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章(修)

    黑。

    这是他眼前世界里唯一的色调。

    浓厚倦怠压住了他的眼睑,耳畔依稀能听到些琴音,邈邈潺潺,于是疲乏侵染身躯的速度变得更快了,全身无力到了极致,相反的,比这幅支撑着他行走尘世的残破皮囊,在落落不绝的琴音中,几乎已经孱弱如风中残烛的元神如被温水浸泡,没来由的感受到了一股轻快之意。

    您说我不够狠,您做事又未尝真的绝了呢。

    心底深处缓缓传来一身太息,意识彻底一沉,他省得,自己已然入眠。

    不知可是受了昏去前对冷荷气息的执念,待他睁开眼时,发觉自个正伫在条回廊上,恰有清风徐来,沁入鼻端的便是股芙蕖淡香,通天稳了稳心中情绪,他擅长以切断的方式来处理爱恨,将痛苦埋葬便无法被伤害,所以他甚少恨人,就像他从不会爱人一样。

    等到通天整理好思绪决定探究一下他这个梦时,蓦地,身后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下意识凝息,神识直探而去。

    这是个深夜,今个的月,成杏黄色,是那种暧昧色号,最合适做些两心相欢的事情。很显然,他看到的也没辜负了这诗情画意的景致,有两团滚做了一处,呢喃水声在这寂静的夜里颇……清晰。

    圣人的修为令他能透过表象看到本质,例如现下,通天看见的就不是两团白花花的肉体肢体纠缠,神识清晰的反馈显示是一只银灰毛色的九命妖猫伏在一只青鸾身上,他知道它们现在这种行为的学名为交尾,捡个文雅点的说法叫云雨。

    通天有点愣神。

    这种事情在上古倒非少见,妖族是个豪放的民族,一言不合就开干简直司空见惯,且妖族还有个比较坑爹的发情期,此操作之风骚,纵使修为高深也没能逃得掉,一到那时候就会智商下线,满脑子就容得下这一桩事,也不管对方是仇敌好朋友罢,反正认识不认识美得丑的都下得去嘴,这种被本能所驱的行为,无关情爱,只是单纯贪恋身体上的愉悦,并为繁衍而交欢罢了。不过元始崇克制自持,自是不待见把这当常理的妖族,通天对此倒看的比较开,虽然他本人是一股清流,却也并不强求着大伙都按着清净路子走。

    故而他发呆并非因为这两的天敌属性,主要是这两只,性别雄,读作公。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唯阴阳结合,方是天理所在,若此时站在这的是元始,估计已经是一道神雷劈下,不过现下的是通天,一个敢于跟天道正面怼的天生逆骨,自然,他不是很介意这种事,之所以愣住,是因为他有点懵,对,懵,其内心文字表达式应列为: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他一直以为男子与男子之间,即使互有情愫,也只是精神上的相契而已。

    真的涨知识了。

    完全没有非礼勿视精神的通天闲闲的看了一会儿两只欢合,并从青鸾痛楚难耐的表情中得了个这事蛮痛的结论。

    不过携云握雨之事通天兴趣不大,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另一桩事上,要说做梦,其实也分很多重境界,有充满预知性的,不过这类梦往往充斥着天机玄奥,有明显的天道意志倾向,一般梦中都不甚清醒,现下的他既然清楚的知道自个在做梦,那显然不是。既然不是预知梦,那就是以记忆作基础构建起来的梦了,这类梦往往又分为两种形式,有作为旁观者的,他此前在兜率宫里头做的那个就是个典型,诚然他旁观的是过去的自己,但他之于过去的他,是那虚沫泡影,过去的他之于他,隔了岁月浩瀚,饶是其中有万千感慨,终究是个看戏的台下人。然既是有旁观者清,自然也有当局者迷,而这亲身入梦,便是如此。

    “亲身入梦么…”

    一手摩挲白玉阑干,冰凉触感清晰传达入他意识,通天感觉内心有什么蠢蠢欲动着,很显然,梦中所显之事他并无印象,但能构建出这梦,这事大体是存在过的,而这就有意思了。

    他一向喜欢有意思的事情。

    通天唇角微微弯起,神识放开环视了一圈,在他能感知到的疆域内呈现的是亭台楼阁,雕栏画壁,赫赫是一处宫殿群。

    这时的我究竟为何在此,又在做什么呢?

