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外人看来,东皇太一的命之好,他们若不犯一次眼红病似乎都对不起这厮的好运气。
然而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太一自己就很清楚,那些所谓的好处背后,往往天道都买一送一都赠了他一身因果债。
因此,无论既得利益有多大,他也惯不认为自己是属于被眷顾那一类。
不过常年被算计不是没好处的。
至少他心态就摆得不是一般的好。
接地气点说,即使哪天那撑天日久的不周冷不丁闪了腰,从中折了,一旁只是无辜路过的太一也会面无表情的举起混沌钟挡一挡砸下来的山石,然后内心毫无波动的该干嘛干嘛去。
你说天道会不会把这锅扣他头上?
这不是摆明的嘛,有机会不害金乌的天道那还叫天道吗?!
所以对常年游走在天道最深沉的恶意中的太一而言,这世上似乎没什么值得他担惊受怕的事情。
真的,最差也就不过一个死字。
而他连死都无所畏惧,那又还有什么是值得他为之敬畏或者害怕的呢?
没有。
所有对自己在时光长河上被两方不明势力争夺,然后莫名其妙被其中一方裹挟带入时空间隙这件事,太一是无所谓的。
既然对方有能耐在青莲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或者那本就是被青莲所默许——那么对方想要他的命估计会比天道还要方便,如此,自己吓唬自己便全无意义,还不如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更实在些。
不过,心理准备做得好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当他被时空裂痕‘吐’出来时,即使面对突兀现身于青冥云端的现状,他也不至于在手忙脚乱之下直接朝地上栽去。
要真要这般狼狈可是会被开除鸟籍的!
太一微侃,双臂舒展,袖袍御风,本是打算来个完美的滑行降落示范,但在下一刻,他就心凉发觉,此地好像……禁空。
禁空!
所有关于飞行的术法乃至是本能在一道无声无色的禁制面前全数失灵,而作为突兀进入对方领空的侵略者,太一便是直面了这个禁制。
就像天上存在着一堵透明下压的墙,猝不及防下他被逼得猛坠下老大一段,最后勉强靠着混沌钟才没一坠到底。
眸光微闪,太一心知,即使他已拥有了远超洪荒大众的准圣修为,但在现在,在面对那禁制所泄露出的一丝浩渺气息时,自己却仍如瀚海前的一只蝼蚁,难以兴起半点抵抗之心。
这到底是何等存在?
与他到此又有何关联?
无端的,他脑中闪过了在把他丢出来前,那带他至此的金光主人曾留给他的一句话——
“跟着你的心走。”
一点思索浮于眼中,旋即他收起了那可攻可防居家跳楼必备的混沌钟,太阳的气息顿时展露,太一竟是毫不畏死的选择引元神之力来与那仿佛拥有天地伟力的禁制相抗。
元神者,乃仙之根基。
是一个神的本质的具象化体现。
而东皇太一的元神便是一团明耀了整个洪荒宇宙,惊艳尽三清圣境的火焰。
那是世间最辉煌灿烂的光。
眉心的神纹回转流光,熊熊燃烧着的辉煌之火内当即分出一缕灿烂,瞬息化作了一只三足金乌直撞上禁制。
按常理来说,若那设下禁制的人是个心狠手辣的,那他这缕元神火焰,乃至于他自身——一团不过是比前者硕大些微的火焰都免不得被对方以雷霆手段所掐灭,而若对方心肠稍好些,不予理会,但接下来,在那禁制的意志前,他将是有幸达成‘史上第一只被摔成饼饼的鸟’的成就。
正当太一横看竖看都觉着自己怕是免不了要倒一次血霉时,被天道所拿捏着对准世人的利器——时命——这坑金乌的玩意竟突然对他展露了一米米善意。
令乌难以置信的,早前还强横霸道的禁制竟是没半点要伤害他的意思,甚至是那只一缕元神所化的金乌,它非但没被撞碎成千千万万个小火星——粉身碎骨血肉模糊的另一表现形式——还很是欢腾的扑着翅膀在空中兜了一圈,但凡金乌舒展羽翼所滑过的地方,那些无形的桎梏皆瞬时如浪潮般褪去,为其腾出一方可以自由翱翔的天地。
嘴角微抽,“回来。”
金乌轻啼,旋即若乳燕归巢般重归于太一的元神火焰。
感受着那缕元神传达来的愉悦情绪,太一表示自己有些蒙。
早前他在时光长河里游泳,为了保护自身不被时间伟力冲刷,也为了防止被哪个在上游游荡的混沌魔神发现,混沌钟无时无刻不把他的气息藏起来,然而在刚刚,他顺着那人的话,从了自己的心意释放出元神跟禁制硬怼——这原是一件看着是自寻死路实质也差不多的事情,只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乎了那些可想而知的预料。
在他的气息展露后,那显然是为了保护此方天地而存在的禁制非但没有因为太阳咄咄逼人的毁灭性高温而攻击他,反倒还化出一道无形的力量,先是帮着稳住他因撤去混沌钟而造成的下坠趋势,之后还意无意忽略掉他,给予他足够的施展空间来保住作为一只三足金乌、羽族帝皇的面子。
难不成时运也觉得亏欠他良多,终于良心发现的让他转个运不成?
