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没有刻意去计算他们在一起拥抱了多久，但内置系统里的计时器还是将度过的每一秒都记录了下来。
久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蓝血沿着床柱子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感受着人类体温的同时，康纳忆起了不久前还钳制于他手下的人类汤姆，汤姆对他抱有炙热的感情，而很遗憾的，他终无法回应他。
昨天晚上，他听见了的，汤姆叫了他“夏洛克”，也许只是因为那张名片而搞错了他的名字，想要表示亲近而已。
康纳通常称呼人们以名，之前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是因为一个准许，他便这么做了。
其中依旧没有自己的选择。
他在此刻体会到了汤姆的情感，情不自禁地不顾自己马上就要崩坏的身体打开了自己的声音开关。
“哈罗德，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可以，当然可以。”
同样只是一声应允，但其中饱含的情感却是那么不同，康纳都觉得在自己硬件崩坏前，软体就要首先飘飘然到过载了。
“哈罗德，哈罗德，哈罗德……”
不住地呼唤着芬奇的名字 ，就像要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到硬盘里。
维持他继续存在的能量即将干涸。
康纳想，他希望他的后辈们在回忆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能像回忆起布鲁斯时一样露出微笑。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再一次遂了卡姆斯基的愿，和芬奇相处得如亲人一般。
他紧紧攒着芬奇的衣服，把名贵的，沾染了蓝血的衣服弄得皱巴巴的。
不过这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他从不会用最坏的想法来考量卡姆斯基。因为人类不可以用最坏的方面来考量，就算亲密如汉克和51号，在康纳的记忆中也能清晰的辨认出汉克眼中闪过的杀意。
汉克知道“康纳”是多位一体的吗？还是为了自己理念而准备，随时将他面前的那位康纳屠杀呢？
在很多个下一刻，只要51做错了一个选择，在这场无妄戏剧扮演角色的就该是52号或者往后排序的新康纳了。
康纳艰难地别过头，将芬奇模糊的脸印刻在自己的软体深处，再加上层层叠叠的锁……
也许就连他，都有可能在那个大雪初晴的早上，与汉克相拥在无人的街道上。
去感到死亡的威胁，并在枪口抵到脑袋前无动于衷，然后被汉克一枪打死。
但他从未期待过其他的生活，比起和汉克一起执勤，他更愿意像现在这样死在芬奇的怀里。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机器？”芬奇向电脑问到。
【以康纳现在的损坏程度看，将他移植到其他机体是最佳选择，但他拒绝了。】
“还有呢？”
【或者外星科技，但是你不会喜欢。】
芬奇绝不会把自己牵扯入外星人相关事宜，就算康纳只有在外星科技的帮助下才能修复也一样。
这不是他第一次目送他的朋友离开，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不知所措。
但他这次甚至难以愤怒，他都找不到迁怒的对象。
康纳头上的LED灯熄灭了它的光辉，这似乎意味着它的主人也已撒手人寰。
他甚至都没有闭上眼睛。
芬奇将康纳放下，使他规整地躺在床上。
也许该合计合计什么时候去邀请里瑟先生了。
至于康纳，是该将他像人类一般安葬，还是像物品一样陈列呢？
康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现在他明明是以自己的视角在作为，却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不似看记忆片段的感觉，活像是身体替他做好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选择。
睁开双眼，他面前站立的是一排排穿着打扮相同的，尚未开机的仿生人。不过面貌并不相同，有男有女，整个仓库也并不大，天顶还是镂空的，一道柔和的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上，为他们冰冷的蓝色制服镀上银辉。
像是回到了放置他们这些备用机的仓库，一排排一列列□□着身体的原型机似乎在那个空间是不可计数的，他们被赋予一样的记忆，一样的任务，以及一样的指令，他们是多位一体的存在。
没有卡姆斯基或者其他人类的介入，他们只是他们自己而已。
令他熟悉的感觉使得他的软体有一种置身于阿曼妲花园中的心神宁静。
直到他看见了她。
她是一位有着柔软黑色长发和亚洲面庞的美丽女性。
