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北行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以示提醒。
萧阮没看过来, 萧亦珩倒看过来了。
“你怎么了”萧亦珩瞟了他一眼, “要是病了就和先生说一声, 早点走了吧。”
蔺北行沉着脸挤出两个字来“没有。”
“北行, ”白飞帛兴致勃勃地点了名,“你今日能有兴趣认真听, 倒也难得,来,你倒是来品品,进门左边的那一副, 诗文如何, 字又如何”
蔺北行应声看了一眼, 眼神一下子凝住了。
这是一幅簪花小楷写成的字, 上面是一首诗,七言十六行,那字体雅致风流、柔美清秀,堪称是簪花小楷中的精品。
只是,这字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还没等蔺北行想起来,有人意外地叫了起来“呈青兄,这上面写的是你的诗作。”
“真的吗”
“真的,这首诗我曾拜读过, 不会错。”
“谁写的这印鉴很特别, 看不出来, 应当不是什么名家。”
“此人一定是很仰慕呈青兄的才华。”
大家七嘴八舌地调侃着,慕呈青也来了兴致,走到了字画前瞧了两眼,忽然,他的耳根微微泛红,忍不住朝着萧阮看了过去。
书法上的诗词,的确是慕呈青所作。他年少成名,在江南时便被追捧,有人会把他的诗词写在条幅上装裱垂挂,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这一幅的印鉴有些特别,上面的上古金文虽然很难辨认,却难不倒他这个自幼博览群书的,“沅水居士”这四个字和簪花小楷的闺阁体加在一起,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幅书法的主人。
心口那处仿佛踹了一只兔子,躁动得有点按捺不住。
萧阮写他的诗词,莫不是真的仰慕他
这书法怎么会挂在这里又偏巧给他看到了这可真是难解的缘分啊。
一时之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慕呈青平生头一次结结巴巴了起来“别别胡说可能只不过是随手随手一写罢了”
萧阮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幅书法是她写的,是她送给念空禅师的回礼。因为见念空禅师对慕呈青甚是欣赏,她就挑了慕呈青诗集中的一首,写完装裱好之后送完了龙潜寺。
没想到念空禅师居然把它和这些名家之作一起挂在了这里。幸好,这印鉴上是柳先生替她取的号,叫“沅水居士”,字体又是上古金文不易辨认,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压根就不知道这幅字出自她的手笔。
慕呈青认出来了,倒也不打紧,到时候和他解释一下就好了。
“既然是慕师兄的诗作,不如就跳过吧”她赶紧提议。
白飞帛刚要点头,蔺北行突兀地开了口,他的声音紧绷着,脸色越发难看了“当然就是随手一写罢了。若是写谁的诗词就是仰慕了,那你们成日里背书抄书,不是把先贤和先生都仰慕了千百遍”
这话一听就很冲,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让这位煞星不痛快了。
“还有,这幅书法上的字,一看就绵软无力,就好像习武之人下盘虚浮,随便一挑就能挑出个十处八处的不好来,”他冷着脸,把这幅字贬低得一文不值,“龙潜寺这是怎么了留着这么一副书法在这里贻笑大方,趁早摘了干净。”
“蔺世子,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慕呈青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幅簪花小楷堪称一绝,犹如红莲映水、嫦娥弄月,你却这样贬低,是眼神不好,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蔺北行冷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这样吧,萧二姑娘,不如你来评一评”他看向萧阮,目光咄咄逼人,“慕呈青说好,我说不好,你觉得到底谁说得对”
萧阮懵了一瞬。
这火怎么烧到她头上来了
蔺北行莫名其妙发这么大火干什么这幅书法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这么一个劲儿地贬低她的字
她定了定神,委婉地道“品评书画原本就是各凭喜好,有什么不同的看法也很正常,这幅字还算清婉秀丽,谈不上贻笑大方吧”
慕呈青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过,”萧阮的话锋一转,“写的人的确腕力不足,今后若是能多加练习,说不定能够弥补这个缺陷,字体也会更为流畅。蔺大哥,你说是不是”
这一声“蔺大哥”甚为悦耳,蔺北行的脸色稍霁,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有人立刻转移了话题,跳过这幅书法说起了其他,萧亦珩也轮到了,被白飞帛叫了过去品评在左侧的一幅花鸟图。
萧阮正听得仔细,边上有人轻咳了一声,她转头一看,蔺北行正看着她。
“怎么了”萧阮悄声问。
“你写的”蔺北行一脸的嫌弃。
“你怎么知道”萧阮愣了一下。
“那日你写策论,我看到过你的字。”蔺北行沉着脸。