太一半是自讽的想。
他当然知道时运对自己是有多不待见,所以说他运气好,那禁制好死不死的出了点小毛病才导致的眼前这一切,这他是不信的。
是故,对那疑似对他蛮偏爱的禁制,太一表示好奇。
凭着初生牛犊的胆气,以及禁制早前的作为,太一胆子极大的直接以元神去探索禁制核心。
诚然,哪怕太一大咧咧的窥探其核心,受最高命令驱使的禁制也断然不会伤害他分毫,可太一还是高估了他自己,才不过看了一眼,禁制内涵之繁复就令他生出好些眩晕之感——这禁制也不省的是拿了多少个阵法一环套着一环给硬生生造出来的,其内阵法多如繁星,还不是各成体系,环环相扣为一整体。其中流动的灵气有条不紊的相互转化,悄无声息间便演化出星罗万象之态。
引天地之水气,化五行之循环,令此方天地的灵气生生不息,可以说,此禁制虽是后天打造,但其品阶绝不下盘古大神留在洪荒的任何先天大阵。
由此,也可以得出结论:能造出可与盘古大神所留比肩的这玩意,其在阵法一道上绝对是执牛首者。
而且……
对方与他关系当得一声好。
并非太一自恋,实则从他不再掩饰自己气息后,这个明显有禁空御敌效果的阵法对他的种种优待足可说明此间主人怕将此地的最高权限赋予了他。
会是谁呢?
若是要太一去数自己历年惹下来的仇敌,他大概能快节奏报菜名似的数上百来年都不带重复的,但要他讲讲那种能将道场相托的好友时,这只一如高悬天幕的大日般璀璨,也如其一般因璀璨无匹而注定孤独的金乌,就算让他揪秃自己头顶的毛,怕也难以说出一个名字来。
太一:莫名感觉自己做啾有点失败啊?
越是直面自己的失败,太一对此间主人就越是好奇。
太阳的温度一方面让生灵潜意识去仰慕去追逐,另一方面也足以让所有试图靠近的人望而却步,想跟太阳亲密接触,首先就要去承受那份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的炙烤,而太阳的注视也非寻常之辈能够轻易承受住。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呸,是靠近,那种人说的就是他。
所以他在未来会有一个亲密得能交托信任的朋友,太一表示不敢相信。
是的,未来。
太一是如此定义这件事的。
作为一只常年研究时空并且坐拥时空重宝混沌钟的金乌,太一他对时空转换的敏感度远高于常人,因而在被拉入时空乱流再被丢出来时,他已然知晓自己的时空被置换了,而之所以判断是未来,抵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不可思议,须知洪荒内的准圣都还没有五指之数,但从禁制水准看,此间主人修为远在准圣之上,若这是过去……
不太可能吧。
再有就是丢他至此的人到底怀揣着何样想法,这也是一个令太一不解之处,在趁着风势降落的时候,怀着寻找线索的心思,太一特地俯瞰了一圈下头环境。
这是在海上,海浪起伏延绵至天地一线,入目所见尽是浩渺蔚蓝,而在自己正下方,有一座气势磅礴的仙岛,周遭还有星落点点的小岛屿布列,以五行八卦之局环绕仙岛,自成玄妙走态。
太一保证,以他被亲哥压着学河图洛书上那八卦九宫推演之道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个风水局布置的当可谓之神异,那些御天地之势为己用,拢天地灵气于一地等奇效在此暂不一一列举,真正让太一感到震撼的是对方竟是能不借助任何重宝,单凭地利便镇住了此间气运——这气运可不是一点点,在他的神识观测中,此间气运之磅礴,平生首见。
便是普照洪荒的太阳星所得的一成天地气运都比之稍逊一筹。
太一暗自咂舌,且不提对方到底是如何以后天手段镇压住先天气运的,单说那份气运,如此延绵不绝的滔天之运,当是大恩于天下,泽被于苍生的有德之辈方能拥有。
此间主人,他要不要去见见?
