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外头团子跟罗睺讨论道法问题,而身处紫府内的通天也在思考着几个很深沉的哲学问题。
内容大致如下:
我从何处来?
将往何处去?
又为何而来?
……
通天并非是个思辨很强的圣人,从截教遇事先亮拳头的画风就知道这位领头的掌教圣人是个什么德性,只是近日遇到的事却委实都经不得推敲,例如他跟玉宸之间的关系,通天或许不是个擅长推理,不过他到底也是圣人,当世怕是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这个世界的构成,或许未来的道祖可以超过他,但现下不可能有谁能以虚假来骗过他,因而他也清楚自己与现下这洪荒是有关联的,只是这般的联系却没有缘由,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这世上有第二个他,但他做下的因果却从不会算到玉宸头上,换而言之,他与玉宸都互为独立的个体,这般推断下来,若说玉宸是天道承认的上清,那他是谁?是什么导致他的存在?导致他存在的原因是什么?
不怪通天想多,任谁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变了样而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都会留个心眼,通天也是如此,即使他真的可以做到随遇而安,但这不代表他不好奇了——能在他毫不察觉的情况下令他出现在这里,这般能耐,通天自忖便是天道也不可能。
如此便更加值得深思了。
例如说,对方求的是什么?
凡事总得有个前因后果,世上没有无缘由的事情,那么缔结出一体双魂这果的会是什么因?又或者说是为了求得什么样的果才塑造了他出现此世的因?
利益往往是驱动人做事的最根本动力,这会是切入点,同样也是通天百思不得的地方,因为他委实想不出对方这么做的理由,或是说正因为毫无理由,才叫通天心生困惑,若将一件事比喻为铁链,那因果便是其上接连的一个个环扣,反而言之,正因其环环相扣才能形成一条完整的事件链,那如此眼下这情况必然是因为缺失了几环才会导致自己完全摸不着头脑。
会缺失什么?
几乎是直觉,通天认定了答案就在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里。
“记忆啊,有时候就是个骗子。”
不知怎的通天忽而想起罗睺说过的一句话,的确,记忆这东西有时候很靠谱,因为它会记住很多事情,但谁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真的。
简而言之,记忆有可能被遗忘,也用可能被篡改。
却不知他遗失那部分记忆是属前者还是后者。
食指轻点下颔,放眼望去上清之气将紫府处处充溢满,远远观之,犹如云海轻霾,迷迷蒙蒙,看不到边际,看不破玄机。通天凝视着波澜云海,心思百转。
若事很重要便不存在遗忘的可能,若假定记忆的遗失是人为的,又会是谁篡改了他的记忆?
到现在通天也不确信自己已知的记忆是否真没半点问题,造假的最高境界是真亦假时假亦真,至少到现在他反复推演下也没寻出半点破绽,显然若真存在那人的话,除却那缜密到叫人细思极恐的心思外,必定也很了解自己的,这了解程度达到了令通天毛骨悚然的地步。
理性的推导告诉通天他的记忆没问题,但感性上却无法抹去通天的疑惑,或者说直觉把唯一的漏洞带到了通天面前,记忆可以修改但感觉却无法左右,封神一事,明明他被兄长接连背叛,但摸心拷问他现下对此事的看法,说是怨恨,差了一线,说是宽恕,少了一分,爱恨都有些寡淡,像是被一种果然的想法削弱了大半,但这般想法从何而来却并没有根据,也正因如此他才敢断言自己的记忆有问题。
但谁能篡改他的记忆?
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浮现,满满充斥在通天的内心之间,其周身气流激荡而起,云雾被搅和的愈发混乱。眉宇间暗澜迭起,通天的思绪已然陷入一种极端混乱的状况。
圣人即为真实,想在完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修改他的记忆,这绝无可能。
除非……
他自己是知道的。
真是个糟心的推断。通天扯扯嘴角,若是如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解开心头一个疑团紧跟着却是更深更重的疑惑萦绕上了心头,蚀骨般攀附着整个思绪,通天总有点预感,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很重要。
‘即使感觉特别糟糕你也不打算求我一下?也许我可以告诉你回家的路。’
心底悄然出现了一把嗓音,若玉宸听闻必定知道这就是那个神秘至极的白衣道人,通天显然不意外,眼底浅浅滑过一丝怅然,想想之前好几次玉宸欲言又止的模样,玉宸定是通过那玩意知道了些什么,但那玩意有多恨他,通天心里有数,既然见不得他好,给出来的东西又掺了多少沙子呢?
通天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旋即闭合上双目,不再理会。
那人却见不得通天这无喜无悲的模样,‘不过上清通天你可真重诺啊,为了跟他的约定,什么都舍个干净,只是你骗得了谁都骗不了你自己。’
‘好与不好,见心已。’
‘虚伪。’
虚伪么?
食指痉挛似的弹跳了下,通天没打算回答,他大概也不知道回答什么,他之一生,得得失失,却到底落得个孑然,这般境遇委实谈不得好,但也无从选择,唯一可以选择的只能是彻底将过去抛弃。
这是你想暗示我的么?
