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亡命之徒

    “你想问什么?”小姐偏头问道。

    顾姜道:“令尊近日遇着了件难办的案子,对么?”

    小姐点点头,“查案容易,办案难。”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顾姜是有备而来,这些个事情定然查的清楚,不过是打开话头罢了。

    “在下倒是想知道令尊的态度。”

    小姐皱紧眉,“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冷冷盯着顾姜的眼,像是要看穿他眼睛底下埋了什么。

    顾姜倒是胆不胆怯,手里把玩着一只精巧的青瓷茶杯,此刻他还未褪去伪装,青葱少女白嫩嫩的手指很是惹眼。太像了,小姐心里依旧有两分惊愕,几乎和翠儿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根头发丝儿都相似。

    顾姜说:“听说太原令薛笃刚正不阿,两袖清风。”

    小姐冷笑说:“休要满口假言假语。若有什么话,直说。”

    顾姜正色道:“在下并非图谋不轨,只是想帮上一些忙罢了。”

    “古道热肠?”

    “倒不致那般,也许算得上好事之徒”

    “多管闲事?”小姐总结道。

    顾姜羞涩的抿嘴笑笑,不言语。带点婴儿肥的脸上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

    小姐沉吟片刻,道:“那好,我就当你是多管闲事。”她又问,“现在,可以把翠儿交出来了吧?”

    顾姜点点头,指示着那些仆妇从最后一个马车抬出一个人了。一名芦苇杆儿似的中年女子,头发花白,脸上还有些麻子。小姐想了想,才想起这是四天前病倒的一名仆妇,当时赶路急,她也不至于狠心将人丢下,便将人带在最后一个马车里。

    显然这便是易容后的翠儿。这份偷梁换柱的本事绝对是一等一的。小姐又问道:“那……那名仆妇呢?”

    顾姜指指那土匪们的尸体。

    那些土匪里有一名麻子,倒是颇像这名仆妇。

    小姐的目光冰冷冷扫过仆役们,“你是说他们早已插了人手混进来。这次劫掠并不是巧合。”

    顾姜说:“方才那些都是戏。”我们在做戏,殊不知对方也在做戏。

    小姐说:“那么,他们不是真正的山贼?”

    “不全是。”

    顾姜指着一名胖子的尸首,对柳阳道:“麻烦撕开他的衣领。”

    柳阳依言。撕开来里面却还是有件衣服,红色圆领,绣了几朵梅花,看上去似乎是某个门派或者组织的标志。

    “此处的土匪寨子在一年前就已被剿灭了,要再次形成这几十人的团伙还是有些困难的。”

    “所以他们是人扮的?”

    顾姜瞪眼,“难不成还是鬼扮的?!”

    小姐轻笑一声,“他们是江湖上的人,对吧?”

    顾姜点头。

    “可他们的背后站着的,却是官场上的人。”小姐的语气肯定极了,她已知道真凶了。小姐偏头,“你莫不是只想折断这把刀?”

    顾姜说,“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我从不愿沾惹官场是非。”

    “那你倒是如何帮?”

    “点到即止。”顾姜说,“有时候最令人痛恨的不是切肤之痛,而是瘙痒。”

    小姐忽的失了端庄的仪态,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更像是酒馆里的醉汉,而非大家闺秀。她一边笑,一边指着顾姜的鼻子说,“你这人真恶心。真有趣。”

    顾姜夸赞道,“小姐也很有侠士之风。”

    “莫不是酒馆里面那种死皮赖脸讨酒喝的侠士?连裤腰带和佩剑都压给了店老板?!从不考虑下一顿吃什么的那种人么?”

    顾姜竟然说,是。

    “是的。亡命之徒。”

    马车内一张矮桌,果盘歪斜着,桌上散落些饱满新鲜的桃子。小姐伸出手,她的手修长且结实,较寻常的大家闺秀是大了些的。她镇静地一颗一颗把桃子收回,码齐,堆成一座颤巍巍的小山。

    她挑了一颗最大也是最水润的往顾姜的方向递去。

    白里透红的表面,细小的绒毛隐约可见,那只手也是白里透红,就跟新剥的嫩姜一样。

    顾姜接过来,用袖子擦擦毛茸茸的表皮,但是不吃。

    小姐问:“穷讲究?”

    顾姜摇摇头,坦然指指桌子,“我记得这颗是掉到地上了的。我是不嫌弃,你莫不是就这样草率对待自己的客人?”

    “可是它也是最大最好的。”小姐拿起一颗桃子,当着顾姜的面吃起来。她吃得很斯文,细嚼慢咽,不露齿,不出声,但是大半个桃子很快没了。“我吃的却是最普通。我已把我这里最好的东西给了你。”

    “难道这里最有价值的不是这张桌子?”

    顾姜的手掌轻抚过桌沿。花纹考究,四角上聚成方格状的花瓣栩栩如生,整块整块温润的白玉嵌在角上。论做工,论材料,颇费了心血。

    顾姜的手指按压在白玉上,一发力,四道乌芒遍爆射而出。小姐最后一分血色也归于无,她手里的桃子骨碌碌滚到地毯上。

    听得那破空之声,小姐紧闭上眼,骨头僵且冷。

    顾姜清朗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她甚至能听出他此刻面上带着的微笑。“小姐怎么怕了?请睁开眼罢。”

    那四道乌芒不过是十余根精铁鋳的细针,通体乌黑,涂满见血封喉的毒汁。此刻那一把细针却拢在顾姜的掌心,安静的不见之前那逼人的煞气。

    顾姜说:“小姐是个细心的人。这个桃子我是真的吃不得。”

    小姐说:“桃子里是域外送过来的□□,比这针上的可是烈上了不少。”她承认的也快,丝毫不显矫作。

    “小姐这回倒是真诚了些。”

    小姐说:“那你还不快把手上的东西扔掉。便是不见血,也是有些危害的。”顾姜不动,掌心果然焦黑一片。

    他倒是不介意地沿着手腕处细细的裂缝,撕下一层薄如蝉翼的事物来,此物贴合着手掌的形状,连五指也包裹起来。他把这事物连同里面包裹的细针都叠好放进怀中。袖子里露出一双男性的手来,指节分明,削瘦白皙,这才是顾姜真正该有的手。他的掌心没有丝毫染上那渗人的焦黑,一星半点也没有,小姐看了个仔仔细细。

    “好手段。”

    顾姜说:“旁门左道尔。”

    他又说,“我相信小姐是个知分寸的人。”

    小姐点头。

    “小姐读过四书五经,各家经义。”

    小姐又点点头。太原令薛笃为人开明豁达,膝下又唯她这一女,自然示若掌上明珠,受的教导与寻常男子无二。偏生她又生的聪颖,薛笃便请来了临近的大儒文士悉心教诲。

    “小姐还喜欢走狗斗鸡,最爱和坊里的地痞流氓斗蛐蛐。”

    小姐点头,随即瞪大了眼。为着这些事情她险些被薛笃打断了狗腿。

    “我也斗得了蛐蛐,不说专精,八分足矣。”顾姜说,“投壶蹴鞠,川剧变脸。小姐任选即可。”

    小姐的眼睛亮了。

    若说之前只有七分姿色,此刻便有十分。这话让她容光焕发。

    顾姜温文一笑。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有些化了。

    “小姐满意否?”

    顾姜并不太顾惜自己的脸面。面子这东西,兴许被他拿去喂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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