    显然围观春宫图这种答案并不能叫通天信服,他微微侧过脸,相比于此地的三两盏白纱琉璃灯摇曳风中,正东方恍若白昼,隐约的,他有那么种认知,那边会是个喧嚣的厅堂,正开着一场宴席,而自己前不久就是其中的推杯交盏的一员。

    又是一阵绵软的风,通天恍惚想起了那淡淡的冷香,心念未动,身先行,他竟下意识的觅着气味寻了过去,伸手拂过拦路的柔软柳条时,通天心底不经慨叹自己居然对花花草草也有执念。

    数株弱柳星罗云布,合九宫路数,是一小迷阵,不过这拦不住通天,在阵法一道上他是大家,不过现在把大家手段用在乱闯明显是禁止外客入内的地,通天心底还是有点发虚的,但转念一想,这是他的梦,那点蠢蠢欲动的探索心便压过了些微愧疚。

    过了迷阵,映入眼前的是一池碧色,漏夜凉风徐徐,池中青莲微颤,恰此时,一只玉洁的手悄然扶上池中水色极好的一朵。

    目光顺着那手移到其主人的脸上,似不可置信般,通天目光瞬凝,神情空白。

    世人总以各色溢美之词来概括美这一字,可实际上美却是个极度抽象的概念,绝难以笔墨详细尽诉,偏就在一瞬,在目光触及那如画眉目时,通天心底掠过万千个形容,最后还是觉着独美之一字,最是合理。

    通天甚少会被视觉的惊艳魇到,偏偏当下,他的心神彻底空彻,隐有热意漫过眼睑。

    这与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无关,却又因为那张脸。

    通天微微抬头,凝视周天星辰。

    没想到,真没想到,此番竟梦见着了太一。

    那个他以为平生再不能见的太一。

    似有所感般太一望了过来,落进通天眼中的眸子里还遗着一点疏冷,却在看清他后,暖意如水波漾开。太一笑道:“你来了呀。”

    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足点青萍,通天缓缓行至太一身边,许是今夜的月色太温柔,心中积淤的情绪也渐渐趋于平缓宁和。他凝着太一,听着近在咫尺的平缓吐息,通天稍有些恍惚,少顷,他道:“我来了。”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样逃宴可不太好,伏羲寻不到拼酒的得多伤心啊。”

    太一半是戏谑半是慨叹的嗓音响起于凉凉夜色里,通天甚是配合的回答道:“你都跑了,我留在上头也没意思。”垂眸看着若镜面平整的湖水,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没意思。”

    “酒宴是没意思,不过宴下却有有意思的很。”

    有意思?抬眸看向好友,眉眼间氤氲着点笑意,通天戏谑道:“来的路上瞧着俩打架,招式从未见过,感觉蛮新奇的。”

    太一思索了片刻,“唔,那同我试试不?”

    试…试?

    通天默了,搁手背在太一额间探了探,太一安静的任他摸着,倒是乖巧的很。

    不像是发情期。通天心中这般想着,收回手,妖族也不是谁都能接受发情期这坑爹操作的,愈强者越是执迷于掌控,太一自己就曾说过‘若是被本能趋势着行事,这未免太过可悲了些’,因此为了避免自己变得这么可悲,一到发情期太一就跑到蓬莱找他闭关,深受好友信任的他自然得帮着护法,防着被些觊觎美色的妖趁虚而入。不过坏人好事这勾当少不得遭些怨念,通天估量着,若非大伙知道圣人被念到名字会有感应,他应该还会受到花样层出不穷的‘问候’。

    在思路转到这的时候,通天也想起了另一件事,或许太一并不是那个意思,毕竟在太一心中,他可是在发情期这种高危时段都能值得交付保护自身节操重任的朋友,虽然他至今都不解为什么太一不找帝俊护法,诚然他的确不会辜负太一期望,但绝对以他为先的亲哥不是更值得信任,太一就不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或者暗搓搓对他有点小心思来个顺水推舟吗?

