稚嫩的脸染上了几分莹莹的神采。气势,实在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同样的脸,却演绎出了截然不同的滋味。
“你这还真是咄咄逼人。”
“我也是被逼无奈。”
“谁能逼得了你?”顾姜的武力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他的才华也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但没有人能逼的了他。即便是一只蝼蚁,它不愿做任何事你再逼迫它,也是无用。这和地位,和处境,纯然无关,只关的是一颗心。
顾姜叹气:“是我自己在逼自己。”
“也行,那你是心甘情愿的,还是迫不得已的?”小姐并不深究原因。
“如果是迫不得已,我还不至叹气。只可惜,一切都是随本心而已。”
最可怕的事情往往不是被逼无奈。而是你自己突然发现,你心里所想的和你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而且还是一桩对你来说绝说不上好事的事情。
“如果你的本心让你服死呢?”
小姐的眼睛锐利逼人,她嘴里吐出的一个个字,就像一片片刀。
顾姜又说,“只有这件事情我是做不到的。”
他必须活着。
希望。
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小姐似懂非懂,眨眨眼。“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说小姐才是亡命之徒啊。”
“不是不要命的人吗?”
“不是,他们的本心是从不想死的,他们却做一些足矣致死的事情。就比如说小姐,你从来不想死,可你现在去插手了这件事情一样。当然,我并不是指他们贪生怕死。”
“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车轮转动着,发出碌碌的响动。柳阳仿佛已经把自己当成李四了一般,依旧在前头驱着马。
“那我们还是得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谁?”
“薛大人。”
“你想动用官府的力量?……不怕被说成与官府勾结吗?记得你们江湖中总有这样一些愤世嫉俗的人,他们最见不得与官府勾结。”
“我这哪里是勾结?”“我这是为民伸冤。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
乐百姓之乐,忧百姓之忧。这就是理。
“道貌岸然。”小姐总结道,“总归还是会有人找你麻烦的。不是明面便是暗地里。”
“小姐考虑的太远了。这之后的事情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
所谓朋友就是同患难,同富贵的。顾姜既已打算陪她斗蛐蛐,便是自己人了。
于是小姐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小姐不死心。
顾姜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头比划。
“第一,你请我吃有毒的桃子。这一点我很不高兴。”
但顾姜看不出有一点不高兴的意思。
“第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喜欢和亡命之徒打交道。我是个惜命的人。”
人来人往车马喧,长街灯火月通明。
酒香,脂粉香,红廊柱,五十步阶前白衣婢。
那婢子颜色正好,鹅蛋脸庞,眉毛温婉清浅,淡淡的笑意度得她恍若月中仙。她不言语,只垂着温婉的眼睛拂过底下人潮流动,巧语千千万,只存在眼里。
她不说话,静静的像是一尊玉菩萨。
但底下的人却是认得她。
“那不是苏大家贴身的那位月泷姑娘吗?”
“怎么?莫不是苏大家来了?”
边上的灰衣书生横那人一眼。“甚么来不来的?!兄台莫不是消息疏慢?这苏大家已来了有两日了。今日是苏大家在玉阶楼登台的日子。”
“真的么!”
“那还有假?这月姑娘都出来了,苏大家会不来么!”那书生又说,“只可惜座满无空,连站脚的地儿都没了。”
那人听得,懊恼地捶足顿胸。书生摇摇头,拖着那人直往酒肆方向。
月姑娘在等人。
要等的是个穿着红衣服的剑客。
月姑娘不懂江湖,但她知道,红衣服的男人并不多,尤其是穿着浓烈的大红的男人。既不是新科状元,也不是新郎官儿,好好的大男人,为什么要穿红衣服?
她的视线在人群里一阵梭寻。一片一片的人头,一条一条的车队,密密麻麻全是脚,人脚,马脚,晃的她眼花。
她盯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
穿红衣服的男人自己走了出来。很鲜亮的衣服,穿在他这个人身上却显黯淡。月光泻在台阶上,所有人都站在月光里,只有他是从影子里走出来的。
他有英气勃勃的眉毛,英气勃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俊朗的模样正是符合闺中少女们昳丽又哀愁的幻想。月姑娘注意到他苍白的嘴唇,和袖子底下伤痕累累的手掌,她想,这个人一定吃过许多苦。可是谁没有吃过许多苦呢?月姑娘颇有些“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这个男人很年轻,至少面相上显得年轻。他也很有精神,身姿挺拔——这样一个人怎么一点也不引人瞩目呢?
她隔着四十三级台阶看了剑客一眼。
等到还剩三十七步的时候,她转身,聘聘婷婷走回了。
她不是在迎接剑客的到来。
她只是在确认。
苏大家唱的是一曲《西厢记》,那崔莺莺和张生缠绵悱恻的故事。牡丹绣样的衣裳,身段纤瘦,白皙削瘦的手指时而捻时而挑。再看那妆容,修眉俊目,口若朱丹,那双染了胭脂色的眼水波横生,只让人赞得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
剑客从身上摸出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块热气腾腾的炊饼,香气扑鼻。闻着那气味,他觉得自己腹中饥饿。
剑客咬下去,缓慢嚼咽起第一口来。本就是料到了这情景,他在路上便已买好。
还是那名汉子卖的炊饼。不为别的,分量足,味道好,他也的确饿了。
剑客嚼着炊饼,视线一刻也不离台上那人。
苏大家模样出挑,嗓子却是比模样还要出挑上不少。
“……本宫、始终、不同。”
苏大家顿了顿,眉眼端的是秀丽婉庄。台子下人多,有老客,有新客,挤挤攘攘,本该是一派喧嚣,此刻全都噤了声。
苏大家向来厉害,唱功了得,台步了得,能唱能走,一时间是抢了许多眼光。
和苏大家对戏是好事也是坏事。
因为大家都只等着,看着那一人。
“又不是《清夜闻钟》,
又不是《黄鹤醉翁》,
又不是《泣麟》、《悲凤》”。
她的声音如一根细且长的缎子,稍稍一滑,便是攀到九霄,又暮地变换成泉水暗淌,幽咽如涕。
戏子的声音带了某种奇异的韵律,她的步子仿佛也带了奇异的韵律。她走一步,剑客的目光便跟一步,她一拉开嗓子唱起来,剑客也开始慢慢嚼咽起手里的食物。
剑客当然不是喜欢听戏的人,即便苏大家美的能多让他吃上两块饼。
有人要他来,他便来了。
一张网就在黑暗里无声地打开。
每一根丝都比戏子的嗓子还要细上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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