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说这话的你,欺心否?”
在漫长的沉默后,老子给了如此一句。
通天有一瞬也在沉默,少顷,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其实感情之事,他年少时不是没遇到过。
垂眸凝视着手心中的茶盏,空荡荡的杯盏,一如已经寂冷的心肠。
那个世界他曾经离得很近过,像十本话本里就能抓出九个相似故事般,他心血来潮的一次援手,缔结了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紧接着便是从未超出套路范围内的美人倾心以身相许。
上古民风淳朴,不讲含蓄,爱了便是爱了,即使通天现下回想仍可以准确找出那道纤细的身影。为了那份心动,女孩割舍了自己过去的一切,甚至不惜远离亲族苦苦追随着他前行的脚步,通天其实也是知道的,只要他愿意俯下身采撷,这朵灼灼如玫瑰便是他的了,可惜他到底少了怜香惜玉的心。
所以他其实也不懂,为她所执着的到底是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啊,这本来就没道理可言的。哪怕尊者一无所有,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那种。”
在他问及为什么喜欢时,她是这么笑着跟他说的。
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未想过感情原来也可以这么炽热。甚至在某一刻,连通天自己都分不清自心底滑过的异样算不算心动。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通天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当一份热烈到烫灼的感情捧到了他面前时,怎么可能没有半点触动,如果这是话本子的套路,那接下来便合该是花好月圆的结局了,然而,话本子终归是话本子,再多动人的传说也不会是生活。
通天到底是叫女孩失望了。
“你该回家了。”
于通天而言,在爱情前面的,总有摆着太多的东西,比起爱情,也许亲情甚至于友情都更重要些。
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便给不了女孩对等的情感,既然如此,他是不会给女孩任何奢望的可能。
毕竟,人心总归贪婪。
柔和了眉眼,对这个一心一意喜欢着自己的女孩,通天愿意给予一些宽待,“你知道的,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尊者,我不介意。”
“可我在乎。”他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你是个好女孩。”
求不得,总太苦。
“尊者对我可曾有半点喜欢?”
昙花渐次绽放在幽夜里,女孩眼中充盈而起的泪水可以直击心房的,他有一瞬间是不忍的,但还是选择了摇头。
对她的付出,通天或许曾有过感动,然而那终归只是一瞬间的动容,换不来情爱,也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我很抱歉。”
未了,他轻声道。
“妹妹红绣球那四大奇缘中的‘以情报恩’看来暂且是完不成了,通天啊,你就不能帮个忙好叫红绣球早日功德圆满吗?”早前伏羲转着他妹妹的红绣球,颇为惋惜的对他抱怨。
他只斟酌茶水,就着模糊水雾,淡淡驳了伏羲的无理要求,“我不欺心。”
“成,你有理,不过也奉劝你一句,就你这种性格,爱上你的怎么都感觉很惨呢。”伏羲啧啧,“至于说你爱上的……唔,事实上我也很好奇,人渣如你会爱人吗?”
渣?
伏羲这话说的没错,他可不就是拿着些看似光明伟岸实则不过不愿承担的理由做借口,然后毫不留情的践踏了别人的一片真心。
真真是天地独一份的渣。
默默掏了一块帕子递给她,通天道:“若以后有麻烦,可来昆仑寻我。”
“原是我的强求,尊者又何须为此愧疚?”她摇摇头,眼底仍见水光,“一直以来是您在照顾我,若因我的感情而给您造成困扰,这便是我的过错了。”
通天有点无措,呐呐半晌后才道:“是我不好。”
“您很好,我只是遗憾不能成为您心中的那个人。”
女孩到底是走了,这本也是她于慢慢无望后的最后一搏。
目送倩影远去,通天隐约有感自己失去了什么,心底无端生出一丝空落,他想,或许在某一刻,他是遗憾的。
久立原地,直到夜色深重,寒露沾衣,通天都没有离去的意愿。
他觉着这般的月光极其合适他去思考一些很哲学的问题。
然则天不遂人愿,在月坠东方时,通天侧首对着花丛深处轻语,“太一你看够了没?”
“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
太一清亮的嗓音传了过来,紧接着花丛深处传来了衣摆摩擦过的响声。
“什么?”
一只比白玉还要无暇的手轻拂花枝,只见太一自花丛小径中走了出来,“感觉你在失落。”眉拢烟云,目含困惑,问出这话的太一孤身站在重重夜色里,略带几分凄清。他微侧首,“你喜欢她?”