    想的有点远了。

    通天收回那点困惑,其实他只是发觉自个方才这用词委实不甚妥帖,这打架,也有许多种,他口述之打架,与传达到太一耳中的打架,其字面意思虽一致,但这内涵相差却甚是辽远。

    可要他同太一说,我不想跟你打架,这也是不稳妥,他与太一的交情泰半是打出来,说这话,他的人设一定会崩的不能再崩,诚然这只是一个梦,但若偏离了实际轨道,估计就会崩坏,崩坏的结果无外乎他直接被踢出这梦,而通天是拒绝这个结果的。

    那这剧本该怎么演下去?

    “你若不愿,便算了。”

    没等通天寻思出个比较合适的话,太一就体贴的先放弃了。不管外界怎么形容太一嗜血霸道,在通天眼中,太一的性格都当得一个好字,他记得,在下油锅事件后,自己仍沉迷做菜不可自拔,为此祸害了不少洪荒生灵,但事情总是有两面性的,在他眼中凡活蹦乱跳的都是未来菜品的预备役,而在一只狭路相逢的饕餮眼中估计他也是一道滋身养颜的补品。吃与被吃永远是食物链逃不开的一环,于是他跟饕餮打了一架,最后还是路过的太一不计前嫌帮了把,不然他真有翻车的可能。

    只是那回他伤的有点重,最后还是被自己曾经丢下油锅的对象好心拖到一山洞里才避免了在荒野风吹雨打的躺尸生涯,而太一干脆好人做到底,照顾了病得糊涂的他,通天记得那次自己发了场高热,半梦半醒时还扒着太一胳膊说,“你真好,像我哥哥一样。”

    彼时太一面无表情把他从手臂上薅下来,重新塞进被窝,“我很高兴没有你这种弟弟。”伸手掖了掖被角,他寻思了会儿,又道,“我做这些,是为了还因果。”

    太一这话也是实诚,但年轻时候的自己却一意把这解读做傲娇,理解为宽慰,并无比感慨此金乌之体贴由行动到言语丝毫不落。

    “你不喜欢我这种弟弟,那我们做朋友吧。”

    太一那声同意其实是他病糊涂犯犟时软磨硬泡求来的,这本就是强求。

    通天心上蓦得一疼,当年不周山下,他却是欠了太一一条命。

    是他对不起太一。

    清荷冷息沁着幽幽夜色,通天凝视水面倒影,不语。水面也映着太一的影,一袭金服在暗夜里略显沉凝,他的手还扶在莲花上,呈一个托的动作,忽而修长手指一合,那朵青莲便悄然离了枝,落于玉洁掌心中,花色肌理相映,倒分不出哪个更白些。

    摘花这事,通天谈不上喜厌,只是他父神乃是混沌青莲所化,他们一脉跟莲花总有些说不清的渊源在其中,现下看到太一干脆利落的摘下青莲,通天内心有那么点复杂,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通天把之定义为物伤其类。

    抬眸凝着好友,他低声问道:“为什么?”

    “喜欢。”

    太一弯了弯眉角,似觉不够,他加重了语气,“我喜欢。”

    眉宇凝着波纹,通天抬手点点那花,“那你有没有想过,它其实不想离开这。”

    “但留在这,它抵不过四时宿命,会死。”

    说这话的太一口吻太过温和,不大像他正干的霸道事,“我带走它,不愿它在这死去,这其实是我自己的意愿,兴许作为植物,它更愿意顺应自然死去。这种以喜欢之名把意志强加于旁人身上,委实是天下最不要脸的事情了。”眼睑微垂,太一凝着手中花,“可至少它还活着,只要是活着总有意义的,这样的意义或许是我赋予它的,又或许是它自己寻觅到的。”太一放缓了语调,合着凉风,溶于夜色,“但,总归得活着才行。”

    通天素来知道自己好友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上甚有天赋,但此刻还是被这有思想境界的混账话给镇住了,并未留意到太一迷离的目光,待他听闻衣衫拂水的声时,抬眸看去,只见太一缓缓的朝着他倒了过来,猝不及防下通天双臂下意识环住了太一腰身,踉跄的后退一步,险险立住,这才没让两人因惯性一起滚水里的悲催事发生。