萧阮想了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不过,就这么瞥了一眼,蔺北行能记住并认出来,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倒也了不起。只是明知道是她写的,却还这样贬低得一文不值,萧阮有点委屈了,忍不住瞪了这人一眼,扭过头去不理人了。
原本盈盈的笑意不见了踪影,一张小脸板着,目不斜视。
蔺北行的心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个猫爪在不停地挠着似的,真想过去把萧阮的脸掰过来,让她好好地和自己说一会儿话。
“生气了”蔺北行的声音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
萧阮轻哼了一声,还是没有看他。
“以后不许写他的诗了,”蔺北行想了想道,“不写他的,你的字就特别好看了,谁都比不上。”
萧阮终于转过脸来,抿着唇浅浅一笑“不写慕师兄的,难道还写你的吗”
蔺北行的心口一热,刚想吹嘘一下自己写的诗也不算差,眼前黑影一闪,萧亦珩回来了,一座小山似的隔在了两人的中间。
短暂的相邻时光就此结束。
一眨眼,半个时辰过去了。周荇宜看着这些大乾未来的栋梁之才各抒己见、字字珠玑,心怀大慰,勉励了几句,又和白飞帛说了一会儿从前的旧事,兴致很高。
萧阮很久没有见祖母这么精神了,这是不是意味着祖母的病有好转的趋势她心里高兴,琢磨着回去和陈大夫交流一下,这个新方子看起来挺不错的,朝着这个方向治疗说不定会有奇效呢。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萧阮提醒周荇宜该回去吃药了,周荇宜这才起身,笑着众人告别。
出了禅房,日头高照,周荇宜的身子一歪,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萧阮的脑中一片空白,惊呼了一声扑了上去,用力地去掐周荇宜的人中“祖母祖母你醒醒你怎么了”
孙嬷嬷和仆从们慌了手脚,一个个都拥了过来,有的要把周荇宜抬到禅房去,有的说要赶紧回府,还有的说快去请大夫,七嘴八舌地没了主意。
“快,快上马车回府。”萧阮哽咽着拿了主意,“孙嬷嬷,你快去让陈大夫也一起过来,两边都赶,可能会快一些。”
萧亦珩二话不说,将周荇宜往背上一背,快步朝着山下跑去,萧阮拎着裙跟在身旁,不停地呼唤着“祖母,祖母你不要睡着,是我,我是你的阮儿,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强忍着眼泪,,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
她看过很多神鬼志怪的话本,上面写着要是有人忽然昏迷,那就是有什么鬼怪过来锁魂,若是不能及时醒来,便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一世才刚刚开始,她还在绞尽脑汁想要替祖母治病,也盼着能将萧家从家破人亡的泥淖中拉出来,祖母怎么能这样突然就倒下了
难道就算重活一世,她也没有办法改变亲人的命运吗
她现在所能倚仗的,也只不过是祖母对她还有牵挂,能听到她的呼唤,不要听凭鬼怪将她带去阴曹地府。
从后山下来,一道一道的山阶漫长,还分别有藏经阁、药王殿等阻拦着,要去绕一下才能继续往下,萧亦珩渐渐气喘吁吁,原本矫健的步伐缓慢了下来。
“我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蔺北行伸出手来,轻而易举地就将周荇宜挪到了自己的背上,健步如飞,萧阮几乎都要跟不上了。
很快,寺门到了,前头早就有人把马车赶到了门口,蔺北行将大长公主放上了马车,萧阮和孙嬷嬷一起将大长公主放平在榻上,马车一打转,朝着太傅府飞驰而去。
萧阮握着祖母的手,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庞,强忍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滑落了下来。
她无声地哭泣着,身体微微颤抖。
“别哭了,”蔺北行手足无措,这眼泪一串串的,瞬间打湿了萧阮的衣襟,也将他的心都浸泡得皱了起来,堵得慌。他笨拙地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了”他猛然想了起来,“你让我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萧阮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喜色“找到了又有什么用他在西南,要过来的话快马加鞭也要十几二十日,祖母她”
她终于哽咽出声“孙嬷嬷,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祖母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她让陈大夫开的新方子,是不是激进提神的猛药怪不得这几日祖母的精神好起来了,你们你们一直骗我”
孙嬷嬷惊愕了一瞬,自知瞒不了了“二姑娘,我也不想骗你啊,是大长公主一定不许我们说,她怕你担心,想着陪你把你的亲事定下来就回江南去,没想到这病居然连半年都撑不到”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了起来。
“不是,段琪安不在西南,”蔺北行急急地道,“他就在我府里,改了名了,所以我们都找不到他,我这就让人去把他叫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