微摇头,通天喟叹,“只是有些感动。”
他隐约明白,他的失落是因为放弃走向一个绮丽新世界所带来的遗憾,这样的不舍更像是面对水月镜花空中楼阁时的向往,因为没有得到过,因为知道会错失,于是会生出些想要挽留的冲动。
然而,那般的迷幻从不是爱。
“我有时也觉着我该回应她的,她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为我舍弃了亲族,现在几乎一无所有了,我该对她负责的。”通天的话淡淡的,难以看出悲喜,他似乎并不介意在小伙伴面前剖析自己的内心感受,“可我却叫她离开,感觉是薄幸了些。”
“可笑。”太一却是笑了,三分不屑,七分暗讽,“总不能因为她付出了,于是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要求你去回报乃至于满足她的一切心愿吧,你从未要求过她这么做,你也不欠她的,甚至,是她欠你救命之恩收留之情。”
“我不过是有点感慨,怎的你倒起了火气。”通天转眸望向略有些愤愤的好友,“你放心,我心底有数,那样的感情对我太沉重了,我自知背负不起,自然不会多做肖想。”笑笑摇头,“像我这般的,哪来这么浓厚的感情,若我为了谁变成那眼底只有爱情的,其实这也很难想象吧。”
“现在的你就很好,真的,很好。”
太一横插了一句,他笑得光风霁月,眸底蕴着周天星辰,通天丝毫不怀疑他在哄骗于他。
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冷心薄幸的自己哪里好了。
通天只笑笑,不语。
“我知你不信,也没听进去。”太一仰望着星空夜幕,他道,“但我真觉得你很好。”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怎担的起你的一声好。通天半阖眸,敛去那点自嘲,他知道这是好友在宽慰自己,也不至于这时候驳斥了太一的好心,只淡淡移了话题,“我也是好奇,到底喜欢是个怎么感觉?”
“喜欢啊。”
好友摸摸下巴,瞅着他看了会儿,忽而凑到他跟前,对着他的脸颊啄了一下,反而问他,“什么感觉?”
这什么发展?略有些懵的通天摸摸自个的脸,最后如实说道:“没感觉。”
“之前我见羲和嫂子这样对大哥做时,大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太一歪着脑袋看着他,“你懂了没?”
其实我是不懂为什么你要亲我?
眨眨眼,通天很快就抛掉了那点逻辑上的怪异感,然后他很有建设性的提议道:“我不懂,不过你不是应该去找个你喜欢的来实验一下吗?”
“可我感觉现在我是懂了的。”
太一瞅着朵昙花,未了,他似乎很遗憾的叹了口气。
“可惜你不懂。”
于是你不跟我分享一下心得吗?
还真没有,太一至始至终都没再跟他提过这事的感想。
感觉被小伙伴抛下一大截的通天是有点伤心的,但面对着他大兄速来寡淡的面容,那些一定会被他大兄开嘲讽的黑历史,通天怎么肯说。
好吧,他承认,情爱这种事情,哪怕到了如今对他仍是新奇的,乃至于说这是一种相当陌生的情感,也不是说他没见过,身边人的感情生活其实还相当丰富的,一如伏羲之于女娲,一如帝俊与羲和常曦,甚至于接引与准提之间从不点破的暧昧,他并非不知,然,纵是圣人可观天下,却终归身不在局中,他思考来的答案始终无法解释一二,就像他不懂令女娲绝望的地方在哪,而帝俊与羲和常曦的恩怨纠葛更是看的他一头雾水,乃至于准提那近乎献祭似的付出对他都是难以理解的思想境界。
或许他也是害怕着的,那种可为之生可为之死的情感令他感到了恐惧,他害怕会为此变得六亲不认,害怕会为此变得疯癫痴狂,更害怕会为此伤到最珍视的存在。
通天承认吧,你就是一个懦夫。
羽睫轻轻一颤,通天忽而笑道:“大兄,我一度期盼过类似于女娲伏羲那般的感情,若能有一个在风雨里相互扶持的、在生活中心有灵犀的伴侣,这般的日子该是何等的松快,但后来看了女娲那样,比起得而终失,我却宁可从未拥有。”通天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兄长吐露心声了,但他忽然就很想去说些什么,哪怕语无伦次也好,“您还记得巫族那个小丫头么?这些年我也想过,其实我不适合那些轰轰烈烈的感情,我的标准仅仅是有个人陪着,能搭个伙不叫自己孤孤单单就行,即使最后过不下去了,也无所谓,因为始终是知道哪怕没了我,对方的日子照样可以过得很好,这于我而言就够了,既然不愿许出太过浓厚的情感,自然也不奢求对方给予我这般的感情。也不怕您笑话,我到底是个自私的,不想受伤,也不愿承担,因此,弟弟想,既然这样,没有也挺好的。”
“你既这般想,为何还与我承诺?”
老子的声音邈邈好似自天外而来,通天一愣,才无奈叹息道:“那些想法也总有些前提的,我本就拥有的少,也只想着好好攥紧现有的,这如何能再贪心的去求更多呢。”
“你求何?”
“大兄您是我的至亲,您说,弟弟想求什么?”
老子凝眸不语,通天却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血亲,那是他与生具有的、最珍贵也最不愿割舍的宝物。
所以啊大兄,您可懂的,通天内心最卑微的企盼?
定定的看着长兄沉静的面容,忽有清风一缕,悄然漫走了半世沉浮离殇,通天轻别过那缕松散的鬓发。他的心在那一刻是安然的,安然到恍惚他后半生的阴翳从未存在。
“您不必多虑,不论如何,弟弟始终是希望您能平安顺畅、得偿所愿的。”
毕竟,我是如此深爱着您啊。
我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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