可惜,我不信。
‘我不懂,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好,这便是天大的喜事。’
呵。
通天彻底不语。
圣人一念足以贯通天地,却不知他作了何等思绪,那丝念想游离于天地洪荒宇宙鸿蒙,似忽有清风过,扶摇直送千万里,那丝念想就这样落在了混沌茫茫之中,是新一轮毫无头绪的游荡。
飘飘忽忽,不知年月易改,浮浮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却不知何时起,周遭忽然静的出奇,那样的疑惑叫通天睁开了眼,由混沌之气构建一个又一个漩涡占据了目光所及的整幅画面,见如此,瞳仁微微紧缩。
眼前的世界荒凉至极,通天本能的意识到了什么,心底骤然生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意,却像是被什么牵引了般,在这股子寒意浮现的同时,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毫不犹豫的望向了一个地方,那有一方璀璨的天地——
是洪荒。
在看到洪荒的那一霎,一段记忆就突然被他翻找了出来。
其实师尊一开始并没收下他,六个蒲团,六道鸿蒙紫气,其余五人早早定下玄门身份,师尊却跳过他不提,彼时他也年轻,忍不得旁人异样眼光带来的尴尬,更是迁怒于兄长,孤身去了洪荒,这一去便是三千年,算来还是他第一次与兄长长久的分离。后三千年里,他以脚步丈量了这个新生的洪荒世界,从昆仑一路漫步走入到东海,曾登顶不周,也曾落足汤谷,足迹遍布这个他父神用性命创造而来的奇迹,那颗浮躁的心慢慢沉淀了下来,他也因此摸到了自己的那条道。在抵达这场旅行最后一站的起点,也就是归墟之底时,他的修为已达准圣巅峰。
接下来他选择自地极登天,目光落在紫霄宫,那是他最后的目的地。
海水波涛拖不住他的脚步,罡风烈焰阻不了他的前行,他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穿过三十三重天,一步步走离洪荒世界,在离开洪荒胎膜时,他曾回首看过洪荒大地,即使曾为它壮阔而感慨,也曾赞美它的瑰丽,却到现下,他只能感受到它的渺小,渺小得不堪一击,心底骤然生出点这宛若宿命仪式般的错觉,然后他毫不留恋的折身来到茫茫一片的混沌之中。
混沌有的是无边的死寂,有的是无际的荒芜,他不是第一次来混沌,但不论是哪一次,他面对这片莽荒时,未生恐惧,也不染悲欢,恍惚所有情绪都会抽离,安然的毫无道理。
而他的师尊就等在这里,负手于紫霄宫前,好似早有预料,专门等待着他的到来。
“可有悟到?”他师尊如此问。
他先是点头,后又摇头,然后他的师尊指着一处,对他说:“这是洪荒。”
再然后,他看到了,他父神的造物在莽荒虚无的空间里是如此璀璨,宛如黑夜里唯一辉煌的北辰。
他似有所悟,一股近似于喜爱的情绪在心中油然而生,这样的情绪来的极为突兀,毫无道理可言。但他还是遵从了内心的念想,就像万众所期待的那样,指着那被包裹在胎膜里的造物,对着混沌深藏的大道,以盘古嫡子的身份许诺道——上清愿以性命守护。
于是那成了贯彻一辈子的信仰。
怎么突然想到这么久之前的事了。
通天微微眨眼,像似想要甩掉这些个久的不知道多久前的老黄历,周遭还是静悄悄的,他忽而发现身上衣物已然变换了模样,是那件大红白鹤绛绡衣,花纹跟他被删号前的那最后一次闭关时穿的一个样。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通天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作证了他猜想的是体内流动的力量,明晃晃是他被删号前的等级。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状况远超他预料,在试图联系那玩意未果后,通天忽而伸出手,然后握住了一缕自身侧滑溜过的混沌之气。
混沌之气是何等暴虐,才一入手,瞬时便割破了掌心,这伤口割的极深,刹那便染了一手红艳。
真有痛觉。
通天有些深沉的想到。
松手放开那缕在手心拼命挣扎的混沌之气,一眨眼的功夫,那缕混沌之气便带着殷红的尾芒消失在莽莽之中。
其速度之快,仅仅是在通天的眼中留下一线血色。
那是他的血。
通天如是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圣人之躯愈合能力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混沌之气也不是什么善茬,到现在掌心都还流着血,温热触感佐证了真实。
通天怔怔的盯着掌心不停流出来的血看,好像看看就能看明白什么事情一样,只是现实似乎不打算给他时间去想明白这个问题,在静的如死水般的混沌中,一阵脚步声以无限放大的响度传入了耳中,清晰分明,便是想装耳聋都没给这机会。
只听那人的脚步声近了,通天却似乎没有抬起头的打算,一角白色恰恰在这时入了他的眼,那样的纯白,合该是天上最柔软最无暇的云彩,却偏偏边缘处无端多了一道殷红色,若隐若现的,像是被冻在冰层里头的一枝红梅,无端破坏了整体纯色的美感。
也有点强迫症的通天将目光着落处从掌心移动到了那道画的很有风骨也很破坏整体的红色之上。
唔,那个红有点像血,略眼熟。
这般想着,脑中忽而滑过那道殷红的尾芒,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的通天微微变色,在他认识的人里还真有几个强迫症可以厉害到被蹭了点血也非要找出始作俑者讨说法的。
不巧,那几个跟他关系已经差到不用开嘲讽也可以直接上演武行当了。
没等他来个先发制人,来人先开口道:“舍得出来了?”
听到这把嗓子,通天的身体瞬间处于一种极端紧绷的状态。这声音,真真是熟悉到了骨子里头去,哪怕是在尘世辗转不晓得多少次,见识过千千万万的声音,将所有的爱恨恩怨都品尝了个遍,也无法磨灭他对其的记忆,毕竟这是他出生时就陪伴身侧的人,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近乎于本能的熟悉如何能忘,正如通天不是玉宸一样,通天的兄长也绝不会与玉宸的兄长混淆。
是他的大兄,老子。
“怎么,当初六魂幡都敢拿出来,现在居然不敢抬头见我了?”
