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内,苏折离正向萧钰叙述昨夜未来得及汇报完的情报。
苏折离连续多日带人暗查娈袖满春院,尚进一行人忽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给他们省下不少事。
“王斌经常进出满春院?”萧钰问。
苏折离点头回应。
萧钰静默思忖,尚进会将灭口这种事交付给王斌,那他必然在尚进身边或多或少有一些分量。满春院中买卖娈童,也需要人运送娈童。王斌身为一名衙役,经常进出奢华地段眠花宿柳,显然不符合实际。他开口吩咐:
“带人封查满春院,找出所有富商买卖娈童的账目。再派人将王斌带来,我有些话询问他。”
苏折离领命,转身离去。
以世有缕胡有些不解:“为何不公审?刺杀太子,私通他国,都是诛族之罪,私审传到旁人耳里,只怕惹祸上身。”
以世有心如明镜,颇有夙慧的萧钰怎会不明白这种道理?可再明亮的镜子也有照不全的残缺,以世有不明白,萧钰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萧钰面带笑意:“师爷,你觉得他们是想刺杀太子?”
以世有听闻微微皱眉,神思恍惚的看向萧钰。他一直认为刺杀太子是对方狗急跳墙的栽赃陷害,太子一亡,谁还有空管略卖人口这件事,对方将刺客杀死,死无对证,再参劾他们失责之罪,便可逍遥法外。现听萧钰如此相问,虽有疑惑,但知必有其因。
不等以世有回答,萧钰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今日的口供需改,牵扯的人太多。”
以世有回神,将堂中记录的口供从怀中掏出:“吕萧二人祸政多年,实在可恨。”
萧钰沉寂良久:“是啊。”
一句‘是啊’平淡无力,尽显无可奈何。吕萧二人结党营私,构陷忠良,贪赃枉法,胆大妄为。纵横朝野多年,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奸佞之心,昭然若揭。
以世有摇头嗟叹,他知晓萧钰拥有宁可负自己,也不负他人的脾性。吕贤对易老将军易建荣的知遇之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若推翻吕萧二人,易建荣,易安平必受挂落。
以世有将口供放上案桌,由萧钰亲自修改。不经意间,看见案桌上的人像图,拿起看去,虽是白纸黑墨,却惟妙惟肖,跃然纸上,犹如神来之笔。以世有细细品阅,此画画风却令他似曾相识。
“这幅人像是谁画的。”以世有问道。他知道萧钰这种鸡毛都画不出的人,肯定不会是他。
萧钰走过去和以世有一同看了起来,他虽不懂画,但形形色色总看过些。在他印象里,没有比这幅更能入他眼:“是云兮,这小子会的东西倒挺多。”
以世有赞叹不已:“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才学,难得,难得。我上一次见到这种佳作,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云兮这幅画的作风,和那位画师的极像,真是令人过目难忘。”
以世有将画像放回桌上,触及往事,心里总有些事情略感遗憾:“可惜这位造诣极高的画师,在旧政末年便被流放,原因不免令人觉得可笑。”
萧钰问:“什么原因?”
以世有缕胡踱步:“此人姓氏王孙,名为不归。连读便为王孙不归,因为得罪朝党,被人攻讦其名,说此名有辱败皇室之意。”
萧钰:“欲加之罪从来不患无词。”
以世有点点头继续道:“还好,他最后去了明国,并未因此事丧命于此。——等等,你刚才说他们并不是来杀太子。”以世有问似非问,突然恍然大悟般看着萧钰。
他一语点透自己,如果他们不是来杀太子,那就是来杀和他们有关的人,云兮被他们拐卖而来,一定是他身上的一些事情令他们害怕才会想法设法杀他。那么,没有什么比私通他国更让他们害怕了。
萧钰点了点头,以世有思忖:“你的意思他们想要杀云兮?你是如何断定的?”
萧钰坐到案前椅上,摇扇说:“是云兮自己告诉我的。”
以世有不解:“怎么未听你说起过?”
