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陈深的质问（1）
驶离了行动处一条街外，陈深看了看四周，没有“尾巴”没有盯稍，吊儿郎当的坐姿一下变换了，往唐山海那边一凑，几乎贴近了他，搂住人肩膀用力往怀里拐着，沉着声音好似亲昵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们今天到底做了什么？”
刻意压抑着情绪陈深仍然透出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唐山海忍不住心底一寒，本能地要挣开对方的怀抱，但陈深死死扣住他的肩膀，一时挣不脱，想要瞪人，迎上了那双不知何时犀利又急迫起来的目光，心中转念，咬了咬唇，平平道，“曾树是我杀的，可惜让苏三省逃了。但是他家不是我炸的。”
这话说出来有几分辩解似的。
陈深闻言，脸色更沉了，他低下头去，掩去了眼中的阴翳，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自动放开了唐山海，令后者有些意外。
“碧成呢？”
徐碧成摸不清陈深的态度，也感觉到了后者身上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从后视镜里看到唐山海示意的眼色，老实快速道，“那几个投诚的军统人员是我杀的，宪兵司令副官的家是我炸的，但是苏三省的家也不是我炸的。”
“都再说具体些。”陈深头埋在昏暗中，慢慢强调道。
虽然拿不准陈深的情绪，徐碧成知道自己现下没有任性的资本，并未出言反对。得了唐山海的示意，他首先很快地将自己这些天盯着那些军统投诚人员暗杀的事和今天如何去炸日本军官宅邸的事都说了出来，表示自己事前都有周密计划，挑着杀人的地方都相对不易被外界发现，不会有什么疏漏。甚至自己最初杀的那几个军统投诚人员都还没包括在毕忠良发现的那些尸体里面，巡捕房都只以民居失火为由结案了，并没有认出那几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是什么人。最后表示，自己已经收手，以后再不会这么干了。
没有浪费什么时间，唐山海也尽量详细地跟陈深说了自己从计划拟定到步骤准备以及具体实施的每一步过程，包括自己撤退的路线，还有偶遇李小男和帮助中田功的事情也说了。好在李小男只受了点皮肉伤，问题不大，养些日子等伤口愈合了就好了。
同时，唐山海和徐碧成都快速将自己今天下午的所为再从头仔细梳理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任何可疑的细节。
陈深听完后，并未对唐山海刺杀苏三省和帮李小男传信助中田功脱逃以及徐碧成杀投降军统人员的事发表评价，倒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今天那个阿强很……多话，他是第一个来报告苏三省家里炸了的，在商量暂时让苏三省住哪儿时，这个阿强总是提国富门路。炸苏三省家的这个人也很好心，我让扁头去看过了，炸（dan）是自制的，范围不大，扔在院子里，都波及不到屋子里，而且时机也未免太巧了，正好苏翠兰不在，又刚好呢，被苏三省派去买烟顺便送点东西的阿强来到苏三省家见到了……”
“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说……”徐碧成有点猜到了陈深想说什么，但不敢相信陈深这话里的深意。这也太疯狂了。
“我本来也不敢想这点的，以为跟你们有关系，或者是有谁因为杀不了苏三省而只能用这个办法警告一下他而已……但是听你们两个这么说，如果这事跟你们完全无关，那就有意思了。在上海能自制炸(dan)还好心地趁汉奸家里没人才去扔一下玩玩？有这种人吗？”陈深慢慢地笑了一下，低着头一半脸都浸在阴影中，仿佛洞察了一切，又因为这深切的洞察力而陷入了某种阴暗的情绪中。
唐山海和徐碧成都被陈深话里的假设震惊一下，无暇去细察对方此时深埋着的而逐渐激烈的情绪。
“苏三省应该知道苏翠兰平常大概什么时候在不在家，打发阿强过去，自己扔个炸（dan）再贼喊捉贼地叫唤……这些刚好的巧合就都有了解释……”徐碧成满脸惊讶的不解，“可是……为什么呀？”
陈深抬眸，盯上了唐山海。“国富门路的公寓，他今晚就能住进来了。”这个事情用不着陈深告知，会议上毕忠良已经说了。陈深这话，是在回应徐碧成关于苏三省这么做的最大可能的动机。
“这也太……”徐碧成想说些什么，看着唐山海有些严肃的神情，顿时住了嘴，睨了眼陈深。他们明白，苏三省这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要这样做了。而有的人，虽身处其中，却最好不要让他明白。