这种宛如春风化雨般温淡的句子一落入通天耳中,长久以来被大兄教训的本能让他压根没经过脑子这玩意的思考,直接就伸出手拽住那片雪白的袖子,幸好那慢半拍的理智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他才没顺嘴就把认错的话给溜了出来。然而,通天还是有些尴尬,更尴尬的是雪白衣袖上起先的一笔红梅在被他这豪迈的这一握之后,已经顺利从还有点风趣的一笔变成了波澜壮阔的一血手印。
幸好来的不是洁癖晚期没得治的元始。
很诡异的,通天先是送了一口气,又瞅了眼被糟蹋的十分惨不忍睹的袖子。
感觉还是要完哦。
“静修这些年,只能让你做出这种事情么。”
果不其然,老子凉飕飕的话就这么传了过来,明明是一句问话,老子却硬是能把语调压得一点起伏都没有,这样的语调如果再搭配上他记忆中老子那张冷淡的看不出喜怒的脸,通天很成功的将这个脑补跟记忆里一个片段挂上了勾,是他跟太一在洪荒浪被元始抓回来后,老子从炼丹炉后头百忙中抽空看过来的表情。
就没差写上‘你是自裁还是自刎’。
罪魁祸手瞬间往修袍一缩,接着手臂往背后一收,这一套动作叫通天做的那是一个行云流水,毫不拖沓,这完全就是不需要理智支配,跟前面服软一样,又是一个完美的本能。
诚然,对身体本能快于自身理智做出来的蠢事,通天内心是流泪到滴血的,但自己作的,跪着也要作完。
“三弟,你是不是觉得,不管哪一次、不管什么事,只要藏起来就可以全部都当不存在了?”
实际上我更想当你不存在的。
通天想这样说,幸亏这次理智没有迟半拍让这句话说出去。
“若是如此,为兄只能告诉你,可一不可二,你最好立刻改掉这种潜意识。”
可一不可二?
默默把视线从那相当粗狂红色印记上头移开了,通天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老子。
他的大兄是个很耐看的人,雪发云肤,眉目如画,似一幅高山流水的画卷,款款铺展开来,笔触悠扬,意韵绵长,端看着,教人念起了浮生里云绻云舒的悠然写意,却不似他的哥哥元始般,是那种‘曾路过寒山深处,惊鸿一瞥间忽见雪梅初绽,至此年年岁岁,不能忘却’,老子其人,正是合了他那无为道里阐述的上善若水,气质高华却清淡过甚,便似一方浸泡在水中的玉,即使看着温润柔和,触碰时到底带着几丝沁凉寒意,大抵是应了那句‘暖玉心冷’。
通天试图说些什么缓和一下这份尴尬,却在看到他大兄淡然如初的神情时,哑然失语。
天道之下的洪荒,便是圣人也是得顺从着天道的心思在道观神寺里扮演了一尊又一尊的雕像,仅是作为一个渺渺念想的精神寄托,被供奉着,被信仰着,好似也是被需要着。可那些个雕像完全是世人按着自己的想法去装点打扮的,即使被放在最高处接受万千香火供奉,也不过如此,到了那地步,寄托的对象是谁不重要,甚至那些个被寄托的对象都慢慢变成了世人自己的臆想——最符合世人要求的形象。这是何等可悲的一件事,但天道不在乎这些,而圣人们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做一尊泥胎木雕就好,没有喜怒哀乐,也不需要,因为雕像是没有情感的。于是圣人存在的意义就是高高盘踞其上,受着世人的瞻仰膜拜,什么都不要做,也什么都不能做,只需要在那里,这就足够了。
所谓的足够便是不可再多求分毫,多做点什么便如他这般,落得个名声狼藉,连那点拥有的也被夺去。而在这点上,他大兄是做得最好的,甚至比困守娲皇天的女娲做的都要好。
好到他都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他的大兄还是满足了世人一切臆想的道德天尊。
如果眼前的是道德天尊,那他的大兄在哪里?
微微错开了目光,自从成圣之后,通天极为不愿意跟老子的目光对视,但即使装作不去看,心灵感应却是与生俱来的联系,那是最紧密最无法割弃的联系,对方的元神在自己感知范围内宛如是黑夜里最明亮的光,完全无法去忽略,于是那样明亮的光,就这样打碎了那一丝自欺欺人的念想,直直白白的告诉他,你最亲密的兄长就在面前。在看到老子的那一瞬间,通天心中的杂思宛如杂草狂生,却又在下一瞬间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于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思考了许久,通天如是说道,“好久不见。”
这是最客套的问话,也是最不应该对兄长说的话,一如那个被通天放弃了的名字,那本是世间最不应该的。
不过老子是个很稳得住的人,不管天塌地陷他都很稳得住,甚至是当年不周山折了,老子都只淡淡的给了一个‘哦’作为知道了的表示。因此,相当稳得住的老子对他弟弟叛逆期疑似发作的话也毫无障碍的接收了,淡淡的‘哦’了一声表示知道。
老子瞥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手,慢吞吞的说了一句,“回去吧。”
这剧情跳的有点快哦。做好了被老子一顿教训的心理准备,通天连台词都准备好了,却不知道临到头来竟是如此的一句话,通天有些惊讶,“去哪?”
