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更深露重,月落无声。简云兮将照顾自己的成伍也遣去休息,他感觉除了肩部的刺伤,剩下都恢复的差不多,刚想下床走动走动,便听门咯吱一响,吓得他急忙躺下身去假装熟睡。
如他所想,夜半三更,除了萧钰还会有谁?
轻微的关门声,脚步渐近,直到熟悉的气息氤氲在鼻尖,让他心头一紧。身旁的人停留一阵便走开,他慢慢睁开眼,心虚的向四周看去,发现萧钰正坐在案前审批公务。
缓缓闭上眼继续装睡,时间从他心心念念的翻来覆去中一点点流逝。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简云兮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休息吗?”
萧钰抬起头来,看着还未入睡的简云兮轻声反问:“吵到你了?”
简云兮将半张脸缩进被褥中,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轻喏道:“没有…我只是想让你早点休息…”
萧钰面露浅笑,执笔继续批示公文:“你怎么不睡?”
“我…我白天睡多了,睡不着。”心如小鹿乱撞,他如何睡得着。
萧钰全神贯注的批示公文,只剩纸张的窸窣声回应。简云兮双眸明如清水,静静的看着萧钰。只见他好看的脸上眉间蹙起,片刻又舒缓下来,修长分明的指节执笔提字,动作间行云流水。一副俨然的模样不同平日的轻狂,却令简云兮入迷般,顿感心绪。
即便一直这样看下去,他也是知足的。
“伤口疼不疼?”萧钰打破宁静。
简云兮回神:“不疼了。”
昨夜在他怀中,他也说不痛,然而行为所透露的却是他言语间的倔强。
萧钰搁笔,起身走至床前。简云兮看着他不免紧张:“你要睡这里吗?”鸠占鹊巢的他小声问道。
萧钰挑眉道:“不然呢?”
简云兮将身子向里挪去,腾出一块床榻让萧钰睡下。他将红透的脸半缩入被中,浑身紧张,又忍不住期待。
萧钰见他如此乖巧反倒不适,坐到床边,替他盖好被褥:“睡吧。”
“你呢?你不睡吗?你昨夜都没有睡。”简云兮目光炯炯的看向他。
萧钰面目柔和略带疲倦,轻捏他鼻笑道:“小子还关心起人来了,那天打你八十大板你不怪我?”
问似谈笑风生,却始终令他在意。同龄人之间的磨擦,身为长者,任意护了谁都会对另一方产生伤害。况且云兮还只十二三岁,来此无所依靠,不免会给他留下些阴影。
简云兮微微愣住,责怪自然是有的,怪他不曾来看自己一眼。可话到嘴边,却不敢吐露,只是笑着回道:“没有,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了。”眼神却躲闪着不敢正视萧钰。
回答出乎所料,见他如此逞强的淡然一笑,萧钰心中丝丝心疼,他打趣道:“属狗的小崽子,最近倒是不咬人了。”
简云兮闻言红着脸,皱起眉头不屑:“你才属狗,你才咬人,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睡就不睡,废话那么多。”说完便翻过身去,不再理他。
萧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起身坐回案桌前,继续批示公文。良久,简云兮又翻过身来,看着萧钰开口问道:“你真不睡吗?”
怕触碰到简云兮的伤口,萧钰也未打算睡,他头也不抬的批示公文:“随军征战经常几日不眠,不碍事。”
简云兮一听,来了兴趣:“听以先生说,你八岁便随军出征,常年征战沙场非常厉害。”
萧钰挑挑眉,笑道:“他在你们面前都是这么夸我的?”
简云兮点点头,继续道:“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战争,会死很多人。”
听以世有讲萧钰的事情后,他时常想像眼前此人在战场快意恩仇,浴血杀敌会是什么模样,未曾见过战争的残酷,但也曾耳闻。如若此生如意,他不会想亲眼看见。
萧钰面目淡然缓缓道:“没人会喜欢战争,和平这条路上,总要有人负重前行,有的人因为权势野心,有的人因为有想保护的人。”
简云兮问:“那你呢?你是有想保护的人吗?”
萧钰笑道:“每个人都有,你也会有。”
简云兮突然想起父皇,想起向海,想起那些曾经待他好的人。他不敢想象,更不想看见他们离去时的样子。他怔怔的看着萧钰,心中五味陈杂:“有人保护你吗?”