与太阳拥有一般颜色的金眸微闪,世人多以东为尊,此地并未有意成为那少数之一,在东边,巍峨仙宫耸立于重重云雾之间,隐还能见到有紫气邈邈其中。
留下的气泽中能有紫气萦绕,可见那身居仙宫的必是位不世大能,或者说,他所好奇的那位主人极大可能就在那头。
然而太一却没有朝仙岛的东面落去。
正相反,他选择去仙岛的西侧。
因为相比于好奇,西侧横陈的那座巨山,其山脚之下有什么东西让他无端生了一种名为‘渴望’的冲动。
仿佛知他心意,清爽却不失刀锋般冷冽的海风自东而来,特地送了在空中飘飘悠悠降临的他一程。
离得越近,太一眉心的太阳神纹愈发耀耀,仿佛是要烧起来般,他浑身无一不散发着一种迫切的情绪,哪怕间隔亿万个春秋光阴,终是在这一时这一刻,那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太阳帝君携朝阳初生之华,御风踏云而来。
太一从容落地,此地因受灵气日积月累的冲刷,哪怕是足下寸土都不免泛着浓郁华光,只是而今似乎正值凛冬寒雪时节,大部分的土壤都被厚雪所覆盖,依稀只有一些莹莹流金自雪白下散出。
如此磅礴到可改万物本貌的灵气,以‘福地洞天’相称怕都略显淡薄了些。
对比自家那虽然也是洪荒数一数二的先天福地,但同时也绝对荒芜到了堪称凄凉的太阳星,向来不追求外物的太一难得沉默了一瞬。
诚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鸟窝,可同是福地,人家的还是后天改造而来,这差距是不是有点扎心呢?
不过此地好,的确好得挑不出一丝瑕疵,但却还是存着一些令他觉得不相配的地方,比如这天,不见分毫道家圣地所有的祥瑞姿态,青冥一片浑噩,呈混沌色,东边有冷月初生,月色青白,有一股肉眼可见的阴冷死气萦绕,自生颓感,在西边,血红的火滚过一重又一重云霞,漫天重云以那火色为核心渐次沉出橘青蔚蓝两色,旋即色彩一路深沉,直至无边际的紫玄暗暗,而那合该给予太阴、给予世间光明的大日正落血红中心,光色同是昏昏,竟显出破残欲坠之态。
这般黯然的半身,是他自初生起便不曾见过的。
见此,太一心下乍凉,恰逢一股凉意流过,从不畏寒的三足金乌竟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也不怪那凉意如此厚重,恰逢大雪初霁,正是最冷时候。
而且从寒意的活跃度判断,此时当是冬至。
然而道理是这般的道理,偏生太一始终有一丝格格不入直感,就仿佛是……
此地不当有雪一般。
不过洪荒异处多得是,更夸张的一念风雪一念酷夏也不是没有,他这般想委实少见多怪了些。太一压下心中油然而生的那丝不安,转而欣赏起周遭光景,此地的天和节气怪异是怪异了些,但环境还是很值得称道的,有绿梅遍植成林,难得还一并开了花,于枝梢欺霜,暗香浮动在风寒料峭间。
风情雅致无一不缺,又逢月色昏昏,要是想的歪点,这般情景其实很合适做一对看星星看月亮深入聊聊神生‘理想’的交颈鸳鸯的。
不过太一并无此类绮念,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梅林深处,不达此处,怕在重重禁制遮掩下是见不到如此一骇人景观——
谁能想到在梅林深处,竟有一道几可冲天而去的功德光色漫布。
这般的功德分量,足可媲美他昔时所见的上清玉宸身上所携的开天功德了。
金眸稍一亮,太一不确定的想,这里边,那给他渴望心念的,会是他所好奇的此间主人吗?