    扶住太一立于无根浮萍,通天对目前剧情的发生略感迷茫。

    “通天,我头晕。”

    头毫不客气的搁在他脖颈上,太一伸手圈住他的腰,摆明了把他当拐杖用,但可能是受了之前见闻的影响,通天怎么都感觉这互相抱一起的亲密姿势甚是暧昧,但随即又想到太一是他好友,他怎能把那种香艳之事放在自己跟太一身上。

    其实在抱住太一时,通天有闻到了一点酒酿沉香,因而他猜测,太一八成是喝醉了。

    即使他刚刚还甚有逻辑的跟着自己玩思辨。

    通天喝醉酒基本上就没智商这玩意,而太一不同,便是醉的糊涂,他的思维逻辑也无半点问题,甚至不影响他的武力值——昔年龙族有大能感知妖族将兴,这位甚是硬骨不愿向妖族臣服的大佬决意先下手为强灭掉妖族兴盛的关键,故而联合龙汉劫后实力保存最好的东海龙宫一起偷袭了帝俊,帝俊重伤昏迷,而太一得知消息时正跟族人拼酒并一人灌倒了五百族人,结果他连醒酒都没有,直接单枪匹马就跑去东海找场子。给传信的小妖担心他家陛下因醉酒而不敌,特地又跑来找通天求救,通天一听,担心东海龙宫里仅存那几个老怪物对太一不利,二话不说拎起小妖也赶了过去,但等他抵达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四周静谧无声,倒是手上那小妖以为他家陛下出事后嚎啕大哭的声比较响亮,通天嫌吵便丢开小妖自个走了进去,这本该是金碧辉煌的东海龙宫此刻全然被血浸染,入目皆是红通通,连着海水也是红艳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误入冥河的血海老巢了。绕过一头龙尸,通天见着了信步闲庭般迎面走出来的太一,此刻的太一应该跟冥河很有共同语言,从头到脚都是血,活脱脱的冥河第二,而这位颜值上碾压正版九重天的盗版冥河慢悠悠的走到通天跟前,偏头看了通天一会儿,“你是来阻止我的?”眉头皱起,他直接出手扼住通天双肩,脸凑了上来,他瞅了通天一会儿,“模样生的真好看,杀了太可惜,要不你跟我回家做我王后吧,我养你呀。”通天淡然挡开那张近的有点危险的脸,并从容的扒下肩头的手。被他这一挡一扒,太一眸含着水汽,颇为委屈道:“要不你敲晕我带回家做压寨相公也成,我不介意。”通天觉着他这提议委实不错,立刻抬手对着他脖子来了一下,然后从善如流的把晕倒的太一打横抱起,先那对他欲言又止的传信小妖一步把人来回了家,彼时通天有好好瞧过太一,这安静的睡在自己臂膀间的睡美人面色晕着点桃红,显然醉的不清。

    由此可见,太一这醉酒时智商水平还是分个阶层的,而且波动水平比较大,前一会还智商超群,下一秒就可以宛若智障。

    经历过一回的通天甚是从容,一手拦腰扶着太一的腰,对着目前心智应该退化到幼崽程度的太一温声说道:“带你去休息,你先把手放开,好吗?”

    偏头思考了一会,太一没放手,反蹭着他脖颈撒娇道:“可我想同你困觉。”

    太一这话放在平时歧义很深,但搁在现下,通天觉得这纯粹是倒霉孩子找抱枕的意思,心底想着,脑中蓦然滑过些零散画面,他收徒时也收过些尚未化形的,其中金灵那丫头比较不怕他,还特爱黏着他,白日要他抱着,夜里也不肯撒手,每每他想把金灵丢出去,小家伙就可劲往他怀里钻,闹得他没脾气后,才甚是讨好的蹭他,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暗暗瞅了他几次,得了他一个摸头才满意的窝在他怀里睡过去。

