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观人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林暮心道好险,若是李绮兰回来看见,定要追问出个一二三四五。

    萧鸿驰转过身来,脸色舒展了些:“没良心的丫头,那日难道不是我替你解了围?今日这样问,是不想我过来?”

    林暮忙讨好道:“萧大哥大恩大德,歆然来世当牛做马,定当报答。”

    “算了,算了,”萧鸿驰摇头失笑,“你也只在用到我的时候,能叫上一声萧大哥。”他想起正事,严肃道,“那日的事情算是结束了,听我祖父说,首辅莫大人发了话,不许追究。你倒是逃过一劫。”

    “莫大人?”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脱口而出,“莫沉晏!”

    萧鸿驰脸色微变,瞧了一眼四周,才训斥道:“你还是如此口无遮拦的,莫大人的名讳,很少有人直接称呼。”见林暮尚处在怔忪中,他不由微微一叹,“话虽如此,那几个人包括鸿飞出来后,都要去军备营。因而他们对你的恨意只多不少,还是小心戒备为上。近日莫要以男装打扮出去了。”

    军备营是大昭王朝储兵的一处所在。大昭王朝建立后,士兵解甲归田,休养生息,经济才慢慢发展起来。但夷人仍旧时不时侵扰南境,居安思危,在莫沉晏与一众大臣的商议下,建立军备营。

    林暮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莫沉晏啊……

    那可是如日中天的首辅,也是男主秦修煜的老师,但是后来他的遭遇却令人愈发叹息。大昭十一年,首辅莫沉晏以结党营私的罪名被押入狱,大昭十二年,再度被启用。皇帝与莫沉晏之间存在一种奇妙的君臣关系,离不了却又彼此戒备。再后来,令人叹息的是,秦修煜进入内阁,从次辅开始,步步高升都少不了莫沉晏的提携。可是在大昭十六年,莫沉晏再度被撤职,而这一次也正是秦修煜顶了上去,成为大昭王朝新一任的首辅。

    而这一幕在小说里,两人的交流只被寥寥数语概括。

    听闻那一日薄雾的清晨,年轻的新一任的首辅秦修煜带着酒来到了牢狱里,当时正有几缕晨光从脱落了墙皮的墙壁上方射进来,上一任的首辅莫沉郁微微闭着眼眸,坐在那里似乎如在内阁一样从容不迫。

    秦修煜进了牢门,莫沉晏并未睁眼,只淡淡一句:“你来了。”

    秦修煜微微俯身,递过去一杯清酒:“老师,可曾后悔?”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莫沉晏接过青瓷酒杯,仰头望向大红鹤纹衣袍的昔日学生,微微一哂,“比我预料中的更让人意外。”

    因为小说里,秦修煜才是天命所归。

    而这个只是寥寥几语一笔带过,为男主秦修煜铺路的上一任内阁首辅莫沉晏,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炮灰了。

    高处不胜寒,外人看来鲜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

    昔日的学生踩着自己的位置上去,而自己沦为阶下囚,不知道莫沉晏作何感想。对于这个异常强大首辅,林暮竟然莫名有几分同情。

    萧鸿驰在一旁望着她,脸色不断变化,甚至有些同情的意味在里头。他觉得是自己眼花:“你又想到了什么?”

    林暮心情复杂:“说起来,还是这位莫大人帮我善后了。”

    “这是自然。”萧鸿驰心道,自己冒险做这些,祖父虽然没有多加责怪,可也颇为担忧。幸好莫沉晏出面,事态才没有扩大。那几家虽面上不再追究,但暗地里说不准会有动作。想到这里,又殷殷叮嘱道,“记着我说的话了。”

    林暮头如捣蒜。

    萧鸿驰走后,林暮站在原地,莫沉晏的命运不断地浮上心头。这次确实是他帮了她,要不要……

    念头乍起,林暮的左手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骂道:“人家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轮得着你担心吗?况且这是政局,你能掺和得进去才怪!”

    骂完后,她迟疑道:“可是,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啊……”

    右手抬起来又给了个爆栗子,疼得她龇牙咧嘴的:“人家帮了你,你既然知道剧情,透露一点也不为过吧……”

    又忐忑:“你真能改变吗?对手可是秦修煜啊喂!为了这么一个貌似随手帮了你,却八竿子打不着,抬抬手指头就能碾死你的大佬?”

    两只手同时起来,把林暮的脸揉成了包子:“啊啊啊,庸人自扰,杞人忧天……”

    院子里的一众下人目瞪口呆,心里同时浮上一个念头:“二姑娘这是疯了吗……”

    *

    天一阁里。

    秦修煜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老师可知道,礼部尚书于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沉晏抬手从古旧的书架间摸出一本《盐铁论》,回首道:“怎会问起他?”

    秦修煜不知作何解释,只能沉默不语。莫沉晏缓步走到紫檀木案几前,《盐铁论》按在光滑的桌面上,凭借印象说了几句:“谦和有礼……”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声音也顿了顿,又说,“优柔寡断。”

    莫沉晏很少对人做出如此的评价,或者说,很少透露给别人。

    但秦修煜不同,他已经将他收为学生。不同于单纯的考官作恩师,而是行过拜师礼的师生,此事建德帝是默许的。

    秦修煜性情内敛,虽年轻,却不骄不躁,才学与能力却出类拔萃,委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了解过他的身家背景,也知道形成他如此的性情,不觉得奇怪。既是师生,有些话不涉及禁忌,还是可以说的。

    莫沉晏给出这样的评价,秦修煜的心里不禁确定了几分。

    当时当地,秦修煜惑于心境,想起昔日嫡母苛待自己的母亲,直至其早早就去世,心底不禁起了几分怨怼。而郊外的瀑布前,他之所以常去,因为母亲带他去过。她也是素衣白裳,温柔善良。

    看到于清婉的背影,几分相似,惊讶与恍惚之下脱口而出。

    他素来不是鲁莽的人,回来后,对于清婉的说辞也有几分怀疑。但伤口做不得假,她也没必要作假,难不成只为了在自己面前诬陷嫡母?

    没有理由,秦修煜想,如果于从钧是个优柔寡断对于内宅事物置之不理的人,如同他的父亲,那么这一切也似乎说得通了。

    身为庶子,秦修煜出生则低人一等。近二十年来,在成为状元之前,屡次受到白眼与冷遇,所受的屈辱也不计其数。

    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心便是彻骨的冰冷。

    他要等待,耐心地等待,总有一天,他会走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昔日的白眼与嘲笑,终将化为对他的仰望。

    诸多念头,不过在刹那之间闪过,秦修煜又道:“老师是如何看出来的?”

    莫沉晏翻开了几页,戴着玉扳指的手落在一排排黑字上,沉声道:“观人于微。我虽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但观其言行举止,便可窥见一二。”

    见秦修煜蹙眉,他又缓缓道:“你还年轻,不必着急。有些东西,是在经历与磨练中得到的馈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顿了下,又说,“前几日诸位大臣追查的那个人,你有何看法?”

    这是在问他。

    秦修煜蹙眉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京城众人,自然不会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明知道还去惹,要么有所依仗,要么就是鲁莽。”

    “这是其一。”莫沉晏抬手翻了一页,宽大的衣袖掠过泛黄的纸张,又道,“如你所说,有所依仗。起因是永斋,永斋此刻安然无恙。京城众人皆知他们身份不凡,有谁能够压制他们,而又不惧怕背后的势力。他如何保证,萧鸿驰会秉公办事,而不是官官相护,包庇他人。”

    “虽是临时起意,却能应对残局。”他笑了笑,“许久不曾去过市井,京城有趣的人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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