“自是回家。”老子淡淡看了一眼通天,“不然,你还想去哪?”
家?
听到这个字,通天微微感到有些迷茫,心里在念起这个字的时候骤然滑过了一丝怅然若失的情感,他的家,他生长的地方,记忆里昆仑的千山冰雪已然尘封在久远的梦里,成了一个回不去的地方。
其实早就没有了,能被称为家的地方。
似乎能看得透他的心思,微微叹了口气后,老子如此说道,“不去昆仑,八景宫如何?为兄总不会吃了你吧。”
“兄长若想,弟弟双手奉上又如何?”这句话出自本能,通天说完也愣了一下,不敢看老子的表情,匆匆寻了个借口,“不过师尊不是让我在紫霄宫禁足么?”
“你自个梦行症犯了,不过出来了还回去作甚。”老子淡淡的说道,他永远都是淡淡的,甚至能用压根没有起伏的音调说着弟弟小时候的丰功伟绩,“左右你这回梦行没闯祸,想想以前,砸了为兄的八卦炉,拔了元始那白鹤的毛,炸了人家帝俊家的宝贝……”
要说到这前两桩事,盖是因着通天年少时候那颗相当格物的心,需要知道上清在三清中唯一一个对外界充满着探索精神的,而这样充沛的探索精神所导致的后果,就是他今日研究着炼丹时能不能把一味药材的分量加重,明日研究起没了羽毛飞禽可不可以飞,虽然结果往往气得他两位兄长抄起家伙揍人,但这并不能拦住通天那颗对一切十分好奇的心。
而就是在这个好奇心如此旺盛的年龄段,有一回,通天去不周山与伏羲论道,两人讨论着讨论着,话题就扯到了吃食上头。
伏羲其人,诞生时是一只圆不溜秋的蛋,化形前是一条娇娇弱弱的蛇,化形后是一个有妹妹的哥哥,鉴于他化形前的生活质量对比化形后那叫一个凄凉,发誓要当一个好哥哥的伏羲就在成为做饭第一达人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了。而通天,诚然他是有哥哥的,数量上还是双倍的,不过哥哥没点亮厨艺技能,因此他打小都是在啃丹药中度过,在啃丹药差不多能啃出朵花来后,通天对于伏羲给自己推荐的一百零八种做菜手法保持着一种相当旺盛的好奇心以及前所未有的热情的。
事也就这么巧,恰好在通天打道回府的途中,一只从天而降的雀儿就这么准确无误的掉到了他怀里头。
投怀送抱,有缘啊。
这是通天抱着雀儿的第一个念头,他把雀儿拎起来一看,这只雀儿的毛色是灰扑扑的,跟在灰尘堆里头滚了一遭似得,虽然这毛色颇为的糟蹋,但摸上去的手感是相当不错的,诚然通天他偏爱圆毛那蓬松毛绒的手感,但这只雀儿的羽毛生的真真是个好的,可能因为这只雀儿还小,绒毛未曾褪去,摸上去也是毛茸茸的,通天忍不住唇角弯了起来。
通天以上行径用更简单直白的话语形容,可概括为:通天他一见钟情了。
诚然钟情对象是一只雀儿……的羽毛。
在顺毛过程中,通天发现这雀儿翅膀上头的羽毛还沾着点血,他猜想该是在哪家屠宰刀下头挣命逃出来的,许是挣扎过程颇为激烈,雀儿现在呈现眼前的是奄奄一息的可怜样儿,感觉雀儿是看几天好活了。通天趁机多摸了几把雀儿,手感好的他心飘飘然的,甚至不嫌脏的用脸颊蹭蹭雀儿,直弄得那雀儿似有发烫自燃的迹象。
雀儿身上并没有寻常鸟兽身上的腥臭味,反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阳光的味道,通天喜爱至极这般清爽的气息,不由也想到了那些尘土腐烂的味道,忽而他心中无来由的生出一种不愿——
不愿这雀儿落得个泥削骨的结局。
这般的想法来的突兀,通天却是个顺心的主,也没多想缘由,只道:“埋了太可惜,要不我吃了你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雀儿直接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气的。
显然通天爱上雀儿的羽毛不代表他爱上雀儿,这就像我爱上你的钱但我不爱你的人一样,人不如钱,鸟不如毛,做人做鸟做到这份上都满失败的。
丝毫没想过或许雀儿还可以抢救一下的通天揣着雀儿就回了昆仑,并毫不耽搁的立马去实践伏羲的做菜理论。
炸雀儿。
在伏羲说到这个菜名的时候,他那还没化形的妹妹女娲就听得直摇尾巴,因此,通天对于这一道菜的味道也有点小小的期待,然通天其人从不是个拘泥于现有框架,在往伏羲友情提供的大铁锅里头丢材料时,他除了倒油外还丢了几棵他大兄药园子里头新成熟的‘青菜’,又因为他对雀儿的毛爱的很,通天把雀儿的毛全数拔了下来,一根不剩,不过他觉得虽然雀儿横竖都得死,但割脖子放血掏内脏什么的略残忍了些,既然雀儿全须全尾的来到这个世界,也应该让它全须全尾的走,故而通天直接将雀儿的丢进了油锅里头,中途还顺手丢了几尾他哥养在水池子里头喂白鹤的银鱼,也是全须全尾的。
一切准备工程完毕后,通天在铁锅下头升了把他大兄炼丹时候相当热衷的三昧真火,正当他乐呵呵的等着看试验成果,水都还没煮开,他哥哥元始就一道传讯把他召唤了过去,鉴于伏羲说过做饭是门艺术,艺术是不能急于求成的,于是通天绝了加大火力的诱人想法,他随手给铁锅扣了个盖子便转身去找他哥哥元始了。