    现在太一的行为举止跟金灵小时候差不了多少,通天不自觉回想起每每被弄得金灵弄得凌乱的衣服,于是他舍了把太一打身上直接撕下来的美好念头。

    幸而通天在哄孩子方面颇具经验,小祖宗现在就安安分分的呆在他臂弯没闹腾,只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瞅着他看。倒是通天自己先被看的有点不适,太一醉酒后在自身喜恶的表现上往往也很直接,直接到他现下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糕点,有种恨不得随时拆吃入腹的凶恶感,这与当初对着自己涎水直流的饕餮有种说不出的神似,却也只是神似,金眸内永远都没有那种贪婪欲念。

    通天觉得自己想多了,金乌源于太阳本源,在情感表达方面显得灼热些也是常事,而且若是不喜欢,他们又怎么会成为朋友?笑着摇摇头,虽然太一这种对朋友喜欢的表达方式令自己有些脊背发凉,但心底还是欣喜的,若是虚情假意的友谊那才真真叫他心寒,不过他也不打算继续让太一这样看着自己,通天看着还被太一捧在手心的青莲,问道:“这花看着普普通通的,有这么喜欢吗?”

    “我喜欢它,只喜欢它,所以它在我眼中是特殊的,也是唯一放在心上的。”目光定定看着通天,待得通天投来困惑眼神后,太一才慢慢低头,指尖拨弄着娇嫩莲瓣,“你想啊,它于我是独一,我于它也是无二,大家都是彼此的唯一,都被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这多好啊。”

    醉鬼的逻辑通天不想深究,即使太一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的。抱着太一走过回廊,寻着直觉走向一处,太一也没继续说话,低头把玩着手中莲花,待步入中庭时,通天才把酝酿于心中许久的话说予太一。

    “说来说去,你只是寂寞了。”

    太一笑了,极淡,恍惚他又变回了东皇该有的沉敛模样——于万物事态皆是参透,也因了然而孤寂。

    他道:“的确。”

    通天凝着太一,他始终觉得恣意更称他些。

    “幸而,这般的煎熬不需要太久了。”

    太一低低喟叹了一句,全然不顾通天眼中的惊疑,阖眸凝神。

    事情到底怎么发展到这地步的,说实话,通天自己都有点懵,亲身入梦往往存着点自由发挥的空间,所以他一开始就把自己的神识分作了两部分,一半比对着当年自个的性子去演,看现下梦境并未出现什么扭曲痕迹就知道没偏离了实际轨迹,或可说这些对答都是存在过的,毕竟梦境是潜意识的体现,而潜意识无法欺骗。至于另一部分,通天则摒弃所有个人情绪使之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分析,这自是为了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实际上,通天对自己旁观自己演戏这种事,也不是很摸得准这旁观者清到底作不作数。不过有一点他倒不怀疑,这部分记忆是被强行封印住了的,虽然如今不知什么缘故叫他揭了开来,但若追溯其问题的本源,他只需要了解一件事——是什么缘故令的这部分记忆被封。

    把之前所见所闻颠来倒去细细分析了个遍,通天始终觉得不论是看春宫还是听太一那些胡话,比之更混账的他也非没见过,这些完全达不到说要遗忘的地步,那也就是说,这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令的这部分记忆不得不成为禁忌?

    会是什么事?

    怀着这点好奇,通天顺着感觉把太一抱进了一座宫殿,移到床侧,把人放了上去,直到头触及枕头那一刻,太一忽而睁开了眼睛,以一种堪称认真的目光端详着自己,金眸内晕着一点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可知道何为逆转生死之法?”

    闻言,通天心中顿生出一种终于来了既视感,他直起腰,甚是从容的撩袍坐到榻边,“怎么说?”

    “我们若把时间比喻成一条河流,而水流的方向存在着不可逆转性,这便是天道定下的规则,也是我们认知中的常理。”太一伸手拉过通天的右手,将之摊平展开,双指自其中指处开始下滑,轻轻在掌中划出一道线,“死亡则算是这条线上的某一点。”中指在掌心正中央停顿了下来,“这可将之称为事件,事件的存在则是一个固定下来的事实,而这在因果中被称之为果,意味着已尘埃落定。”中指不再动,“但时间不可能因为某一个果而停止流动,因此果也就成了被时间遗弃的过去。”食指则继续下滑,直至手腕,“众所周知,时间不可能倒流,因而我们无法把时间挪回过去令果成为未来的一个可能,但我们却想要扭转这一结果,这该怎么做呢?”