萧钰闻言微怔,从未想过这种事的他淡淡的回道:“我不需要。”
淡淡的言语,透漏些许无奈,却深入简云兮内心。一夜短暂,一夜未眠,静谧中剩下昏暗的烛光,和静视的目光。还有一句“我想保护你”始终没有勇气和能力说出口。
对于尚进的口证,蒋英为和章风鸣只承认了贪污公款,剩下拒不承认,只说一概不知,将污水全都泼到尚进一人身上,尚进狗急跳墙,将二人原来的罪行都抖露了出来。说的振振有词,掷地有声:
“你蒋英为整日人模狗样,张家的九条命案,就是你包庇私贿!草芥人命!过节收百姓的钱,不过节也找着各种法子收钱!心黑如碳!别他娘的装好人!还有你章风鸣,上头播下来的公款你哪次不贪,你说你就贪了这一次!我放你狗屁!你贪的钱都够你祖宗十八代修坟了!你们两个狗官跟我玩起过河拆桥是吧!我告诉你们!我今天被灭了满门也少不了你们!”
章风鸣,蒋英为套着枷锁跪在地上,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蒋英为惊恐无力,颤抖的指着尚进:“你参与的还少吗!穿上这身官袍你我哪个不是衣冠禽兽!”
尚进回呛:“说你是衣冠禽兽都抬举了你!你连护城河里的绿毛龟都算不上!”
章风鸣见两人争吵,已经烦透,斜睨了两人一眼:“真是两个草包。”
两人一听,双双又将炮火指向了章风鸣。
萧钰几人在一旁看着他们互咬,以世有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这里是总督府,不是你巡抚衙门,也不是你臬司衙门,吵什么吵,说些该说的。”
蒋英为睁大双眼看着以世有哭丧道:“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我们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承认?总不能因为尚进的一面之词,就定下我们这种滔天大罪吧。”
易安平见他死不认账,怒气冲冲喝到:“我呸!你个狗官,还狡辩!”
易安平本就生的五大三粗,此时一吹胡子瞪眼,不免恐吓到蒋英为,使他瞬间萎靡,闭上了嘴。
萧钰朝苏折离点头示意,苏折离派人带上以赵阳为首的江南富商共二十三人。只见他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有的还在家中坐着美梦便被抓起,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心中瞬间了然几分,不免惊慌。
蒋英为见到这些富商,还未等萧钰开口询问,便吓得倒在了一旁。
萧钰吩咐大堂两旁的衙役:“快扶着蒋巡抚一下,我还没开始问,怎么就倒下了。”
两名衙役掺扶着瘫跪的蒋英为,只见他面色苍白,一副临近濒死的模样。一旁章风鸣的脸色没比他好多少。
苏折离呈上两本黄色帐本,萧钰拿起账本走到案桌前缓缓开口道:“我手里的,是你们这半年以来所有在满春院买卖的帐目。”此话一出,吓得众位富商惊慌失色,连忙跪地,行为间就已经认了自己的罪行。
见他们如此惊恐,萧钰摆了摆手中本:“我问什么你们老老实实回答就行。”
众位富商忙点头:“是,是。”
“是谁让你们贩卖娈童的?”
只听二十多位富商各有说辞,有的说章风鸣,有的说蒋英为,有的说尚进,还有的说是赵阳介绍来的。
赵阳听后慌了神,左一把鼻涕右一把眼泪:“萧总督,我也是被章风鸣逼得啊!”
喊冤叫屈,惊天地,泣鬼神。
萧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以后安心从商。”
赵阳听后一愣,忙抹去鼻涕眼泪,磕几个响头致谢。
以世有坐在一旁看不下去:“你那么大年纪少磕几个,折寿的。”
萧钰看向跪在一旁的章风鸣和蒋英为:“二位可听清楚了?没听清我在问一遍。”
蒋英为瘫躺在衙役身上,奄奄一息的喘着气。
章风鸣闭着眼,默不作声。
萧钰继续问富商们:“买回去的娈童可都是自愿的?”
帐目在萧钰手里,众人又见萧钰对赵阳如此开恩,都争先恐后的说了实话,承认他们是强买强卖。
萧钰放下账本又看向蒋章二人:“这么多张嘴,总不会个个都污蔑你们。”
没等二人做声,萧钰继续吩咐道:“带王斌。”
王斌被侍卫押上来,跪倒于地。
萧钰问:“是你负责将略卖的人带进满春院?”
王斌点头承认,略带哭腔:“小人也不想做这种不要命的勾当,可为首的都是群当官的,小人不敢不听他们的吩咐。”
萧钰:“都有谁吩咐你?”
