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都亭被她几句话说得头晕脑胀,带着她往侧门进去,经过一间穿堂,苏都亭朝一扇暗窗指了指。
舒念凑将过去,才发现此间是一处厢房,内里十余个炉子齐齐排开,坐着热水——是个侍人们煮水烹茶听侯答应的去处,此时空无一人,应是都在外间忙碌。
从窗缝望出去,藏剑楼风雨台近在咫尺。台下议事堂方方正正,极为规整。一眼望去,乌泱泱全是人头。
风雨台上雁翅状排开一众大佬——
中间藏剑楼主苏秀一人独坐,右手边宁斯同与一名鬓发斑白的老者并肩比邻。
舒念识得此人:安阳武岳门主,武忠弼。
左手边一溜挨着三个座儿,中间座上是个白衣青带的青年,眉目舒朗,风姿飒然,舒念认识他是姑余昆仑门主甘与凉;第三个座上一名锦衣青年,西岭唐门二当家唐玉笑。
左手边紧挨苏秀的座上空荡荡,不知何人。
甘书泠此时进来,便在甘与凉身侧布了个加座,与他同案吃喝。
舒念四下逡巡一时,不见崔述踪影,便拿手肘碰了碰苏都亭,“你师父呢?”
苏都亭咬牙,“姑奶奶,外间可都是高手,求你小点声儿。”
舒念不以为然,“这里头坐了岂止三四百人?你听这声儿,吵得跟个集市也似,哪家高手能听到你我这点动静?”眼看唐玉笑握着柄折扇摇得风生水起,疑惑道,“那个叫唐肃的……你们仍旧关着?”
苏都亭侧首,“怎么?”
舒念盯着唐玉笑那张笑盈盈的狐狸脸,“你跟苏秀回禀回禀,不若赶早把唐肃放出来——”
苏都亭一晒,“这等敢上吴山挑衅咱们藏剑楼的,来一个关一个,来二个关一双,为什么要放?”
舒念摇头,“你有没有觉得——”便朝唐玉笑抬抬下巴,“那个唐肃……跟唐二当家长得有点儿相像?”
苏都亭打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唐二当家至今未娶,焉有子嗣?”
唐玉笑还没娶亲呢?这一大把年纪还单着,难道要学甘与凉,入山修道,做个唐仙君?
此事大出意外,舒念摸摸鼻子,大剌剌给自己补锅,“想是子侄之属,也说不得。”
忽听一人声如洪钟,“听闻月前正易教高手丹巴上了姑余山,不知是否误传?”
武岳门主武忠弼。
舒念咂舌,人人都知丹巴打上姑余,自甘与凉以下,打遍昆仑无敌手,武忠弼这没头没脑地提这一茬,大大地不给昆仑一脉脸面啊——
甘与凉正与唐玉笑说话,平淡道,“丹巴其人月前确然来过姑余,不曾入得昆仑门,便又走了!”
“哦?”武忠弼吊着嗓子,尖酸道,“丹巴这厮老夫早年与他打过交道,惯擅无事生非,既是突然出山,突然到得姑余,不打过一二场,如何肯罢休?未知甘门主如何不把这邪教妖孽生擒?”
这隔了一二丈远的地界,舒念都能看见甘与凉面上笑容慢慢凝固,便搡了搡苏都亭,八卦道,“武老头与甘与凉有甚么仇怨?”
“你不知道?”苏都亭奇道,“年前京中九鹤府奉旨为九门禁军寻个拳术教头,九鹤府与陛下回禀时,恰逢甘仙君在御前为陛下炼药,陛下便问了甘仙君,提起武门主时,甘仙君回了一句‘惜乎年老’。这仇便结下了。”
武岳一门精擅拳法,九鹤府为禁军寻拳术教头,武忠弼本是绝佳人选,不过武忠弼年近七十,“惜乎年老”四个字,实在也是打蛇打在七寸上——
舒念一个没忍住,扑哧笑道,“甘仙君也是过于实诚。”
议事堂诸人都已察觉风雨台机锋,安静下来。
忽听一人叫道,“甘门主有妹婿在手,便是再多来一个丹巴,也不过再多一个人滚下昆仑山门,结果如何,还用问吗?”
甘书泠顿时满面通红。
这一声“妹婿”恰如冷水入了热油锅,嗡嗡之声四起,人群涌动,便见方才叫嚷“妹婿”之人已被一众白衣青带的昆仑门人团团围住,生生在人群中隔出一个圈儿来。
竟是条精壮汉子,红衣铁甲,精铁护臂——居然是辽东宁家堡中人。
舒念摸摸下巴,宁家堡中人突然下场帮着武岳一门挤兑姑余山一脉,这是甚么格局?
武忠弼哈哈大笑,“这便难怪了,甘门主修道日久,只怕早已不是丹巴对手了吧!”