    掌心不断传来冷玉微凉的触感,若一个羽毛轻滑而过,微痒。手指抑制不住的稍稍蜷缩起来,通天的目光胶着于太一沉静的面容上,有暗色在其中翻滚。

    太一恍若未觉,继续道:“死亡这个果,我们以‘真实’来概括,也就说,该命题为真的意思,而所谓的逆转就是改变这个既定,换而言之,我们需要做的不是逆转时间,而是否定果,使之设定为虚,即假命题,命题为假,于是死亡便不成立了。”

    “以幻代真,否定现实。”通天简单总结一下太一的话,然后一针见血的指出其本质,“这怕不是逆转,而是欺骗吧。”

    “对,是欺骗,欺骗天道把事实颠倒,使之承认实为虚。”

    太一毫无预兆的握住通天的手,紧紧地,“而这,便是代价所在。”

    欺骗天道,谈何容易?

    逆转事实的代价怕也惨烈的很。

    通天半阖眸,长叹了口气。

    两侧帷帐轻轻飘拂,忽有破空声起,通天看都没看就抬手握住偷袭者的手腕,复睁眸,双目澹然的凝着跟前这张熟悉入骨髓里的面容,他低低叹息,“我以为,你会忍得住。”

    一击不成,那人干脆弃了力道:“什么时候发现的?”似想到了什么,那人唇边缓缓凝出一点讽刺,“还是说,你至始至终都不曾相信过,他是太一。”

    “太一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怎么会认错了去。”通天淡然一笑,语气平和,“之前的他一直都是,直到我走进这座宫殿,他不一样了,变成了你。”顿了顿,他又道:“有这能耐入我梦来替换谁的,也就你了。”

    那人默了默,“所以刚刚那话,你其实并不相信?”

    “我信。”

    “你信?”

    “我不信你,但这是我的梦境。”在潜意识中,不存在虚假。摁下这句话,通天继续道,“梦境没有崩坏,这意味着这件事,它的确存在。不过我也的确不信,因为这些话不会是太一跟我说的,我了解他,他啊。”想到什么,通天无奈的摇摇头,并未再说下去。

    “你想知道后续吗?”那人问道,“那个被我打断的后续。”

    瞥了眼其唇角不怀好意的笑,通天摇头,“不想。”

    似没想到通天拒绝的这么果决,那人稍稍一愣,旋即道:“真不想,你也知道,在这里我没办法说谎。”唇角笑意渐深,“即使这事不想,但你也可以求我啊,或许我就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事了。”握着通天手腕的手指不如何老实,微微曲起摩挲着通天的手腕,“这般月色景致也不好辜负,恰好这就你我,你若陪我做些愉快的事,我就会告诉你,老子瞒着你事,如何?”

    “我以为你很了解我的底线。”

    通天淡然抽回手,“老子的所作所为,我不介意,他对我是好是坏,我也不在乎。”

    毕竟守护,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他只需要知道,兄长会很好,这就足够了。

    “真傲慢呢。”

    那人冷冷一笑,顶着太一的面容,却勾出一抹太一永远没有的冰冷笑意,“通天,你永远这么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

    眉宇微皱,倒不是通天真不在乎那些疑惑,只是跟前这人信不得,他太了解自己了,也太盼着自己不好。

    通天静静抬眸,对上那双染着凉薄恍若透血的眸子,“你恨我。”

    “你对谁都这么好,却唯独对我这么残忍,通天,我恨啊,为什么不恨?”

    “那件事,我不后悔,但你若恨,大可杀了我。”

    通天淡淡出声,隐约藏着一点疲倦,“别再算计玉宸,也不要再拿兄长太一当筏子,这是你我的恩怨,与他人无关。”

    “死?这世上哪能这么便宜的事,我恨,自然是盼着你痛苦,你越痛苦,我就越高兴,可怎么才能叫你痛苦呢?”

    垂眸凝着那人,太一姿容自是绝色,可同是一般无二的的眉眼,却被那人演绎出一种锋利的血色,饱含着怨怼,充斥着恨意,熟悉至极,也陌生至极。

    “通天你不懂你自己,而我,太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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