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修)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透过这张熟悉的面容,他几乎能看到那些宛若实质的恶意,通天心下不免是遗憾的,他素来认为行事只需遵循本心即可,但可惜的是,本心这种东西往往是世上最难保持住的,人好神罢,一旦知事懂理了,尘世纷扰便也接踵而来,小到柴米油盐,大至生死取舍,任谁都难免有妥协的时候,失去坚守一次,便就会有第二次,这般本心也就蒙尘了,长久之下更少不得郁结于心,因受爱恨嗔痴而困于执念魔障之中,看不破,挣不脱,这大抵就是世人口中的心魔。

    而他便是自己的心魔。

    通天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伸手点了点其眉心,“是我的执念引来了这个梦,这也是你能到此的理由?”

    “上清通天,对在意之事你往往有难以理喻的执着,而对无意之事你又总是毫不上心的洒脱,而这,就是你的傲慢。”他讥讽,“你的傲慢让你无视了很多事,也因此,你伤害了很多人,乃至于你让愧疚占据了所有心神。”

    “的确,想对谁好,这好却未必是他想要的。”目光瞥落那朵水色甚佳的青莲,通天叹了口气,“我想我知道我为什么能揭开这部分记忆的封印了。”

    太一跟他的行事性格都太像,所以他才会梦到太一。

    “所以你才傲慢,傲慢到抛弃过去,也傲慢到不屑于了解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过这到底是不屑?”他低哑的笑开,眉眼锋利一如刀刃,轻易可以滑割出淋淋血色,“还是你潜意识抗拒这个真相呢?”

    通天微微一愣,不语。

    他却不在意通天的沉默,或可说通天的沉默在他看来更像是无法反驳的承认,这让他很高兴,他甚是期待着通天知道真相后崩溃的模样。目光肆无忌惮的来回逡巡于通天面容,似想到什么,殷红舌尖轻舔下唇,待得通天皱眉,他才收回了目光,一手撑床而起,凑至通天耳畔低语道:

    “通天,都说酒物易迷心乱性,我觉得在理。”

    通天微后仰,眉宇沉凝之色不减,“你在暗示我什么?”

    “我只是说,月色正好,良辰美景当前,怎可辜负。”

    有一只手覆上了他的眼睑,耳畔是一道甚是恶劣的嗓音。

    “无知的你其实才最是幸福,你啊,要学会知足。”

    梦,毫无预兆的破碎了。

    再睁眼,是玉宸紫府。

    通天默然。

    梦破碎了,那东西的话有可以信几分?

    那些被他抛弃的过去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隐喻感觉自己窥探到一丝端倪的通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掌心光洁无痕。

    五指收拢捏成拳,他收回打量的目光。

    想找到答案,或许他得先知道,他的世界与如今这里到底是时间的玩笑还是空间的错换?

    谜团很多,一个牵连着一个,或许解开了一个剩下的都不再迷惑,但它们连在一起却把难度提升了无数倍,通天苦思了会儿,终未果。

    不是没想过掐指算一算,可即使被誉为玄门里少有的集大成者,到底也是有不擅长的事物,便如卜算天机,他就上比不过他的两个哥哥。大事算不出,小事算不准,天道向来不厚待自己,虽然让他囫囵着混到成圣,可在这方面长进却不大,能看破几分天机已是侥幸,逢凶化吉谈不上,最多不成睁眼瞎,想知道的,多数可以知道些,只是这个多少却得看天道意愿,十日出世的原委便属于这多数,至于说少数的,封神便是其一,旁的圣人尚能以神通勉强在混乱天机中看到几分,唯独是他,分毫不知。

    最后他也明白了,这世上唯自救最靠谱,独手中青萍可仰仗。

    早弃疗多年的通天在想无可想后直接放弃纠结,转而想关怀一下之前被他丢出紫府的团子,却不等他行动,红团子便已出现在紫府中。

    “通天。”

    软糯的声线带着上扬的趋势,眼瞅着团子毫不犹豫的朝着自个扑了过来,通天眼明手快的接住了团子,颠颠怀里的团子,跟团子的久别重逢冲淡了心中烦躁,心情瞬好的通天跟团子说道:“团子你重了。”

    你才重!