甘与凉面如寒霜,僵坐一时又慢慢起身,袍袖一抖,一柄拂尘倒握手中,“诸山舍会自来以武会友,不知武门主可愿亲身指点小辈?”
“求之不得!”武忠弼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越发哈哈大笑,随手将袍角掖在衣带之间,“今以老朽之身跟武林新秀切磋一回。”
舒念忍俊不禁,看来武门主对这“年老”二字实在是忌讳得紧哪!
甘与凉正待上前迎战,却被身畔之人一把拉住,回头看时,却是自家妹妹甘书泠。
甘书泠冲他摇头,又转头向武忠弼道,“我兄长修束手道,久不与人相斗,书泠不算甚么武林新秀,却想讨教武门主几招——”
武忠弼打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都可,只是你哥哥让你出战,休说老夫欺侮女子便是。”
甘与凉面上神情变了几变,居然真的就坐了回去。
舒念眨眨眼,“可有传闻甘门主被丹巴打伤?”这般忍气吞声的模样,难道真的在修束手道?
苏都亭张口结舌,比她还要意外些。
甘书泠抬臂,双掌合十,将拂尘夹在掌间,远远使了个“开门望岳”的起式——她以小辈的身份与武林耆宿动手,这是个表达尊敬的意思。
武忠弼背手而立,“休要客气。”
甘书泠手腕倒旋,拂尘落入右手,足尖一点,立时腾空而起,一式“晴空霹雳”便向武忠弼当头击下。
武忠弼左足立定,右足一划,身体斜斜转过一个半圈,轻松避过,“一招。”
舒念笑道,“安岳拳果然有大师气度,看这模样,竟是要先让甘仙子几招的意思——”
一语未毕,下方格局已变,甘书泠三招已出,毫不意外尽数落空,避在风雨台一侧。
武忠弼右手探出,换掌成爪,“接我一招。”却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整个人便如奔雷涌动,直奔甘书泠面门——
众人一片惊呼,便听“喀”的一声,地上滚落一物,钢柄银丝,正是甘书泠的拂尘。
二人袭斗一处,武忠弼弓步而立,稳如泰山,不断出掌,甘书泠被他掌势裹挟,只一个白色的身影隐约可见。
苏秀起身叫道,“甘仙子兵器已经脱手,武门主不如就此罢手!”
武忠弼哪肯就此罢休?“老夫既让她三式,便还她三式,三式不能擒于掌下,算我输便是!”
他口中说话,掌上分毫不停,一套安岳拳平平无奇,从他手中使出,却仿佛携了雷鸣电闪之利,掌风赫赫,直撞得壁上卷轴“哐哐”作响。
舒念看了一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自己先把拂尘扔了,也算机智——”
苏都亭正紧张得手心出汗,被她这一句话惊住,“你说什么?”
舒念扁扁嘴,“你倒是瞧瞧这位甘仙子,如今使的什么身法?”
苏都亭凝目望去,果然觉出异常来,那甘书泠分明兵器脱手,陷身武忠弼惊涛骇浪般的掌势之中,却始终如一叶孤舟贴浪而行,瞧上去惊险万分,却韧如浪中漂萍,不离不落。
台下有人瞧出门道,啧啧称奇。
宁斯同哈哈大笑,朗声道,“多年不见,破雨回风步重现江湖,甘仙子如今是替昆仑出战呢,还是替小吴侯出战?”
便听阶下有人扬声笑道,“甘仙子既用破雨回风步,自是替小吴侯——小……小吴侯?”
舒念一惊,探头看时,风雨台下一人红衣黑氅,负手仰面,观望台上二人相斗,竟不知来了多久了——
“师父!”苏都亭一见来人,拔足便往外间奔去。
舒念阻止不及,扯了条板凳坐了,见案上一只瓷瓶里装着炒熟的瓜子儿,又抓了一把出来嗑:这小都亭也是不省事,过去做甚?小吴侯英雄救美这一出好戏,自是远远旁观,才能看得清楚呀。
武忠弼掌势连连,始终半点碰不到对方衣袖,既无相遇,也不算一招,诸山舍会不便取人性命,不便下狠手,正在急躁间,突然被宁斯同叫破对方使的是小吴侯独门身法破雨回风步,小吴侯本人又突然现身——
心下一沉。
好在对方境况十分糟糕,不知是心情激动还是害怕慌张,身形渐渐涩滞——
武忠弼大喜,觑了个空子,竖掌虚劈,往对方肩际一掌格去——
甘书泠一手抚肩,摔在地上。
居然打中了?
舒念连瓜子儿都忘了嗑,阶下立着的那一位,却仍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下疑云渐生。
武忠弼一击得手,掸掸袖间浮尘,向崔述道,“小吴侯要与老夫试试招么?”
崔述还未说话,宁斯同忽然哈哈大笑,“你把人家心上人打了,焉能不打你一顿出出气?且小心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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