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周荇宜愣住了。
良久, 她苦笑了一声, 摇了摇头“你祖父他一开始不能算是想左右逢源, 他只是想为他的姨母留下一条血脉。”
萧阮愕然“那他为什么要纳妾呢”
“他的姨父在雷州老家, 资助了一门名叫洪百会的江湖教派, 结果被牵连进了一桩谋反案,洪百会被清剿, 秦家则全家下狱,秋后问斩”
谋反是重罪,按照大乾律法,秦家全家都难逃一死, 萧秦氏是秦家唯一的女儿, 要想脱罪, 唯一的方法就是以嫁人的名义去掉她的秦姓, 不必跟随娘家被问斩。
萧钊去狱中探望了姨母之后,便恳求周荇宜帮他为姨母留下唯一的一条血脉,以从前定过亲事为名,将萧秦氏纳入府中为妾救她一命,等过个两三年事情过去了,就把萧秦氏放出府外,这样便皆大欢喜。
“你祖父年幼时曾在他姨母处住过两年,十分敬重他的姨母, 我当时觉得, 要替他还了这个人情, 而且我也信任你祖父的为人,不会有负于我,便答应了。没想到”
没想到的是,三年之后,正当周荇宜热络地替萧秦氏相看合适的人家时,萧钊告诉她,萧秦氏怀孕了,是他的孩子,恳请周荇宜把人留下照顾。
“我不信,提了剑去问那萧秦氏,萧钊他拼命阻拦,差点被我伤了,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谅解,说是一时酒后糊涂做错了事情,他在姨母面前发过誓,要保护这个表妹一生安康,如果我要杀了萧秦氏,那他就要抱愧终生。”想起前事,周荇宜的声音微微颤抖,忍不住闭上了眼。
萧阮大悔,连忙抱住了周荇宜“祖母,你别难过了,我们不提这些事情了,都过去了,祖父想必是被那人诓骗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心里喜欢的,一定是祖母你。”
周荇宜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祖父谈不上有多喜欢我,我们俩的亲事,原本就是我父皇赐的婚,更何况,那萧秦氏温柔体贴、小意迎奉,在他身边陪了这么多年,哪个男人能抵受得了这番温情”
萧阮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前世祖母死后,祖父活着的每一日都是在煎熬,怎么能不是深爱祖母呢只可惜,这样的深爱,对于此时的祖母来说,太过廉价,不提也罢。
“阮儿,别记恨你祖父,”周荇宜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只是有负于我,但对你却是真心疼爱,他也的确是一位才华横溢、刚正不阿的大乾名臣,值得你的尊敬。”
萧阮闷声点了点头。
“好了,不说了,我身上还是有些不利索,再去歇一会儿。”周荇宜起了身。
“祖母,”萧阮憋不住了,“你这阵子一直身子不好,时不时地便头晕、受寒,莫不是得了什么病了陈大夫到底是怎么说的还是趁早禀明了陛下,早些对症下药才是。”
周荇宜神情自若地道“不碍事,春夏之交忽冷忽热,有些不适也是常事。”
萧阮还要再劝,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报喜声高兴得都嘶哑了,响彻在半空中“报报喜萧家长孙萧亦珩,位列殿试三鼎甲,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
金榜一出,名动天下。
启元十九的四月,注定是这些春闱学子被人瞩目的一个月,宁国公之孙慕呈青高中状元,萧太傅之孙萧亦珩被点探花,未及弱冠之年便站在了大乾科举的最高峰,踏马游街的那一刻,万人空巷、掷果盈车,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萧家也是喜气洋洋,每天宾客盈门,贺喜的人数不胜数。
倒是萧亦珩并没有太多的喜色,原本的少年意气沉淀了不少,变得愈发稳重了起来,萧钊很高兴,破天荒地夸奖了他“宠辱不惊,这才是真正的萧家男儿。”
只有萧阮知道,萧亦珩并不是宠辱不惊,他在难过,难过没能比得上慕呈青。
琼林宴过后,萧亦珩喝得半醉,抓着萧阮说了很多话。
高中后他偷偷去了一趟歌馆,但柳柳姑娘还是托病未出,让人送了一首慕呈青的诗出来,婉拒了萧亦珩。
“我是真的死心了,”萧亦珩靠在榻上喃喃自语,“早知如此,我那天真不该救她,让她被人调戏了,找慕呈青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救她好了。”
萧阮倒也真的有点佩服这个柳柳了,能这样挥剑斩断情丝、又能在最后以命相酬的,也算是一名奇女子了。
“哥,你真的做得到视而不见吗”萧阮取笑他。
萧亦珩想了想,哑然失笑“是,做不到。我不后悔遇见她,但我要忘了她了,母亲已经在替我议亲,等成了亲后,我要一心一意地对待我的妻子了。”
萧阮心里有些发酸,劝慰道“这样也好,毕竟,如果她答应了你,后续是件万分棘手的事情。你到时候要是辜负了她,还不如从来没有开始。”
萧亦珩闭着眼睛一脸的淡然“说的是,按部就班地做我的萧家嫡长孙吧。”
萧阮不知道萧亦珩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但至少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端倪了。这头的心刚刚放下,那一头的心又提了起来周荇宜除了以前的那些毛病外,忽然总是头晕目眩,记性也大不如前,有一次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躺在床上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萧阮心惊得很,这些症状,前世都是周荇宜离开京师前才有的,怎么这一世提早了两个月就来了
