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拾火镰挪了挪灶中柴火。
是了,方才他又怎么知道自己伤在肩窝处?
这绝不是甚么神机妙算。舒念呆若木鸡,结巴道,“难道你……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崔述看了一眼锅里,“糊了。”
果然锅内煎饼已作了焦黑色,眼见着吃不成了,舒念忙用箸夹了出来扔在一旁,慌张看崔述时,火光下那张脸越发秀逸得不似凡人,安安静静地注视着灶中不断跳动的火苗。
舒念心下惊疑不定,哪敢多言,兢兢业业地摊煎饼。
不曾想面糊兑得太多,足足煎了十七八个出来,却只吃了三个便撑得肚儿圆,盯着那小山高的煎饼发愁:这又该如何是好?
崔述熄了灶火,“还有一个多时辰天亮,回去再睡一会儿。”
舒念如逢大赦,掷了盘子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厢房内笼了地龙,燃着火盆,推门便有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崔述一进门便往碧纱橱去。
舒念立在原地,暗道一声晦气:瞎折腾半晚上,喝了一肚子冷风,就落这么个结果?早知如此,还不如踏实在热被窝里睡觉呢。
哀叹一时,吹熄油灯,拾掇拾掇爬回床上,正在倦意上涌时,忽听碧纱橱里崔述的声音——
“没有下次。”
他语气平平,却把舒念的瞌睡唬到了九天之外。没有下次,什么没有下次?
“小吴侯?”
“何事?”
舒念一声呼唤脱口而出,又感后悔,还能是什么没有下次?这是在警告自己休想再逃跑——
硬着头皮道,“小吴侯既然早已察觉,为何还——”跟在后面看她笑话?猫逗老鼠么?
不闻回应。
就在舒念等得神志昏昏,眼皮子打架时,崔述道,“我只是想看看——”
舒念瞬间清醒,支着耳朵等了半日,也没等着回应,一直到滚入黑甜乡时,还在惦记这事——
崔述跟在自己身后,究竟想看什么?
舒念一觉睡得昏天倒地,睁开眼恍惚了好半日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爬起来揭了帘子朝外张望,却被明晃晃的日头刺提眼睛疼——
一脑门官司地爬起来,床前的炭盆仍旧燃得红火,应是早起时添了新炭。
舒念心里刚念了句“都亭小哥哥心细如发”,便听外间扣门,都亭小哥哥的声音十分亲切,“起了?”
“还没起,别进来。”
苏都亭等了一时,憋着一口气道,“午时已过,快些起来罢!”
舒念吃了一肚子煎饼宵夜,睡饱了气定神闲,哪管甚么时辰?“我一个闲人,急什么?”
外间声息全消。
舒念心下渐感不安,忐忑道,“都亭?外面就你一个人吧?”
苏都亭的声音越发没好气,“我一个人如何?不是一个人又如何?”
两个人……这院里还能有别人?舒念越想越不踏实,光着脚跳下床,匆匆忙忙穿好衣裳,拉开门时,却只苏都亭一人翻着白眼儿立在门口,探头探脑寻了一时,“……小吴侯在哪?”
“你可总算是起来了!”
舒念没见崔述那尊大神,顿时神清气爽,笑咪咪道,“都亭这么大脾气,想是肚饿?”
苏都亭拾起地上的托盘,三两步入内。盘内齐整整三菜一汤,一钵白米饭,“哐”地一声放在案上,“辰初等到现在,好大的小姐架子!”
舒念稍感羞愧,殷勤地盛了一碗米饭推到对面,“一块儿吃点儿?”
苏都亭气哼哼地坐了,拾箸吃饭。
舒念吃了两口,“小吴侯在哪儿?”
“我师父在风雨台,你要做甚?”
舒念虚心求教,“小吴侯在风雨台做什么?”
“今天舍会第一天。”苏都亭头也不抬,“我师父受楼主相邀,一大早便去了。”
舒念跃跃欲试,“既如此,都亭带我去见见世面?”
苏都亭白了她一眼,闷头吃饭。
舒念大觉有望,囫囵吃了几口,洗漱了,尾巴似地粘在苏都亭身后。
出了巡剑阁,东弯西绕走了许久,便见一股极细的溪流,清澈见底,盈盈可爱。
二人沿着溪畔便道前行,一路汩汩的泉流之声,舒念走了几步,终是没能忍住,自挽了裙子往溪边蹲下,探手摸了摸,寒浸浸的十分提神——
忽听背后一人道,“这吴山的水竟不结冰,与咱们那边大不相同。”
舒念闻声回首,便见一名白衫女子立在道边,身后十余名青年护卫,皆是白衣青带,手持拂尘。那拂尘粗看寻常,细看却是精钢作柄,悬天蚕丝。
舒念心中一动。
苏都亭本在一旁不停催促舒念,此时却不着急了,上前作揖道,“不知姑余昆仑哪一位仙子驾临?”
姑余昆仑一门虽然并非强令出家,其门中之人却尽皆隐居修道,少入尘世。遇上他家人,男的唤一声仙君,女的唤一声仙子,都是江湖中人表达个尊敬的意思。
女子笑道,“不敢枉称仙子,姑余甘书泠。”
崔述刚刚在吴山现身,这甘书泠便紧跟着露面——说不定这二人便是相携到这淮扬地界的。传言中崔述这么些年隐居姑余,与甘书泠神仙眷侣,双宿双飞——
所言非虚啊——
苏都亭一听是自家师父的救命恩人,殷勤在前引路,两个人一路寒喧,从舒念身侧经过。
舒念站起身。
甘书泠止步,“都亭,这位是——”
舒念有问必答,“苗千语。”
甘书泠面露疑惑。
苏都亭忙道,“她是南疆苗氏的女弟子,她师兄犯在师父手中,便将她质在吴山,做个使唤丫头。”
舒念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苏都亭奇道,“我说得不对?”
“对,很对。”舒念咬牙,我谢谢你,谢谢你全家!
甘书泠抿嘴一笑,“梧栖仍是小孩子脾气,门派间龃龉本是寻常事,既是她师兄犯的事,牵累人家女孩子做甚?”向舒念道,“苗姑娘放心,待我与梧栖说和说和,放你回家。”
舒念皮笑肉不笑,“多谢仙子。”
一行人往风雨台去。一路上只听甘书泠向苏都亭问些崔述起居,苏都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汇报唯恐不够事无巨细,听得舒念直翻白眼儿。
好容易捱到风雨台,甘书泠命从人在台前等候,与苏都亭舒念拾阶而上,到得藏剑楼门口。
苏都亭向守卫交待几句,那人便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姑余甘书泠——到!”
甘书泠手持拂尘,昂首挺胸,含笑入内。甫一跨入,便听楼内人声扰攘,嗡嗡之声四起——
舒念扁扁嘴:人嘛,都是有八卦心的,见了传闻中的甘仙子,窃窃私语几句,也是寻常。
苏都亭正待殷勤跟上,被舒念一把扯住,“与我寻个看热闹的去处。”
苏都亭没好气道,“一同进去便是。”
“你我二人跟在后面,仿佛哼哈二将,不成体统。”舒念振振有辞,“我便罢了,你可是小吴侯亲传弟子,安能如此跌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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