萧钰:“尚进亲口说还有人从别国拐来时,我才有十足的把握确认。”
以世有更加茫然:“这事不是云兮自己说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萧钰停下手中动作:“开始我就在想,一个人十二三岁,如果不是痴愚,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所住的地方在何处叫何名?很显然云兮不是这种人,相反他有的时候还很机灵,那他肯定是在刻意隐瞒什么。后来我发现,每次提到送他回家,他便格外慌张。还记得那时我问师爷你,他们都会从哪绑人贩卖?。”
以世有回想起那时回他的话:
“他们哪里的不敢掳劫?从别国拐来都有可能。”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听萧钰继续道:“云兮为什么会畏惧回家?你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想到了原因,让他怕的不是回家,而是我们,他怕我们知道他不是冀国人。当时只是猜想,后来我试问了几次相似的问题,更加印证了这种猜想。”
以世有讶异于萧钰缜密细致的思维,萧钰向来做事严谨,没有十成的把握,断然不会将事情说出口。只听萧钰又道:
“ 云兮手无薄茧,证明他不做粗事。他不通世事,但他会骑,会武,会画,这几点证明他应该身系富贵人家,而且长年足不出户,否则他不会连冰糖葫芦这种东西都不认识。”
同行一路,以世有从未留意过这些事情,萧钰却滴水不漏,全部记下,令他十分欣慰,感概笑道:“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萧钰咂嘴:“我得去烧两柱香,师爷好不容易谬赞我一回。”
以世有摆手:“行了,别贫嘴了,这件事你没问云兮吧。”
萧钰:“没有。”
以世有道:“你先别问,让他好好养伤,出了这么桩事,人都吓坏了。”
萧钰沉思轻“嗯”一声。
简云兮一直在萧钰房中养伤,萧钰吩咐春生,二胖,成伍不用做别的事情,轮流照顾简云兮。
“云兮,你是怎么样杀死那个刺客的。”三人围在床前,好奇的问道。
剑刃割肉之痛,依旧清晰。简云兮不想回想,但见三人兴致勃勃,饶有兴趣的模样,他一顿天花烂坠的讲了起来。
门突然被打开,萧淼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淤青。
春生几人连忙起身行礼,目光跟随萧淼到床前,生怕他对云兮不利。
萧淼冷声道:“伤还未好,便急着吹牛皮,真是有本事。”
简云兮翻过身去,依旧避而不闻,不想同他计较。
萧淼见他不理,心中一阵气急,讽刺道:“瑾明的床躺着还舒服么?”
二胖见状忙道:“太子殿下,云兮身上伤口太多,不方便挪动,您别…”
萧淼开口打断道:“还用你废话么,我不瞎。”
简云兮沉声开口:“有气朝我发,欺负他算什么本事,还有。”简云兮别过脸用余光瞟向萧淼:“瑾明的床很舒服,连褥子上都有他的香气,我很喜欢。”说完便转回脸去。
“你!”萧淼被登时对他的无耻无言。
三人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这场“床笫之争”。
“我的褥子上有香气?”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萧钰踏门而入,正巧听到简云兮的话。
“萧总督。”三人异口同声。
简云兮闻声,睁大双眼,惊慌失措。紧张的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入被褥中抓心挠肝,羞怯使他紧闭双眼,不停的拍打自己嘴。心里如同关着一只鸟闹腾个不停。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羞红漫至耳后,浑身滚烫烧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瑾明。”萧淼面转和悦。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跑到这来?”萧钰一手将他揽过,温和的问道。
“我…我来看看云兮。”萧淼低下头,唯唯诺诺,如同犯了错一样。不知道萧钰有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
萧钰抬手整理了一下萧淼的外衣:“回去好好休息,别乱跑,过几日派人送你回宫。”
萧淼忙抬头看向萧钰,满脸慌张困惑:“可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啊?我不想回去。”
萧钰:“这次你遭遇刺杀,我已经上了奏章,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失职。”
萧淼忙摇头:“不,不怪你,都是那群刺客的错。而且你天天那么忙,还没有好好带我出去玩过,这次要是回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萧淼越说越觉得不甘。
萧钰轻抚萧淼脸上的淤青安慰道:“听话。”
萧淼不肯:“我这就去写信给父皇,我不想回去。”说完便跑了出去。
萧钰摇头,拿他无奈。转过身去,走向床边。
“云兮,好些了吗?来,我看看伤口。”萧钰坐到床边,轻轻掰过简云兮,可他执拗着不肯翻过身来。
“这是怎么了?”萧钰疑惑的看着春生几人。
二胖上前喊道:“云兮,萧总督来了。”
喊那么大声干嘛,他又不聋。简云兮只得畏畏缩缩的从被中钻出,翻过身去羞怯道:“萧总督…”
“这么热的天,还捂着被子,真有这么香?”
哪壶不开提哪壶,简云兮感觉自己的脑袋在腾腾冒气,不知如何回作答。
萧钰浅浅一笑,掀开被褥,想要解开简云兮身上的麻布。
“你干嘛?!”