萧钊也忧心不已,找了好几个大夫来看,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直替周荇宜看病的陈大夫急得很,在病房里和长公主商量了大半天,改了一个新的方子,几贴药下去,病情总算有所缓解。
这一日天气正好,周荇宜的精神好了很多,看着窗外忽然来了兴致,说是要去龙潜寺还愿“上次我在寺里许了三个愿,其中一个便是亦珩能够高中,趁着我还走得动,去还了愿,省得菩萨怪罪。”
萧阮怕她累着“祖母,不如等三个愿都中了再去,或者,我替你去还愿,你看怎么样”
“那怎么行”周荇宜失笑,“我还许了个愿,愿我家阮儿能够嫁得一个好郎君,这要是菩萨怪罪了,不答应我了,你还不得哭鼻子”
念空禅师外出云游了,周荇宜也没有以大长公主的名义出行,龙潜寺出来接待的是一个名叫了悟的僧人。听说她们是萧家的,了悟热情地道“真是赶了巧了,今日你们萧家的大公子和他的同窗们在寺里开诗会,新科状元也在,好些香客都远远地看着想沾点书香喜气,你们若有兴趣,也可以去瞧瞧。”
“亦珩也在”周荇宜倒是来了兴趣。
萧阮想起来了,再过两日萧亦珩他们这些前三甲的都要被委派差事,入翰林院的入翰林院,外出做官的做官,这是他们这些人最后一次这么整齐地相聚了,一大早萧亦珩就兴冲冲地走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
添了香油、贴了金身,周荇宜还了愿,便和萧阮一起在了能的指引下往后山走去。
龙潜寺中有好几位僧人也喜欢舞文弄墨,和一霄书院的白飞帛有旧,偶尔也会去书院中讲一些禅理,为此,书院的有些活动也会在龙潜寺中举行,这诗会便是其中之一。后山上有一排僧人清修坐禅用的禅房,视野开阔,旁边就是飞瀑流泉,是文人墨客聚会的好去处。
沿途果然有香客神色激动地朝着山上指指点点,有几个还双掌合十,嘴里虔诚地念叨着,要不是有小沙弥拦着,可能都要上去摸一摸这些下凡文魁星的文气了。
到了禅房,萧阮一看,人还到得挺齐,可能是一轮诗会刚过,白飞帛笑吟吟地坐在主位,边上一个学子正在慷慨激昂地说些什么,蔺北行居然也在,懒洋洋地一个人靠在外面的长凳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蔺北行率先发现了她们俩,眼睛一亮,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刚刚跨出一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矜持地站在原地看着萧阮。
周荇宜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两眼,压低声音问“这人是谁长得倒是很精神,就是一股子煞气,一点儿都不像个读书人。”
萧阮抿着唇笑了“祖母的眼力真好,他是靖安王世子蔺北行。”
周荇宜恍然大悟“是他”
“祖母也知道他”萧阮有点纳闷。
周荇宜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这孩子两三岁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当时靖安王一家三口进京替先帝祝寿,这一晃眼,就十五年过去了。”
话音刚落,白飞帛、萧亦珩他们瞧见了这两位不速之客,一个个地过来见礼,顿时把萧阮和周荇宜围在中间,蔺北行在外围连萧阮的脸都瞧不见了,脸顿时黑了两分。
慕呈青最为高兴,毫不遮掩他的热情“萧师妹来了正好,我们正在品评书画,你的眼光独到,一定会有不一样的见解。”
话音刚落,同窗们的目光都齐齐地朝他看了过来,眼神惊愕。
“呈青兄,我的耳朵这是听岔了吗”
“你这样夸人,真是闻所未闻。”
周小王爷也凑上来挖苦道“慕状元,原来你成天只会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的,见了我家阮妹妹便抽了傲骨了”
慕呈青这才感觉到了几分窘迫,强自辩解“我哪有成天趾高气扬的”
周小王爷冲着大家问了一句“你们说有没有”
大家哄堂大笑了起来。
“有”
“这个实话实说,有的。”
“实话说,我们以前都不敢离你三步之内,深怕说错了什么话被你耻笑。”
蔺北行在外面瞧着他们说说笑笑,却没人搭理他,脸又黑了两分。
说话间,白飞帛把人请了进去,周荇宜在主位坐下,再三和大家说了,只是路过,随意听听而已,让大家不要拘谨。
蔺北行几步就到了离萧阮最近的位置,拍了拍坐着那人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这个煞星人人都有点怕,那人无奈,只好让位了。
蔺北行和萧阮之间刚好隔着萧亦珩,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萧阮精致的侧脸,小巧的鼻尖、微翘的唇珠,还有几近完美的下颌线条
她听得很入神,时而浅笑、时而凝神、时而蹙眉,中间的时候还应邀对一张字画进行了点评,那声音没有了掩饰性别的刻意,自然而然地带了女子的娇软,宛如出谷黄莺,分外好听。
不知怎么的,蔺北行的心里急躁了起来。
怎么也不看他一眼明明那晚一口一个蔺大哥叫得欢,今天就装不认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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