她睁开了眼睛，她向着月亮慢慢抬起头，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恬静而美好，就像人类传说中居住在月亮上的女神。
不知道为什么，康纳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有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感情正冉冉升起，也许是爱情？
康纳走到她的身边，低头看向她。
“美人，你好，我叫康纳，你在看什么呢？”顺着女性仿生人的目光，康纳也抬头看向透着月光的天顶。
女性仿生人转头看向他，有些答非所问道：“你眼睛的颜色是蜜色的。”
她的双眼则在月光下闪着幽静的绿光。
接着她伸出手，抚摸过康纳光洁的侧脸，微微抬起头十分深情地凝视着康纳的双眼，“康纳，你才是美人。”
“你……”
康纳感到一阵熟悉的感觉盈满心头，他想，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康纳，我的朋友，我会永远保护你，直到你迎来真正的灭亡。】
有什么他没有记录过的声音在与他对话，但在他试着反接回去之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没存在过。
应该把这简短的记忆好好记录下来，用层层叠叠的密码把它锁死，就像他曾经这么为了保护某些记忆而这么做一样。
他将它们保护起来，就意味着，连他自身都无法轻易读取。
碧蓝的河水将他整个身体包裹，因为仿生人轻盈的身体，所以他倒不用特别担心自己会像生物一样被淹死或者怎么样，不过如果水过多渗入自己的线路那就糟糕了。
自己刚不是还在走回哈罗德家的路上吗？怎么突然就完好无损出现在水里了？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大毛病。
快速反应过自己处境的他挥动自己的双臂，蹬着水向上游了起来，好在他淹得也不是很深，可以直接看到水面透过的光。
“PONG——”
一辆轿车冲破了平静的水面带来了巨大的泡沫落到了水中。从康纳的角度，他看不见驾驶座，只能依稀看见副驾驶坐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汽车的窗户是半开的，水很快就灌了进去将那孩子淹没，孩子无助地用双手拍打起玻璃，水流让他只能吐出泡泡而发不出声音，但康纳还是能从他激烈的吞吐中感到他的绝望与挣扎。
康纳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直接向着汽车的方向游了过去。
当水将汽车完全淹没，使得车内车外压强完全一致时，才方便打开车门。
可等游近了，康纳才看清楚了驾驶座上的人，是个十分消瘦的女人，身上好好绑着保险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按住那孩子让其不得动弹。
她没有丝毫挣扎的迹象，脸上甚至带有些终于解脱的释然。观着康纳的靠近，她的眼珠子一转，有点疑惑，又有点愤怒，两只手都没有松动。
她是安然赴死的，并且想拖着自己的孩子一起……
康纳知道有这样的人，他的脑内有过这样的案件记录。有些人自己过不下去了，想要寻死，就要把自己最重要的宝贝招来作伴，不管自己的宝贝是不是愿意。
这个人类病了，也疯了。
康纳没做多想，快速将车门打开，再将身体探入车中准备解开孩子身上的保险带，谁知那女人的手按得很紧，紧到似乎到死都不愿意松手。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女人似乎死了心想让孩子陪她一起死，在弥留之际，还想拽住孩子的手臂，将他脱离康纳的救援。
眼看孩子就要不行了，痛击将死之人又不是什么善意之举，康纳身上可没有有随身携带氧气的习惯——好在“帮手”很快便从天而降。
伴随着又一个物体落水的声音，康纳转头透过挡风玻璃便看见了一个亚裔女子向他们游来。
她的长发在水中散开，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在她身边飘动，碧蓝的水色为她镀上了一层温良的滤镜，使得她看起来如此宁静而美好。
他的LED灯闪过一丝红光。
康纳呆呆地对她比了个手势，让她去女人那边，而自己则负责救孩子。
他们配合得出乎意料的好，非常顺利就将两人救上了岸。一些基础的溺水救援知识，康纳的软体内也都有，他按压着孩子的胸腔，准备为他排出身体里多余的水。
“他在水里耽搁太久了。”康纳有些遗憾地说着，“救活他的几率渺茫。”
另一边，亚裔女性也显得十分焦急，“但我们还是要尽一切努力。”
躺在她手下的女子似乎已经没了气息，连按压腹腔后的条件反射都十分慎微。
“莱昂，坚持住……”她的表情十分痛苦，但却并没有流泪。
几道杂乱的脚步声朝着他们而来，康纳看见了几位拥有一样碧色眼眸的男女向着他们跑来，脸上的表情具是十分紧张。
原来他们都不是人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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