“如果他的目的真是为了住进国富门路的公寓，那他是一开始就从来没放弃怀疑过我？这样更方便他监视我或者是我们吗？”唐山海咬了咬唇，以为自己明白了陈深与徐碧成那欲言又止的意思。
比起单纯的厌恶不悦的情绪来，唐山海更忧心的，是未来与苏三省楼上楼下做邻居相处的日子里，势必要更小心才能不露出马脚了。
“或许吧。”陈深与徐碧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而陈深更是想到了另外一层，毕忠良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让苏三省搬到国富门路公寓，恐怕目的也并不简单。
“那我们以后必须更小心了，不，从今天晚上起，苏三省踏进公寓的那一刻起，我们时时都不能掉以轻心了。”徐碧成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唐山海的话。
“那他也不怕事后万一被查出来，他要怎么解释？”即便暂时接受了陈深提出的假设，唐山海还是不太敢相信苏三省居然真的会这么做。
“至于原来的家被炸，他不用担心谁查出什么，只要一口咬定是军统余孽或者中GONG做的就行，今天这些事也证明了，确实上海还有残留的军统人员，即便可能人数很少，也足够引起一些骚乱，证明……”陈深对着唐山海轻轻一笑，莫名阴郁了多时的脸色一时柔煦如春风拂面，声音足够清晰又肯定，“党国有人。”
唐山海被陈深这句话和这一笑弄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视线不自在地飘忽了一下，清咳了一声，笑意腼腆而克制，彷如春风轻抚之下才怯怯露出了一点真容的三月初开之桃花，有一点羞还有一点甜，最后小声应道，“是党国有人。”
声音不大，笑容微羞，可是唐山海的眼神很肯定，很自信。车窗外的路灯不时掠过的光芒落在他的发上，落在他的眉间，落在他的脸庞，像是这个人真的会发光，阴影挡不住，黑暗遮不去。
他的党国，有他，就有人。不管他做什么，都是为了他的使命，他的党国，为了证明，他的党国，还有的是不怕死的勇士。
陈深无声地长叹了口气，那些蛰伏在暗夜中行将爆发的激烈又阴郁的负面情绪瞬间沉下去了大半，一股柔和而不舍的感情随着唐山海那羞涩又自信的微笑暧融融地于心间升腾起来，一点一点消弥着他的焦虑和怒意。他一言不发了很久。
唐山海和徐碧成也不再说什么，三人之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三人下了车进了公寓楼，一起上楼要去李小男家，站到了家门口时被打破。
“山海，我还有话和你说。”陈深突然开口，神色平静，没有了方才车上时的危险阴沉的气息。他不想吓到他，但该说清楚的他一定要说。
此时徐碧成和唐山海都正要推开李小男家的门，出门之前李小男将钥匙交给了唐山海。
转头看了眼陈深，唐山海将李小男家的钥匙交给徐碧成，“好，去我家说。”
徐碧成动作一滞，也不急着推开李小男家的门，转头狐疑不安地看着他们。
唐山海打开自家门，和陈深一起进了门，徐碧成下意识要跟进去，陈深却一把将门关上，并发出了落锁的声音。
徐碧成顿感不妙，上前敲着门，声音大了些，“陈深，你想干什么！”
“碧成，先去照看一下小男，我们等会儿过来。”唐山海的声音很冷静，吩咐道。他也觉得陈深确实有话对自己说，如果对方是要指责自己的擅自行动，他唐山海也不是一个受不起批评的人，哪怕连带徐碧成的那一份，他都能接受。而且，之后如何做，他们还需要好好商量配合。
徐碧成不再说话，看了下关着的门上玻璃格映出来的那两个人影，恨恨地去了李小男的家。
李小男的伤势怎么样了，也确实需要关心一下，尤其等下苏三省要过来了，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唐山海家的公寓里。
陈深站在紧闭的门前，只看着唐山海，成日含笑的和善面孔沉甸甸地像裹了一团乌云，眼底的黑色更加浓重深邃，良久不说一句话。
“不是有话要说吗？要是没话，你还是去关心一下小男吧，她现在身体虚，很需要你的关心……”唐山海进了家门，下意识心虚地不看陈深，先习惯性地脱了外套，就白衬衫配着收腰的西装马甲，几下利落地挽起了袖口，从桌上倒了杯热水，没放茶叶，握在手心，像是要暖一下手。
陈深走近了，唐山海就把那水杯放到桌上，向他的方向推了过去。
陈深没接杯子，慢慢抬起头，眼眸漆黑，深不见底，唐山海清亮的眸子对上去，并无丝毫退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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