    团子瞬间气鼓,更像个球了。

    “脸也圆了,看来罗睺最近给你的伙食不错嘛。”完全无视掉团子的视线,通天伸手捏了把团子肉乎乎的脸,在得到手感上的满足后,趁着团子炸毛前他先转移了话题,“现在怎么样?”

    团子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去,“罗睺去太阳星看美人了。”

    说这话时团子的语调格外欢快,通天甚至想问问团子:是什么原因让你迫不及待的看罗睺糟蹋旁人来取得自我愉悦。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更让通天上心的是太阳星三个字。

    难得梦到太一,结果现在就遇着跟太一有关的事,这让通天不由又想到了那个梦,被打断的后续也被他在下意识中推算了千百个版本,大抵是受了那东西的话影响,那些版本多了好些难以启齿的画面,通天心下苦笑,那玩意果然了解自己,知道该用什么手段来扭歪他的思路让他猜不到真相。

    即使知道那不可能,但还是会被带歪。

    “罗睺找他们做什么?”

    太阳星只出产三足金乌,故而通天直切中心。

    “唔,罗睺觉着他穷。”

    总结之前罗睺的哭穷诉求,团子又说道:“想找…借样东西。”

    面对要不要说出那比较禁忌的名字这问题,团子难得的迟疑了一瞬,到底没说出口,只模模糊糊的捂了过去,不过他不说通天也省得那是谁,他感觉有点好笑,这有什么好避讳的,浮世匆匆,来往尽皆是客,即使留了满腔遗憾于心,他也不会回避太一已亡故的现实。

    那是现实,不是装傻充愣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现实。通天半阖眼,压下心底腾升起的苦涩,旧事在脑袋里溜了圈,难得的,他想起了些被忽略掉的细节。

    当初帝俊上门找弟弟的说法是:遭遇入室抢劫。

    这套路怎么感觉这么的……眼熟来着。

    鉴于有把人家丢进油锅这糟糕的开头在前,之后通天就没去问太一他之前为什么会弄得这么狼狈,太一也不会跟他说这种事,但现在想想,假设当年也发生了罗睺上门打劫的的事情,那彼时太一的狼狈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通天感觉自个真相了。

    “后来呢?”他问道。

    “没了啊。”

    团子奇怪的看了通天一眼,还是老老实实解释道:“在半路时,他丢下我自己跑别处打架去了。”

    丢?

    抓住关键词的通天上下打量着团子,对罗睺宁可放团子单独浪都不带去斗殴现场的行为,心底大概有了个底。

    有什么能令罗睺忌惮至极的呢?

    算了,那不是他该关心的范围。

    低头看着怀里拿着他一缕发丝把玩的团子,通天估摸着已经放生的团子是不会想起自个还要回昆仑这事的,“后来你做了什么?”

    “游历洪荒啊,难得出来一趟。”

    果然。通天有点冷漠的想到,你就感谢洪荒够大,你没被你哥逮到吧。

    “罗睺没回来?”

    “没有。”团子瞪着通天,极力在传达一种‘你怎么可以希望他回来’的惊讶。

    而通天直接无视之,“现在你一个人?”

    “你都关着紫府都不给我进来。”

    对于团子的小抱怨,通天关心的重点显然不在这,“我关了紫府?”转念间想到这可能跟自己能回去有关,通天并没有就此深究,原本他还想问问团子进紫府时是否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不想话没出口,团子已经抢了过话头。

    “我有很乖没惹事啦,嗯嗯,团子是很乖的,不对,我不是说这个……”

    看着团子一本正经的表情,通天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通天现在该你说说你都干了什么?”

    团子的语气很严肃,虽然偏向稚嫩的嗓音很难表现出严肃的感觉,但通天知道团子是认真的,隐约还能听出话语里的担忧,这让他心中多了几分诧异,转念间对团子的敏感又觉得理所当然,到底是另一个自己。他莞尔,“我在紫府能做什么?”

