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微跟着赵珒去了前院。她看到前院围满了守卫还有东厂番子,院子中央跪着两个赵府的下人,被几个番子用刀押着。
那两人身上都各自挨了轻微的刀伤,并不致命,如此看来就是之前薛令微听到的那阵动静了。薛令微注意到,这二人虽然穿着赵府下人的衣服,可脸却极为陌生,甚至二人望着赵珒的眼神里,还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薛令微本来还能强忍脚上的痛意,但这样走路她实在受不了,而且因为一直在走,脚越来越痛。等到这里的时候,她只能保持正常站立,半步都走不了了。
赵珒站在阶上,对那二人冷笑了一声:“幕府的人,就如此按捺不住?”
薛令微听到‘幕府’二字,有些错愕。
——这二人竟是东瀛人?
“若非我故意放你们进来,你们真的以为就凭你们几人,就能随意进出这里?”
这话虽然是赵珒对那二人说的,可却听得她一阵心虚。
那二人知道自己落到赵珒手中不会再有什么活路,干脆一心求死:“要杀就杀,少说废话!”
赵珒听罢,没有立即理会那二人,而是先侧首看向身旁的薛令微,问她:“你可知我到底要你看什么?”
薛令微忙收回目光,垂下眼,嘴上不言,可心里却在暗暗诽腹。
——莫不是要她看杀人?
“总低着头做什么?”赵珒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望着她略为慌乱的眼眸。淡淡的笑了下:“我又不会吃了你。”
“奴,奴家……”
“你好像在心虚啊。”赵珒看似极为无意的问了一句,却让薛令微瞬间胆战心惊。
薛令微以前就不会说谎,纵然现在比以前会掩饰了些,到底还是不成火候,她知道赵珒兴许看出她的慌乱了,她甚至觉得他问的那句话都是故意问的。
不过赵珒没有继续就她心虚这事说下去,像是并未察觉出她的端倪一样。然后对押着那两个东瀛人的番子抬手示意。
转瞬之间,东厂番子手起刀落,便将那两人抹了脖子。那两人甚至没来得及出声,脖颈处便鲜血喷溅,斜斜两道鲜红喷洒在地面。
薛令微看的头皮一麻,只觉得脖子一凉,仿佛那刀刃是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接着,赵珒的手便轻轻握上了她的后颈,温热的手掌却让薛令微从头到脚一凉。
“这就是不安分的下场。”赵珒握着她后颈的手指慢慢摩挲了一下,对她说话的语气平静,甚至是有些轻柔,夹杂着一丝儿警告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若是叫我发现你不安分,你知道结果。”
薛令微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他的手在下一瞬会突然折断她的脖子。
“若是你让我不高兴,也是一样。”
薛令微连忙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大人何出此言?奴家哪里敢不安分?……”
赵珒听罢,无声一笑,松开了她。
一年前赵珒杀郑厂公的画面在脑子里重新浮现,她浑身僵硬,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
小时候她见过母亲处死不少人,但她一直都厌恶那样的场面,让她里里外外都觉得十分不适。
赵珒带她来看这个,就是在警告她——可他对她发出如此警告,是不是知道了今日自己逃出府的事?
不过后来赵珒一直都没有再跟她多说别的。依照赵珒的性子,若是已经知道她逃出府,怎么会一点也不追究?
还是说,其实赵珒根本没发现她已经逃出过府了?
薛令微也顾不了他是不是发现自己逃出府,但赵珒没追究总比追究了的好。当务之急,她应该是赶紧处理自己的脚伤。
等赵珒已经离去,那两具东瀛人的尸首被清理掉,薛令微这才敢挪动位置回东苑,只是刚走一步,她差点就因脚力不支跌倒。
她抬腿摸了摸脚踝,好像有些肿。
正常走不了,她只得小心避开其他人,单脚跳着回东苑。
等跳回东苑门口,她的发髻都已散乱。
“等等。”
东西两苑是对门,相距仅有三丈之远。前两日薛令微不怎么明着出东苑的门,玉如又不怎么搭理东苑,所以薛令微拢共只见过玉如一面。
薛令微听到声音回头,连忙殷勤的唤了她一声:“原来是玉如姐姐。”
“不好好走路,这是干什么?”