王斌看了看身旁的三人,抬手指向几人:“他们…”
萧钰瞟了一眼,继续问道:“都有谁参与了刺杀之事?”
章蒋二人闻言提心吊胆。
王斌缓缓道:“是小人按尚进的意思找人行刺太子,刺客被抓之时蒋英为拿着公文跑来,说要去找章风鸣商议。”
蒋英为面如死人般,想要开口争议,却被萧钰开口截断。
“为什么要行刺太子?”
王斌记起萧钰昨日吩咐他说的话回道:“小人听说是要陷害萧总督您…”
此言一出,尚蒋章三人纷纷抬头怒视王斌。
尚进起身怒道:“混账东西,你狗胆包天竟敢无中生有!”
吓得王斌不觉一颤。
萧钰拍案喝斥:“公堂之上有你随意说话的份?!”
尚进受到威吓,满脸委屈看向萧钰:“他说的都是没有的事情,我们从未想过杀太子啊…”
“他有必要污蔑你一个诛九族之罪的人?”萧钰面目肃冷,瞬间断了尚进的思绪,一时找不出原因,他甚至还觉萧钰所问不无道理,尚进将目光瞟向了蒋章二人,怀疑他俩从中作梗,有事相瞒于他。
“是不是你们…”尚进怒目圆睁的指问道。
蒋英为并未做声,满脸无奈将脸别过,仿佛再看他两眼便要丧命于此。
一直在旁不言的章风鸣忽然大笑起来,引起众人目光。蒋尚二人看着他,以为他受了刺激失心疯了,只听他言词厉凿道:
“萧总督还真是大慈大悲,菩萨心肠。你们还没看出来?他这是在包庇,包庇那些从别国而来的人,就算无通奸他国的罪行,你我他,单一项刺杀太子之罪也逃不出诛灭九族之罪!”
众人震惊。
以世有皱起眉头看着一旁不为所动的萧钰。
易安平拔刀相向对他大声呵斥:“岂容你随意污蔑!”
萧钰伸手阻拦易安平,易安平看向萧钰愤愤将刀收入鞘内。
萧钰面若寒霜的冷声问道:“章司仪还私通?”
听此言词,章风鸣毫不畏惧,站起身来指着周遭的人振振有词大声说道:“这跪在地上的哪个人没有私通?!”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众人惊慌的看向章风鸣,这样一说岂不是将他们都拖下了水?
赵阳见状眼珠子一转忙大声说道:“萧总督,我没私通!”
赵阳清楚,萧钰是有意放他们一回,此时不见机,又待何时?
众名富商见此情形,瞬间明白何意,忙一起同赵阳附和着。只要保住性命,私通也好,未私通也罢,只是萧钰一句话的事,又与他们何干?萧钰现在为他们所指的可是明路,谁又会不走?
王斌也忙道:“萧总督我也没有私通。”
没人会同张风鸣一般,鸡蛋碰石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钰冷眼相待,看向三人:“我并不介意你们再多几条罪状,或许死的时候还可以痛苦些?”
字里行间明目张胆的威胁,尽管如此又能耐萧钰所何?他章风鸣不要命想同萧钰玉石俱焚,可别人还想活命,自己犹如强弩之末,还有什么能力?谁又会帮他?罪状以定,谁又会相信三个贪官说的话?闻言不再挣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一阵沉寂,为官数载,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天,只是来得太快。虽不甘心,可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还能挽回些什么?不如死的痛快些,认命吧。
“太子是我们刺杀的!”蒋英为说完此话便昏死过去。
一番折腾,结局依旧尽在掌握。
以世有屡屡胡,皱着眉头将该记的口供记录下来。
萧钰命人将几人带下,留下众富商。他拿起桌上的账本继续询问道:“你们不知道略卖人犯法?”
众人忙道:“我们也是昏了头啊…”
跪地求饶声嘈杂一片,也正顺了萧钰的心意,他开口道:“我这倒是有让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众人忙抬起头来满面期待的看向萧钰,只要有命在,什么都好说。
萧钰直接开门见山:“你们都知道,他们找你们买卖娈童无非是要凑足银子修建道台,可道台要在一年半内修完,所需银量还是…”
话未说完,众人就明白他为何意,无非是让他们掏钱修道台,和灭九族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不等萧钰将话说完,众人便截口喊着愿意。
萧钰留下账本,答应众位富商只要修完道台,定不会难为他们。萧钰为人,耳目流传,众所周知,因此众人深信不疑。虽说掏了银子,但也是极为心甘情愿的,甚至还要跪地叩谢萧钰的不杀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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