    “可又是什么让你的眼里满是悲恸。”

    话轻的恍若呓语,他轻抬一只手抚上通天的眉眼,力道之中蕴着悲怜悯惜般的柔和。

    “通天,装的再好,那也不是真的。”

    触及肌理的手本是冰冷,通天却似被火灼了一下,飞快的闪躲开。

    “什么意思?”他问道。

    “你现在的样子很糟糕。”

    严肃不过三秒的团子叹了口气,不死心的抬起肉爪对通天的脸意图不轨,“通天你要学会放过自己,对自己好点。”

    你学坏了,团子。

    面无表情的拉开那只企图浑水摸鱼来捏自己脸的爪子。

    通天承认自己并不是心思敏感的类型,甚至很多方面他都比较粗枝大叶,但他不蠢,该知道的,心里约莫也有个底,自己是个什么性格,又摊上了个什么样的命,他一清二楚,故而一生甚少为了什么而停留过,即使是被错失的爱,他可以在夜深人静时心生慨叹,可感慨之后,待得金乌破晓,那些遗憾便如昙花,只得一现,到底留不住他。

    要真说凉薄,有时候通天觉得或许自己才是三清中最冷情的那个,然而再是薄凉的人也渴望拥有一点温暖,即使一早就知道那是指掌间的细沙,总会在漫长光阴间隙里一点点流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但很多时候知道归知道,心底却还是有一丝奢望的,原能握住的就太少,仅剩的一点点如何都舍不得,他的兄长,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他幼年时唯一的温暖,通天舍不得。

    大概因为舍不得,才会有封神吧。

    通天内心不无嘲讽的想到。

    即使遗忘许多,封神原因他真的猜不到吗?

    对,他的确不知道这么做的理由,但那份保护兄长的初心却是不会变的。

    这就足够了。

    通天看着团子的眼,忽而,放了个大招,“若我告诉你,我执着的真相,会与太上跟浮黎的性命息息相关,玉宸,你还阻止我吗?”

    团子难得放弃了能浪就浪的心态,像是想到什么,又摇摇头,只是他没有跟通天说的打算,倒是问起了通天,“是知道了什么?”

    “有一些,不过牵扯甚多,不太确定。”

    轻缓的声线仿佛在描绘着一个支离破碎的梦,而梦中的刺痛被通天带到了玉宸面前,“有个人同我说,世间无永恒之事,谁都会改变初衷。”

    “你也是这么想的?”

    通天没有正面回答,“换是你呢,你怎么想?”

    “我啊,我始终是相信的,不管经历了什么,最初的那份心意是不会变的。其实别人怎么样那是别人的事情,我自己知道自己的选择就好了,旁的,与我无关。”团子摇摇头,轻声道,“兄长为我做的,便是穷极毕生心力也未必还得清,背叛好,舍弃罢,那些是兄长的选择,我的话,若是能回报给兄长,哪怕奉上命,也是可以的。”

    凝眸注视了玉宸许久,通天微微的叹了口气。

    见通天不想说话,玉宸反倒是抓住了个重点:“哪个人是谁?”敢挑拨离间?!

    相对于团子的问题,通天的回答就显得有些不搭调了,“我觉着他再也不会见我了。”

    你在紫府里是怎么见到人的?

    终于抓住重点的团子却在通天低落的情绪中不敢问了,他蹭蹭通天的脖颈,借此表达一下自己的安慰,虽然他能做的向来微不足道。

    玉宸有点挫败。

    “别老想着这些事情了,操心那么多,要是像大兄一样少白头得多惨啊,说真的,头发还是黑色的好。”趁机摸了把通天的头,干完他一直想干但没得逞的事情后,玉宸当机立断的从通天怀里跳了下去,中途,为了转移火力,团子十分机智的抛出一个选择题,“要不你出去散散心,总比闷在这里好。”

    蹲下身,通天看着另一个自己,朝阳初升阶段的上清玉宸包含着更多的无所畏惧,好半晌,通天笑道:“那你可要一个人呆这里了。”

    “你呆的,我如何呆不得。”

    玉宸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不服气的反驳道,未了,在通天的目光下,他说出了实情,“不成圣,瞌睡症就不会彻底好,这你也是知道的。虽然现在坚持的时间比以前久,但离上次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样撑着我也很困扰的欸。”深刻的表达了一下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呆在外面的主观情感后,团子歪着脑袋看着没给自己答复的通天,决定加把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很讨厌外面,但你真不出去看看吗?”

    他的排斥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垂眸避开玉宸坦诚的目光,通天低叹,“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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