玉如打扮的极为艳丽,看样子兴许是要去赵珒那里。而且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是伤到了脚。
薛令微扯了个幌子:“是我无聊跳着玩,没成想竟被玉如姐姐看到了。”
玉如重新打量了一眼薛令微,因为之前见过一面,她知道她是谁。
不过,这个红菱可真是叫她看着眼熟。大约是因为这个红菱样貌确实不俗,让人看一眼觉得惊艳,第二眼又移不开眼的那种。玉如见过不少美貌佳人,像红菱这般漂亮的,倒是少见。
玉如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眼熟,可她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这个红菱这几日一直都很安分,她听人说那晚她是哭着从大人房里出来的,似乎是不情愿,后来大人也没有过问过她。虽然没放下对这个女子的提防,但玉如却宽了不小的心。
大人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大人,她还得靠着这份殊荣扶摇直上。绝不容许有他人来当绊脚石。
玉如睨了她微微放下的腿一眼,又看她发髻疏散,满眼不屑讥讽:“听说你是江南最有名的舞姬,一舞倾城,没想到私下仪态竟如此滑稽,你这名头看来有些不符实。”
薛令微顺着她的话一脸讨好的阿谀奉承:“红菱出身卑微,如何能比得了玉如姐姐按察使之女的尊荣?江南第一舞姬的名头,不过是吹擂出来的罢了。“
此话对玉如很是受用,她十分喜欢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这也是成了东厂提督的侍妾后才拥有的。
玉如还忙着去见赵珒,便没有继续理会薛令微。
薛令微终于安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青妍的睡处找到一瓶药酒,好一阵擦揉才好多了。
想来她是扭到脚筋了,恐怕这一个下午她都不能再随意走动半步。
这药酒是青妍的母亲在她入府之前给她的,因其听说过赵珒这类权宦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癖好,所以早早的就给青妍备好了这祖传的药酒,活血化瘀极有良效。
除了青妍,薛令微不信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伤到了脚也不敢叫东苑的丫鬟知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传到赵珒的耳朵里,引起赵珒的怀疑。
幸好青妍这里有药酒,不然她可能真的要想个借口惊动其他人了。
如履薄冰的一日叫薛令微有些力不从心,赵珒这边没希望,朱赟和荣娘那边更不要想靠得住了。
想要离开,还是只能靠自己。
薛令微坐在床上揉着脚踝暗暗惆怅,她竟有些怀念在福州的日子了,虽然过得不比曾经富贵,可到底安心。
哪像现在这般心累——
不过,想要逃脱囚笼,还是先得到赵珒的信任。
薛令微垂着眸惆怅了一会,忽然想到今日荣娘对她说的一句话,手里的动作便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君臣既是明着博弈,那她何不明着将计就计?
这样总好过漫无目的等死——
薛令微的脚伤着,便以身子不适为由一直待在房内不下床,丫鬟背地里窃窃私语讽刺,大概觉得她就是个不得督公宠的废人了。青妍虽然没有真的去督公房里伺候过,可督公对青妍姑娘却也算的上是不错的。反观这个红菱,自入府,督公连一眼都不曾看过。
薛令微并不将丫鬟的讥讽放在心上,丫鬟觉得她是废人,平日性子温和的没有一点棱角,对她不冷不热,其他人亦是如此。薛令微反而觉得这样最好,起码她要做什么,这些人都不会过于注意她。
晚膳的时候,薛令微只简单的吃了几个肉包子,等待天黑。
快到晚膳之前,她在那两个丫鬟那里得到玉如今夜会去赵珒房中伺候的消息,立马她就有了主意。
玉如对自己有防备之心,正如青妍所说,她不会告诉自己得到赵珒宠爱的法子。既然知道玉如不会轻易告诉自己,她就不会去打草惊蛇。
所以,倒不如自己去了解个透彻。
休养了大半日,加上青妍的药酒,薛令微已经能下地勉强行走。夜幕降临,等西苑那边的动静过去,薛令微在东苑门口的芭蕉后躲了一阵,这才偷偷跟过去。
赵府内有两条路她摸的最熟,一条是她白日里逃出府的那条路,一条便是通向赵珒住处的路。
赵珒的卧房后面是一条又窄又浅的溪道。薛令微摸着黑用了大半天才溜到早就想好的位置。
自从回到京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一次次做这不要命的事情,冒这些险,竟是为了离开。
如今再怎么恨自己当初蠢也没用了,他们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哪还能由得了她?
薛令微躲在窗下等了约莫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有娇软的声音隐隐传来。
“大人,方才奴家所说的,大人可否能帮帮奴家?……”
是玉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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