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 难得流露的恨意
陈深听唐山海这么一说,咂摸砸摸别有滋味,嘴巴一咧,本是该心烦的时刻却依然有心情露出了那种让唐山海顿时头皮发麻的调笑神色,“哎呀,这话可好听了,以后唐队长你该多说一些。听上去好像我对你非常重要一样,还挺耳熟的。哎,我想想啊,对了,对了,我嫂子啊就常常这么念叨老毕,让他小心安全啊啥的,他要是有什么万一那她自己就没什么好活的了……这么一说就一大堆。你看,你方才那些话跟我嫂子说的这些是不是挺像的?”
唐山海立即嘴巴绷成一条直线,给了陈深一个白眼,头歪向另一边,干脆不想理他了。
陈深笑盈盈看着他歪过去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脸颊圆鼓鼓的特别好玩,于是眼神里透着不自知的宠溺欣然,半哄半解释道,“生什么气嘛,就当我开玩笑好了。你说我都被李默群逼上梁山非得揽下这代处长不可了,已经够倒霉了,难道还得在你面前憋着苦瓜脸整天愁云惨雾苦兮兮的嘛?开个玩笑活跃活跃,心情好点,这脸色也会好看点。”
听闻此言,思及李默群对陈深的杀心与陈深现下尴尬的处境,唐山海那点小怒意就渐渐消弭了,头转了过来,眼里充满抱歉,“对不起啊,本来我是想说服李默群让苏三省出任这个位置的,但是他执意要你做代理处长。”
“谢了,山海。”陈深宽慰对方道,无意间倒与张大贵安慰扁头的话如出一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他神色镇静,毫不慌张,“说不定这对我们是好事。本来我们的原计划里,就是你或者我做这个代理处长。”
唐山海轻轻叹了口气,面有忧色。
“李默群铁了心不想放过你,这个位置没我们原计划中可以坐得那么容易了。日本人这怒气当真是来得迅猛,还以为会是把毕忠良骂一顿,降级处理或者顶多撤职,居然是直接来抓人下狱了,眼看就有性命之忧了都。你说,除了安远翔这件事,影佐是不是还知道了毕忠良电台的事情了?”
察觉毕忠良有秘密电台后,唐山海和陈深本想找机会再进毕忠良的办公室一探究竟的,到底怎么处理他们也没想好。但是秘密电台这事绝不能让陈深捅出去——在别人眼中,他是只会帮着毕忠良遮掩这种的事的兄弟,唐山海可以捅出去,可是李小男得知了情况却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需要请示上级。
听了唐山海的话,陈深不以为然地一哂,摇了摇头,“不会,影佐知道电台的事不会就这么走了的。影佐抓老毕去梅机关是不在我们原计划中,不过也没有超出计划,只是老毕的下场比我们预计中的来到更早更严重了一些而已。至于李默群,哼,他想弄死老毕很久了,没有我们这次设计,他以为就凭他能干得倒老毕?你这个表舅就是喜欢借刀杀人,自以为什么都不露痕迹最聪明,其实啊他就是什么都想等着别人去做自己最后坐收渔翁之利,才这么多年连个老毕也弄不下去。当然,这种人油滑得很,别人也很难弄倒他。”
“你也别太轻敌了,李默群是特工总部的一把手,现在还掌握了行动处,就想推着你一道去陪毕忠良呢。小瞧了毕忠良都不能小瞧了他。”唐山海对他此时还略显轻浮的语气实在不悦,板起脸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这个尾巴怎么收?要找个替罪羊吗?”