元始找通天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太阳星上头有一位好哥哥,这位好哥哥外出时家里的弟弟遭遇入室抢劫,下落不明了,而这位好哥哥是个卜卦一流的能手,借着吃饭工具他一路找到了昆仑这块地头来,不过由于技术不到位,不能精细定位弟弟的好哥哥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法——扒地皮找。在找之前,这位好哥哥虽然很着急,但是智商没下线,于是他先拜访了一下一直在昆仑占山为王……也就是对外管事的元始,而作为好哥哥典范的哥哥元始对这位好哥哥的遭遇深表理解,于是理解万岁并且很有共同语言的两人瞬间发展出了革命性友谊,好哥哥元始决定发扬一把朋友爱,帮另一位好哥哥帝俊扒一扒昆仑的地皮找他的宝贝弟弟,然后作为元始的弟弟,通天自然也得发光发热帮个忙的。
发光发热就发光发热呗,通天想到那锅正做着的炸雀儿,一心只盼着快点结束这次扒地皮行动。
然而他猜到了开头却没想到结局。
昆仑的地皮扒了三四遍,终于在第三天好哥哥找到了他那个苦寻不得的宝贝弟弟,唔,就是他捡回来打算做菜的那只雀儿。
面对着世事最大戏剧化所带来的森森恶意,通天深沉的看着对面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气、一身杏黄色道袍沾着几颗青翠草叶子、怀里还抱着条炸得酥黄鲜嫩的大肥鱼的帝俊他那宝贝弟弟。
呃…瞅了眼那被活生生炸的死得不能再死的肥鱼,通天也不知道自己该是庆幸还是惋惜,只听到帝俊那宝贝弟弟温温和和的说道:“这鱼本不会被活生生烫死的。”
也是,长痛不如短痛。
终于想起了做菜的至关要诀,通天还来不及发表什么言论,又听同样在油锅里呆了三天的帝俊他那宝贝弟弟如此惋惜道:“我本也有机会救它一救。”
所以你为啥要在油锅里头呆够三天,做鸟那么实诚真的好么?
带着疑惑,通天抬起头,只见帝俊那宝贝弟弟顶着张苍白病弱得惹人怜爱的脸,他扬了扬手中的符,嗯,是一张符,还是之前还贴在铁锅上头的,作用类似于泰山压顶的扣牢性封印。
符上头的笔画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挥洒大气,一看就是上品中的上品,通天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大兄关他进八卦炉时专门压盖子用的。
话说,那种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哦,你说那符?我贴的啊。”
他大兄恰好路过,顺便解惑道:“九转金丹缺的几味药材理应成熟了,不过为兄在药园子里没看到,便想过来问问,当时三弟你也不知道去哪了,为兄见那盖子一直在抖动,想着大抵是三弟你新炼制了什么丹药,竟有了灵性要逃跑,盖子都快被掀开了。虽然为兄不省的三弟你为什么要用铁锅来炼丹,不过你向来热爱搞新意的,想必这么做也有你的想法,于是为兄就给贴了个封印的符帮你压了压。”
紧接着他大兄看到了铁锅里漂浮着的‘青菜叶子’,然后……
没然后了。
听完他大兄这解释,帝俊的宝贝弟弟先是大笑一声,随后把那肥鱼往他怀里一抛,他下意识的接住了,却没等他反应过来,帝俊的宝贝弟弟已经凑到了跟前,双手捧着他的双颊,狠狠的揉了一把。
从没被谁如此轻薄的通天瞪圆了眼。
“之前你摸了我全身,我总不能吃亏吧。”
你说的好有道理哦。通天抱着肥鱼,眨眨眼,表示了解。
“还有一事我得与你说一下,因为我的本体是三足金乌。”等通天点头后,帝俊的宝贝弟弟继续说了下去,“羽毛对我等而言就是衣服,此前你把我的衣服扒了干净,这怎么算是好?”
通天一懵,他显然没想起这茬,帝俊的宝贝弟弟这话说得略有些耍流氓,可结合前后看,似乎是他先对人家耍的流氓,现在人家要求他负责也不过分,但是他若是要对人家负责,呃,这种事他要怎么负责?通天想了半天,然后喏喏道:“要不…我也给你扒一回?”
“玉宸!”
就在通天跟帝俊的宝贝弟弟在一边大眼瞪小眼的关头,元始终于反应了过来,二话不说拉走自己那犯蠢到差点把自个卖了的弟弟,然后怒视着疑似诱拐弟弟的小混蛋,小混蛋也有哥哥,这哥哥的火气还不小,于是友谊的小船它说翻就翻,正当两位好哥哥拿着武器随时准备大干一场时,他大兄的注意力终于从几根菜叶子上给转移了过来,面对帝俊诘问通天之前所做之事,他大兄是这么说的,“三弟梦行症不轻啊。”
对,梦行症。
就是这样,如此耍无赖耍的特别有文化的借口就这样诞生了。
默默的看着那个又给他行为下定义的大兄,好片刻,通天才幽幽道:“我记得,紫霄宫是有禁制的,十八重。”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厉害,能闭着眼睛走出来。
“哦,我撬开的。”
那清俊面容至始至终都淡然自若,仿佛不会被万物惊动,丝毫不叫人怀疑,若是现在天塌地陷,这位也能若无其事的绕道而行,既然连天塌地陷都能面不改色的,不就是撬个墙角什么的,多大点事啊。老子继续淡定的说道,“师尊后院的墙角处比较薄弱,你没发现么?”