多想无益,去见见便是。
深谙这个道理的太一打定主意要进梅林一趟,不过见识过天穹上那才惊艳绝的禁制后,对这好似随心摆置的梅林,他觉着自己还是多留几分心眼比较好。
因而他没立刻进去,反倒是留在原地观摩了会这梅树的种植规律。
不出意外的,他看出了点文章。
这些梅树摆布杂乱无章之余,实则暗蕴了七十二地煞的分布,还取了九曲造化无穷之意,可见是用思极巧,当然,其功效也惊人,若踏入者稍有不慎,或者实力不济些,少不得五气被闭,三花尽削,万万年修为付诸流水。
遗憾的是,这不具名的阵法有意思的确很有意思,但设下阵法的人手法略显青涩,不比天上那禁制来的精妙到毫无半分破绽可寻,太一寻思着,若自己硬着来,想破阵直闯也不算难事。
只是手段虽多有不如,但布置此梅林的人怕也在此道沉浸多时,甚有天赋之辈,乃至于从手法上看,还依稀能看出与那布置禁制的人多有相似之处,不说别的,至少同出一脉。
这般,他若闯阵,到时候可别打了小的来老的才好。
掂量过禁制的精妙,虽不省的自己为何有这么高的权限,但贸然闯入此地,还是有几大可能惊动主人家的,如此便大大不妥——至少他万分之一万肯定,现在的自己绝对打不过那主人家。
然而心神牵引之下他却极端渴望进入这林子中。
是我,我来赴约了。
他的元神在无声呢喃,金眸不自觉流露几点渴望,却不晓得是不是那掌控着全岛的禁制感受到他的心意,下一刻,梅树纷纷退避,让出了一条直通小径来。
太一:等等,这种被宠着的既视感是什么鬼?!
拍拍自己脑袋,清空杂思,太一抬眼再看梅林小道,土壤氤氲着浅色流华,浮光掠影,道路的极尽处是一方水池子。
万顷幽波上并无风荷装点,唯有九曲回桥一座和石亭一间。那石亭建造颇得野趣,走的是简洁风,有一方牌匾横陈其上,却未题名,故唯以孤亭相称。孤亭独自屹立水波之上,冷冷水光映了几道流波光影于褐色廊住上,幽幽郁郁,可谓冷清至极。
及至亭内,一道人影半倚阑干,以柔云洁雪无上道法织就的白衣净若恍惚大梦,金绸于发尾将垂落的青丝松松垮垮束住,足与开天功德媲美的功德金光环绕其元神,他便是这般淡淡的立在那,无声,却生生是将此间冷寂凋零的氛围烘托得恍若浩浩至高天宫。
似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淡淡看来,明正辉煌的眉眼间似存着一抹倦意,那人一如遗落在大地上的太阳,即使再也无力重返天穹,他之所在,仍被万物生灵钦慕敬仰的目光所追逐,只要他在,他就是天地间最璀璨最不容忽视的核心,是那令天幕亿万星辰全数失色,令大地无数英豪集体折腰的天之尊神。
天啊。
非是他怀疑自己的目力,托常年从太阳星俯瞰下界的福,太一敢说这世上就没什么会是自己错看的,然而此刻,面对如此一幕,太一却不禁猜想起可是自己看错与否。
若非看错,为何那人竟生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温然目光定定落在企图自欺的太一身上,仿佛已然等候多时,又带丝丝笑意,他道:“你终于来了,曾经…或者该说是未来的我。”
眼角微抽。
从一开始太一就没想过去见这个时间点的自己,因为按照时间的铁律,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世间有且只有一个东皇太一。若攥着些许法则空子没见面还好,但要真让两个东皇太一面对面出现在同一地方,彼此间携带的时间线必然会造成时光扭曲因果驳论,这是会被大道所抹杀的事情。
是以,他们注定不能见面。
被戳破自欺的太一不得不去面对现实,已是意识到又被坑着沾了一个天大麻烦的他长长叹息后,然后带着满腹疑惑开口:“一个人不能同时涉足同一条水流,时间的铁律竟能被打破?”
“因为不只是时间啊。”
东皇——且称他为东皇——低笑,“再则,我的时间早已停止,这里拥有未来的是你,所以,见一见也无妨。”
“停止?可,那你怎么……”还能出现在我面前,说出等待之语?
后半句过于不详,被太一摁下,但意思还是一丝不差的传达了出来。
“大概,这就是我被那个人嫉妒的原因吧。”
与太一一般无二的纯粹金瞳,此刻悄然蕴生出一丝太一从未有过的柔意眷色,东皇低语:“毕竟,有那么一个人,无论我是否做错了事,又是否业力滔天恶贯满盈,哪怕我为千夫所指,哪怕我本罪无可赦,他都愿意伸出援手,甚至站到我的身前,为我阻拦下所有风雪刀剑。他很好,不是吗?”
东皇太一从不是一个被时命眷顾的神,这个他晓得,因而他更晓得,自己曾经遇到、以及现在拥有的那些所谓的命好,所谓的善意,乃至所谓的岁月静好,都不过是那个人甘愿将一切沉重背负,然后把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捧到他面前罢了。
金眸半阖,潋去脉脉辉光,他道。
“能与他为友,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称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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