“替罪羊?”陈深略惊讶地抬眉。
“当然找个替罪羊了,抓个内鬼出来交出去,哪怕安远翔抓不到也有了将功折罪的本钱,李默群和影佐也就没借口找你麻烦了,你这代处长位置坐稳了,那……‘归零计划’不是也容易到手了吗?”唐山海耐着性子给陈深说明,总觉得这家伙是在故意跟自己装傻呢。要不是陈深跟毕忠良关系太过亲密,毕忠良真成了日本人眼中的“卧底”那陈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借着这机会直接嫁祸毕忠良为“熟地黄”也是可行的方案。
“那不着急。”陈深当然听明白了,第一反应是摆手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既然计划展开了,最后的收尾我能不想好几个方案吗?替罪羊是不错,用多了也就不可信了,先等等吧,要是最后实在收不了尾巴了,再祭出这个杀器也不迟啊。”
“你能有什么收尾办法?”唐山海微微皱了眉,“这行动处里该死的人多的是,我们找一个人当替罪羊交出去,皆大欢喜。日本人也会认为内鬼已除,放松戒心,将‘归零计划’交给新处长吧。”
“听你这口气,你似乎早想好了谁来当这个替罪羊去死?好像你还十分想这个人死,除了苏三省,那会是谁啊?”陈深好像来了兴趣,反问道。
唐山海起身,站在陈深茶柜前看了看,上面摆着的几罐茶叶都是自己送给他的。暖壶里有热水,扁头对陈深生活上的这些照顾细致程度倒是不输给张大贵。面对陈深,唐山海也没有了往常那种彬彬有礼谨小慎微的耐心,不问自取地拿了茶叶出来,各倒了两杯热茶,端到两人面前的茶几上。他再次坐下,望着茶杯中袅袅渐渐的水雾,眼中一阵回忆的涟漪泛起,“周丽和吕明牺牲那次,超乎异常疯狂折磨他们的人,是钱为昌。那时我就在想,这笔账是早晚要跟他算的。”
陈深望了望他,又慢慢平移了身体,坐得离唐山海更近了些,手放到唐山海不自觉攥紧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钱秘书?明白了。”
“所以你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吗?”唐山海看他。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也理解。我保证,我们肯定会有这样的机会。只是……”陈深低头想了想,“再等等吧。安远翔夫妇的最终下落查到了的话,即便抓不到人,抓到尸体也不错是吗?”
唐山海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说……”
陈深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没有细说,相信唐山海已然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不用太心急。你这替罪羊以后可能还有大用呢,先留着他再养几天功夫吧。何况……”陈深话锋一转,眼里也掠过了沉痛的愤懑之色,“我们要是这么快就抓到了替罪羊,即便为了维持原先的伪装我也不得不在影佐和李默群面前假惺惺地恳求一下他们看在我拼命立了功劳的份上饶过毕忠良……万一这小日本心思一转,再把毕忠良放出来做处长,那我们费了这么多劲,就只让他在梅机关待了没几天,我们多亏啊不是?就算必要的话得留他一条命,也不能让他活得太容易。现在啊,就让他在梅机关好好享受一下牢狱生活,体会体会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不是挺好的?这是他应得的。”说到最后一句,陈深咬了咬牙,面容冷冽,甚至透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浓重杀意。
这是极为少见的陈深。
唐山海静静看了陈深片刻,想到了什么似的轻轻一笑,拉回了对方本已略微陷入暗黑情绪的神思,“你第一次来我这儿喝茶的时候,还跟我说,要烧香拜佛,祈祷毕忠良长命百岁呢。”然后将茶几上那杯热茶缓缓放到了陈深手上。
唐山海指间的微微热意传递到陈深的指腹,茶叶的清香也闯入鼻尖,陈深抬眼对上那双明净如秋水一般的眼睛,万千慰人的话语都只在这含蓄婉转的一望之中,喉咙紧了紧,全身心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在这个人面前,他不需要伪装自己了,无论是冷酷还是杀意或者愤怒,都可以释放出来,都可以暂时不必戴上那个麻木的混蛋面具了。
唐山海什么都能明白。
是以,陈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冷冷一笑,语气如冰,“如果他短命的话,不是菩萨不保佑他,而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这短短一句话,唐山海就明白,陈深在心中对毕忠良的感情倾向,始终是仇恨多于感激。陈深平日里从来不会流露的总是压抑着的对于毕忠良长久而沉默的恨意,在他这里泄露了一二分。
……可能,就像自己在苏三省面前一样,明明恨得要死,也要装作和颜悦色,一个恨字连想都不敢想,生怕稍不小心就露了馅,多年来的所有努力都毁于一旦。
不,不是,陈深更不容易。毕竟自己和苏三省之前没什么交情更谈不上了解,而陈深和毕忠良彼此熟识多年,只怕一点点疏忽都能让对方察觉端倪,所以陈深在毕忠良面前的伪装更是殊为不易,不但要骗过毕忠良,首先还要骗过自己,让自己都相信着,自己真的不恨毕忠良——如此,才能姑且瞒过毕忠良那敏锐无比的多疑心思吧。他说过的,为了隐藏自己,连恨都不敢恨毕忠良。
陈深这些年的日子,仔细想想,真的,一点也不好过。或许他一个人的时候,只能这么自己给自己开玩笑,自己开解自己,好让自己在这漫漫长夜里坚持下去。
因此,陈深在自己面前这些看似不正经的玩笑,深究起来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也许只是对方习惯了这么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吧。
唐山海于是轻松的一笑,眉眼温柔地看向陈深,“现在他不在了,天不是也没塌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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