我只发现大兄你可以去和太阳肩并肩了。
通天移开目光,他向来都知道的,他这大兄,是个妙人。
而如此之妙的老子到底为什么让天道封了个‘道德天尊’的尊号,这一问题一直都备受争议的很,伏羲曾在帝俊那头领了个司史的职务,因此这位新上任的史官便顶着那调查取证的名义跑来寻他八卦一下这件事,唔,当时自己是怎么答来着。
“道德大概指的是大兄他选择无为,对天下苍生而言是一件很有道德的事情吧。”
当时他正歪在八宝云床上头拆着哥哥拿昆仑玉髓炼制来的珍宝——昆仑镜,面对伏羲求知若渴到眼角都略抽搐的面容,他慢吞吞的继续解释道:“就像灵宝哦,应该是想说我有一个擅长炼器又很疼我的哥哥。”
对于他这有理有据有作证的话到底有没有人信,这个通天就不知道了,反正在他成功拆掉媲美一个先天灵宝的昆仑镜后,伏羲一脸沉重的握着他的手,重重的点头表示道:“我看出来了。”松手时,伏羲还顺道把他手中的昆仑镜撸了去。
最后,带着昆仑镜残骸回到妖族的伏羲把这个推断跟他随意毁坏宝物的事例一并写进了妖族野史里头。
通天觉得伏羲是真信了的。
其实吧,老子到底为啥要叫道德天尊,就跟他为什么叫灵宝一样,都是个谜,三清里头除了元始的尊号比较有内涵有深意外,通天一直都觉得他跟大兄的尊号其实就是天道为了给元始封号然后出于公平起见的想法而捎带上的,并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因此起的略不走心什么的,这也很正常。
旁的不说,有一件事通天心底门清,论辩才,十个准提打包起来卖分量也绝对不足他大兄一根手指头。他始终记得,在自己最爱闹时,追鸡撵狗炸麻雀都干过,就没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而苦主们三天两头的就要找上门来,元始讲究面皮做不来撒泼耍横的事儿,总是三两句就被说的哑口无言,而他的大兄,诚然也不会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但他大兄对面皮之事,向来看得淡,大兄永远都能气定神闲的等苦主引经据典的说完自己的理,期间大兄脸不红气不喘,总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不插嘴半句话,若赶上心情好时,大兄还会友好的给倒杯水润润嗓子以鼓励苦主继续说下去,虽然结果往往是苦主忽然无言了。而等那苦主喋喋不休的说到无话可说了,他的大兄就会慢条斯理的开始将那苦主说的道理全部掰扯揉碎开来讲,再一一举例反驳,总是能把苦主说的一愣一愣的,然后大兄他就开始向苦主列出他的道理,往往都能把苦主说的昏昏糊糊,最后的结果也往往会是苦主一脸愧疚的对着大兄鞠躬道歉,‘老子道兄说的很对,是贫道唐突了。’
由此可见,伏羲好奇老子到底是怎么得来这个‘道德天尊’尊号,这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其实说到圣人吧,在洪荒生灵眼中的圣人大抵该是这样的——
悯世人之悲欢,怜苍生之痴愚,惋世事之无常,怆万物之疾苦,既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红尘万众,同时又心怀一颗包容尘世种种的心,无嗔无痴,无私无怨,为天下谋福祉,顺天道而教化众生。
以上,说的确实是他哥哥没错。
不过说的是那个永远对自身苛刻要求的元始天尊,也就是他二哥,而上述内容,跟他那个被誉为‘道德天尊’的大兄老子,不管是表面还是本质都没有半点关系。
要通天说,他大兄实际上是相当会变通也相当放飞自我的,至少在师尊眼中,最靠谱的弟子,他大兄绝对排不上号。
这点通天敢拿他大兄那宝贝炉子做担保。
只不过,大兄你就这样撬了师尊他家后院的墙角,真的可以么?
“我本以为第一个耐不住性子的会是三弟你。”他大兄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多么的惊天动地,他施施然的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待目光扫过那波澜壮阔的一大块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当初昆仑的墙修的再高,也没瞧着哪回你翻不出去。”
听着老子跟唠家常似得语调,通天微微垂眸,却是不语,眼前近在咫尺的熟稔,仿佛不曾失去过,一伸手就可以触摸的到,却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很难得的,通天对一件事望而却步了。
不过老子也不太在乎他说不说话,都能撬了道祖的墙,可见老子要他跟自己走的决心也不是一般的大。
“现在想好跟不跟为兄走了?”
抬起眼,通天定定的瞧着他大兄,好像第一次发现这个向来奉行‘有很好,没有也无所谓’精神的大兄竟有如今坚持的一面,通天是这般认为的,“有话为何不在这里说?”
老子回望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通天,有话的是你。”
他有话要说么?