简云兮惊慌的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行为。无意间,十指相扣,萧钰手上的薄茧略有磨感,指间相触的温热,使他瞬间六神无主,忘乎所以的看向萧钰。
汗水打湿了简云兮的发丝,凌乱贴在他白皙的额上,颈上。份外渲染他绯红的面颊,一双深邃的眼眸,炙热如火般看向萧钰。
萧钰微愣将手收回:“我看下伤口。”
简云兮忙从恍惚中收回神情,抬眼向床板看去,他强做镇定开口道:“不用了,我…我现在不想动。”
见他推脱,萧钰也不勉强,起身吩咐道:“一会儿请杨太医再来给云兮检查下伤势。”
二胖:“好的,萧总督。”
转眼看向床上的简云兮,叮嘱他好好休息,便徐步离去。
见萧钰离去,简云兮松了口气同时,又不免可惜的责怪自己,乱说些什么话?
二胖去请杨如意,成伍将盆内的污水换掉,春生喂简云兮喝汤药。
“云兮你是不是喜欢萧总督?”春生突然开口问道。
“噗!”简云兮听闻此话,将口中汤药全部喷出,呛咳起来。春生忙起身帮他擦净,他只是一问,没想到云兮这么大反应。
沉默半响,简云兮毫不遮掩的问道:“有那么明显吗?”
春生微愣,没想道云兮回答的这么干脆,他掩面轻笑,点了点头。
简云兮忽然紧张起来:“瑾明会不会也知道?”
春生拿起汤药继续送入简云兮口中:“你不想让萧总督知道吗?”
简云兮犹豫答道:“我…不想…”
春生问:“为什么?”
简云兮目光暗淡下来,心也随之沉寂:“你不觉得我这样很不正常么?”
身为男子,竟会喜欢男子。
春生理解他所说的不正常为何意,微微一笑安慰道:“不,云兮你很勇敢,敢于承认自己内心的想法。”
简云兮惊谔的看向春生,春生继续道:“我觉得每种情感都是平等的,喜欢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是因为有过一段美好的相遇,有时结局不会如意,但至少追寻过,快乐过,不曾遗憾过。有些事情即使面临失败,不也有人愿意继续尝试吗?”
春生腼腆,声音细如蚊咛,却响彻简云兮心底:“不曾遗憾…即使失败吗?”
简云兮不惧怕失败,但目标为萧钰时,他不免迟疑彷徨。
这时,二胖带着杨如意推门而来,中断了简云兮的思绪,杨如意老态龙钟的将药箱放置床边。
“云兮,杨太医来给你看伤了。”二胖乐呵着说道。
“杨太医。”简云兮点头示意,慢慢支起上身,却被杨如意拦下,缓缓开口慈和道:“身上还有伤,躺着,躺着。”
简云兮按他吩咐,踏实的躺了回去。杨如意解开简云兮身上的麻布,细细查看起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的伤痕共一十一处。
二胖春生站在一旁见杨如意皱起眉头,不禁面面相觑,以为云兮伤口加重,忙上前询问:“杨太医,云兮的伤怎么样了?”
杨如意勘察细微,思索入神,对二胖的突然插话,忙回过神来回道:“无碍,无碍,恢复的很好。”
只是恢复的太好,让他实感怪异。
杨如意又细致检查了一番,属实未觉有何异常,给简云兮换好伤药,包扎好伤口,嘱咐几句便疑惑离去。
以世有准备出府,正巧碰见杨如意若有所思,皱着眉头迎面走来。
“杨太医,什么事让您老满面愁容?”他迎上前问道。
杨如意作揖,忙被以世有拦下,摆手道:“咱们不讲王爷府那一套礼。”
杨如意点点头说道:“我刚才去给云兮检查伤口。”
以世有闻言便知肯定是出了什么稀奇,忙问:“如何?”
杨如意:“老夫行医五十六年,从未见过伤口恢复如此之迅速,一天未到,竟好了七八成。”
以世有缕胡,深有感触,将前两次简云兮受伤之事,对杨如意一一细说。
杨如意听后思忖道:“莫非这世上还真有天人之体?”
以世有问:“何为天人之体?”
杨如意:“玄道之道,大道之尽,方可长生不死。”
以世有咂嘴:“您老什么时候也学会皇上那套了,满嘴玄道之言,要我说长生不死无非就是没心没肺,傻吃闷睡。”
杨如意一本正经道:“我也不信这些,但世间千千万万物,又哪能是个“理”字能够说清的。传闻也好,迷信也罢,归根结底都会有个源头。”
以世有虽不信长生之说,但听闻此话也颇为赞同:“此话有理。”
杨如意摆了摆身上的药箱挥袖离去:“我回去翻翻医书,看能不能寻个头绪,人呐,总是好奇一辈子。”
以世有看他离去的背影摇头轻笑,如他所说,行医五十六载,于经大小遘疾,对杨如意而言还真是好奇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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