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苏三省的假设
透过茶水淡淡的雾汽,陈深注视着唐山海。
唐山海的眼睛总是很好看的,此时这双好看的眼睛里更多了一些温软而多情的东西。看到这双眼睛,陈深想着自己长久以来渴望的也许就只是这样,不用说太多,也不必说太透。只这一个目光,就能够抚慰了自己所有的孤寂与迷茫,让自己相信自己其实还很坚强还能够走很远很远。
“山海,谢谢你。”陈深真诚地说了一句,对唐山海却显得突兀了,他还没开口,陈深凑过来抱了抱他,唐山海没动,身体有些僵,在察觉到对方只是轻轻抱着没有任何动作后,渐渐放松下来,手向上抬起,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背。
陈深放开他,脸上是自信而餍足的笑容,“放心吧,山海,总有办法的。我一定会让大家都落着好的。”
梅花堂。
到了梅机关后,影佐没有立即接见苏三省,而是让副官带着苏三省去茶室里等一会儿。苏三省一个人独自等了很长时间。
梅花堂本是虹口日本侨民聚集区的一栋三层小楼,被日本人征用后,以这座小楼为中心,陆续征用了周边的土地和建筑,最终形成了外表低调戒备森严的“梅机关”。影佐的住所也在“梅机关”的区域,小楼后面有座日式建筑院落,是按照影佐的喜好修葺的住宅,据说跟他老家的建筑布局非常相似。影佐会见什么重要客人时,不喜欢坐在办公室,更喜欢在自己这所仿造家乡宅邸的建筑里接待。这间茶室,苏三省知道李默群来过,毕忠良来过,现在,自己也属于来过的客人行列了。
苏三省跪坐在榻榻米上,跪久了有点不太习惯,腿部开始发麻。他稍微动了动,又伸手端起面前小桌上的一杯清茶,抿了抿。在一个人等待的时间内,他并没有无聊地东张西望,连前方屏风上的日本仕女图也没让他多看两眼。苏三省眼神放空,脑子里在想,毕忠良此时,正在对影佐说什么。
是的,影佐眼下就在前方梅机关的监牢里跟毕忠良谈话。苏三省看见了毕忠良被日本宪兵押送着关了进去。
毕忠良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所以他一定会极力地向影佐证明自己还有被日本人利用的价值。
光说当然是不行的,可他身陷囹圄,要怎么做才能让日本人相信呢?
苏三省其实希望影佐足够聪明,聪明到直接否定了毕忠良的任何说辞,断了毕忠良重返行动处甚至从梅机关出去的生路。
不知过了多久,在苏三省还想着毕忠良可能会有的什么后手时,茶室的门被身着日式和服的日本使女推开,影佐也换上了一身和服慢悠悠走了进来。
使女给影佐奉上清茶,退出茶室后,影佐与苏三省相对坐于主位之上,视线探究地落在苏三省脸上,然后不紧不慢地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封已拆过口的信封,上面写着梅机关影佐的收信地址。
“昨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本来并不想理会。”影佐盯着苏三省慢条斯理开口,“可是仔细一看,这字迹好像有点熟悉。而今早收到的安远翔夫妇逃逸的消息,也证实了信中所说的部分内容。”
“李主任应该将我交给特工总部的军统上海各分站地址及人员名单都给影佐将军看过了,相信影佐将军进来之前也已经比对过名单和这封匿名信的笔迹……”苏三省对上影佐的眼睛,目光坚定而无畏,“是的,我没有想过要隐瞒将军。这封匿名信是我写的,之所以匿名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经过了毕忠良所谓的行动处失火事件,影佐将军一定能够理解的。”
“其他姑且不论,可你凭什么说毕忠良和陈深是内鬼,还极有可能毕忠良就是熟地黄,陈深是麻雀并且他们已经联合起来了?”影佐的视线陡然犀利起来。
“我承认,目前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已经有了一定的线索。”苏三省坦然道,“行动处的那起失火事件,影佐将军应该还记得吧。出事时我在调查毕忠良,怀疑毕忠良与中(共)有染,故意在‘宰相’到南京之时暗杀了她,也许就是因为她知道了毕忠良的身份……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毕忠良的这种作风更像军统中人,‘宰相’是麻雀的上司,大概她知道毕忠良是军统才被……”