通天试着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形成语言,凝视着眼前这个人,通天哑然。
他曾是以为自己是可以不再去在乎的,可以不在乎眼前这人曾在封神之上三番几次偏帮元始,也可以不在乎眼前这人将截教最后的薪火送与西方,这些他都可以选择不去在乎。
这样的不在乎合该是由心而发的,不是因为时局艰难需要抛掉恩怨间以大局为重,也不是因为绝对的利益换来了精诚合作,更不是因为那份来自于恩情的两难纠结。光阴总是喜欢戏弄于人,连着曾经那些个咬牙切齿的事情终究都能归之于一笑之间,他合该是无所谓的,毕竟作为圣人,他这一生,活的太过于长久,久的经历过太多的风风雨雨,那些个在旁人眼里承载着生命重量的生离死别到了他眼中都仿佛成了一呼一吸间稀疏平常的事儿了,便是自身生死都能付之一笑,对于封神里头的恩恩怨怨,他是应该去不在乎的,那些爱恨纠缠不清的事情,全数都会在悄然消逝的岁月中被年轮一次又一次的碾压,最后支离破碎,化尘成土,于是再也拼凑不起,也再追忆不到了。即使偶尔想起,依稀还能摸索的到那疤痕的存在,但那都已经结疤了,也该是淡化了的,却是在此刻,对着老子这一句淡的不该存在任何情绪的话语时,通天才忽然发觉,不在乎,这似乎是一件需要割肉剜骨的事情,那些个在封神时候产生的情绪,那些个怨怼的、痛恨的、无法言喻的,全数都化作了怨恨的毒液,依附在骨子里,腐蚀在元神中,每每想起,胸膛仿佛被上千把利剑一次次划拉而过,深深浅浅的伤痕满满的覆在心房,鲜血淋淋的那颗心至今都模模糊糊的抽疼着。
直到现在,通天才承认那玩意骂的虚伪还真没错,为了跟太一的承诺,明明心里痛极了却还表现得风轻云淡满不在乎。
可……还是很在意啊。
“道心有绽啊,通天。”
老子的一语,摄回了他游离的神思,通天看着老子,却未答话,演了这么多年,现在再去面对这份爱恨纠结,通天觉得很陌生,一如烈火焚烧般,看着是清晰明了的,却也如被炙热高温焚烧的空气,早已扭曲出一片虚幻来,那些隔着火光看到的景物,不真切的可怕。
大兄,为何我对您的恨,宛若镜花水月,宛若扭曲火光,虚迷的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你的情绪还是波动不稳,修身养性倒都是白费了。”只听老子淡淡的话语,宛如青烟缥缈似得飘落自己耳畔,“过于偏执,岂不入障,终归成魔。”
“三尸未除,这圣人之位如何来的。”通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越是低便越是沉重,“你不知?”
“立下截教便是为了如此?”
通天笑了,那种笑,说不出来的讽刺,“不然呢?”
“三弟立下的截教,庇护的,难道不是妖族?”
通天不答,他说了一句其实很不相关的话,“伏羲曾说,放眼洪荒能以乐入道的,除他外就唯你一人。”
老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也没什么不满的情绪在其中,“也就在琴上略通一二。”
“为何不学筝?”
“筝,其音色过激,锋芒毕露,实不美。”
“锋芒毕露?我倒是觉得甚好。”
“过刚易折。”
“若不学,天地之大也无半条活路,学筝,不过是让你学争罢了。”虚虚合掌,通天询问,“欲教众生学争,可否?”
“不争,是争。”
“可你什么也没得到。”通天定定的看着老子,那一瞬,他几乎在老子眼中看到了些微感伤,“你失去了你的最宝贵最爱的东西,你,甘心?”
“甘之如殆。”
“可我还是不死心。”通天低低道,“虽然我不知道大兄最想要的什么,又为了什么选择放弃,但大兄的表情告诉我,大兄心其实始终是不甘的。”老子未语,通天继续道,“这或许就是我跟大兄的区别,大兄不甘心却还是会妥协,可弟弟我不想,也不愿,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
“汝之道。”老子淡淡道,“与谁何干?”
少顷,通天叹了口气,“真不打算来劝诫我一番?”说到着,通天想到了什么,那嘲讽的笑隐隐浮现在唇角,“很多人都说呢。”
“有用么?”
通天一愣。
送走了那些上门讨说法的苦主们后,他大兄回过头来往往就要教训他,只是大兄从不跟他讲道理直接就是揍,用大兄的原话是:你这人,认错积极是一回事,改不改就成了另一回事,如此还不如省了为兄这口气,留着下回给外人说理去。
“是不是可以认为,大兄也觉得我是对的。”
通天定定的看着老子,执着又坚持,似乎非要一个答案才罢休。
“不认同你的做法,不代表否认你的道。”老子叹了一口气,通天很少能看到老子这种微微惆怅的神情,尤其是在成圣之后,“封神一事,通天你一点没错,却也大错特错。”
于是,这就是你前往界牌关的原因?
与老子的目光在虚空中触碰了一瞬,通天本该秉持着的分寸在老子那样冷静的目光面前,一寸一寸以不可挽回势态土崩瓦解了去,那些个坚持如无根飘絮,世事总是风云变幻,尽是随雨打风吹去,通天忽然生出了一丝不解,他与元始,争得是道,是气运,或者更多的他自己都不了解的东西,可大兄呢,他又是为什么?
三清之中,他的大兄继承了他父神对力量的执着,这样的执着给他大兄带来了超于下头两个弟弟的力量,在最需要依偎着取暖的时期,玉清与上清是相互扶持着的,而老子之于自己,不同于元始,不曾有过太过于亲密的情感,对长兄,通天内心的敬重着的,在最不愿割舍的过去里,长兄永远是走在荆途最前面的引路者,不管年岁苦毒,风雪欺身,都不曾生出过舍弃的念头,就是这样艰难的时期都不曾放弃过彼此,却是在最和平的时期,三清渐行渐远,远的被风雪阻隔了彼此的身影,远的再回首时,恍然如隔世。
为什么?