“苏三省!”影佐顿然放下了茶杯,提高了些声音,叫出了苏三省的名字,打断了他的话,面色严厉,“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大概,好像,可能这种词……在我耳里都是废话,如果你只是由于当初毕忠良曾对你的私怨而如今跑到我面前来对他落井下石,那我对你的印象会比毕忠良还要负面。”
“是。”苏三省恭顺地低了低头,继续道,“不瞒将军,我的确对毕忠良不满,可我怀疑他是在他对我动手之前,刚进行动处我对他谈何私怨?安远翔夫妇案件的审理,让我对他更有疑虑。将军,请您想一想,整件案子里,毕忠良的行为未免太过迅速干脆,他甚至还没有进一步求证就向您进行了汇报,期许从一开始就在您的允许下行动。向来对中(共)咬住不放生性多疑的毕忠良,为什么这次这么轻易相信了安远翔夫妇的说辞,除了安远翔夫妇的证据准备得天衣无缝之外,我更认为,这是因为他与中(共)的麻雀做了交易。安远翔夫妇不是什么白手套,就是军统熟地黄的下线发报员,中(共)利用他们转移了我们的视线,再帮助他们进行各种逃脱的准备……而他们之所以会进行如此密切甚至有风险的合作,就是因为,中田功的情报涉及到了他们共同的利益。我听南造云子小姐说,中田功逃跑之前已经将大量的日本军部的各种战略战术情报送了出去,有针对中(共)根据地的,也有针对重庆政府军事区的……”
“中田功?等等,”影佐流露出深思的神色,看着苏三省,“我记得,中田功当时就是从你和……唐山海蹲守的上海火车站逃脱到了杭州火车站才被抓住的?”
苏三省眼睛紧张地一眨,迅速回答,“我们没人见过中田功,复印的黑白照片并不清晰,当时东京特高课的使者也一定程度上混淆了我们的视线,这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只是配合南造云子小姐的安排。南造云子小姐分析中田功会从小路逃脱,重点都放在了那些公路岗哨上,其实当时并没有人想到中田功会真的从火车站走。都是因为中田功太狡猾了,这不是任何人的失职,而且中田功毕竟被抓到了。我所关心的,是中田功的情报去了哪儿?当然,日本军部认为一定交给中(共)了,所以才交给我们电讯侦缉车,让我们日夜监视,希望能抓到敌方电台……大家都觉得这样应当是万无一失了,然而,并没有人想过,万一军统和中(共)早就联合起来了呢?”
苏三省刻意地停了停。
影佐面色平静,眼中显示出了相当的兴趣,“说下去。”
“军统上海区被端,飓风队也基本消灭,熟地黄在上海独木难支,他还想继续进行任务,是非常困难了,这个时候,他要么找帮手,要么只能什么也不做了……”苏三省眼睛亮起来,越说越兴奋,“说到熟地黄,为什么一定要认为他是被重庆刚派来上海的?这些年,重庆那边也一直在进行秘密的策反活动,就我担任军统上海区副区长期间了解到的消息,北平的王克敏那边就被他们策反了好几个高官……在上海这边,也许也有新政府内部的高层人员被他们策反,所以称之为‘熟地黄’而已……‘熟地黄’和‘麻雀’搭上了线,双方都有需求的情报,一拍即合……”
不同于苏三省脸上近乎病态的兴奋,影佐面色严峻起来,投出去的视线与其说是赞赏,不如说是慑人的严峻,挑了眉反驳对方的话,不完全否认苏三省所说的可能性,可还是有很多问题说不通。 “非常大胆又富有创意的想法。你是想说,毕忠良就有可能是这个熟地黄?但带人去剿灭了军统上海区的正是毕忠良他们,指控他是军统是否太过轻佻了?”
苏三省不慌不忙,“我还没有确认毕忠良是熟地黄的假设。但对于影佐将军提到的亲自剿灭军统上海区这一点,我是这样认为的,事前我早就向李主任投诚,李主任是事情当天才告知毕忠良,并且当时所有行动都是由李主任在场点头的,所以,毕忠良根本没有机会动什么手脚。除非他想自投罗网,否则,他就只能配合李主任和我的行动,将上海军统区一网打尽,更好的隐藏起自己。其实,这样积极的抓捕下来,就更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了不是吗?除了我。”苏三省侃侃而谈,“那为什么曾树没有指认他也很好理解了,因为他不暴露,就能保下曾树的性命,还能干脆让曾树进来帮助他。我和曾树曾经在小巷里遭遇了一场刺杀,其实当时对方想杀的是我而不是曾树,曾树不过倒霉做了我的替死鬼,但我一点也不同情他,因为我怀疑,我的行踪就是曾树提供给敌人好让对方对我进行刺杀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