有疑惑想问,有不解想说,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临到了头,又是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压根不需要他去思考出一个理由,于是那颗心变得有些空,空的不知该去说些什么,只觉浓厚的倦意席卷上心头,似要负担不起了般,疲倦至极。
“……若不听我言,拿你去紫霄宫,见了师尊,将你贬入轮回,永不能再至碧游宫……”
界牌关前的话语,忽而顺着天地飘逸的风从过去的战场之上吹拂而来,通天甚至还闻得到那儿浓郁到不曾被光阴冲洗而去的血腥味儿。额角处又是那绵绵密密的扎疼冒了出来,很不合时宜的扰乱了通天的思绪,好半晌,他终归是忍不住了,“大兄明知我的性子却屡次说出这话,是真宁愿叫我入了轮回,也是不愿让我回转碧游,为的究竟是什么?”
“元始为的是天道,为兄为何如此。”老子淡淡的看着莽莽之中的璀璨洪荒,不掺杂任何情绪的眼眸仿佛压根没把其看在眼中,又仿佛什么都看尽了,“这却的是要你自个悟了。”
“对我与元始,大兄素来是最公正不过了。”通天缓缓的说道,却是固执的,盯着老子自来少有表情的面容,眼前这人,曾在那些风里来雨里去被腥风血雨洗礼的日子里,给了他一纸油伞,为他遮蔽风雨,说恩重如山不外乎如是,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想不明白,更加执念于此,宁可将伤疤重新撕开,面对更加惨烈的疼痛,都要得到一个答案,通天微微错开目光,越过老子的肩膀看向其身后的混沌,通天如此问道,“元始能用诛仙剑求得大兄往界牌关一次,没了诛仙剑阵,我却不信大兄还会插手。”
“通天你真不知?”
老子身后是浑浑噩噩的鸿蒙,惨惨淡淡的,一眼望去这样的景观是亘古的,通天微微感到了一丝不安,顺着心意的转开视线,不巧却正撞入了老子的眼,那双素来淡然的眸子已然变得深沉,如墨汁晕开般,老子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微一愣,心头骤然有一丝近乎于茫然的情绪滑过,通天眨眨眼,记忆被埋藏在心湖的最深处,每当他试图去追溯那段回忆,印象里剩下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是因为隔得年岁太过久远于是受了潮,又仿佛是因为那段时间都是雪的于是天地本就是这般模样,而他唯一记得,清楚的记得的是自己孤身在天地间摸索,不知道该如何前进,也分不清方向在何处,入目的都是一片白茫茫。
那样严寒的感觉,深刻的自记忆延续到了如今。
袖中的手握紧成拳,指尖刺入了伤口之处,破开的伤口又一次流出了血,那种湿濡黏腻的感觉都恍惚给了通天一个熟悉得错觉,好半晌,通天才借着疼痛驱逐了那种异样的感觉,“按着大兄的意思是,我该是知道的。”
“通天,你是看的最透也是最明白的那个,在我的弟弟中。”
这话你敢当着元始的面说不?
愿意时候能拥有心有灵犀技能的老子只瞥了他一眼,“元始比你省心多了。”
那你是要聪明弟弟还是省心弟弟啊。
通天不语。
“你要我给你这个答案前,倒不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老子的眉梢眼角皆是一派从容,完全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嗓音微微低沉,似在自言自语,“东皇太一,真的死在了不周山下么?”
早已经被尘封起来的往事在老子唇齿起合间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挖出了那么短暂的一小段,却足以将通天费尽气力凝结而来的平静击破,他的眼瞳骤然收缩,好半晌才强强的将碎裂的痕迹掩住了去,恢复那波澜不惊的表象,通天缓缓道,“东皇确实死了。”
“哦,是么?”
“不然呢?”通天的声音缥缈得很,很难听出他的情绪波动,“我亲眼看着的,他死在我跟前。”
圣人不会有幻觉,因为圣人所见即为真实。
圣人也不会说话,因为圣人之语即为真理。
东皇太一,确实死了,就在他眼前。
“那天,果然你还是去了。”
“是,我去了。”
“你不该去的。”
“又是什么是该的呢?”
老子微微侧过脸,目光不知道错落到了虚无中的哪一个地方之上,“我说过,不要跟这位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牵扯。”
“玉宸,父神给我的名字都是如此,这样的纠葛哪里分得清了去。”通天低垂下眸子,神情莫名,“哪怕因着混沌钟,也脱不得这一层联系了,这因因果果谁又说得清呢。”
“你不欠他什么。”
“可太一一生到底为我所累。”
通天微微摇头,“这些,都是应该的。”
他与太一的纠葛太过于深重,深重到了无法去忽视了彼此,那些个事一笔一划都是债,而他都必须背负着挚友性命的沉重继续走下去,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到底那是他的亏欠。
通天与太一,本就说不得,也说不破。
“当真,祸害。”
老子的声音飘飘渺渺的,似邈邈升腾而起的青烟,合该是深远悠长的意蕴,却在未了的时候,伏在灰烬之间苟延残喘的火星点点在其中掺杂入一味毒,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怨。
“当年你既然懂得要做炸麻雀,怎就不知道先一刀了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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