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 局中戏(3)
“我心里不清楚!”
苏三省提高了声音,他有莫名其妙,更多是自己被设计了的紧张。到底怎么回事他尚不明白,但是陈深和毕忠良想要什么他已大致明了,对方既然敢这么做,恐怕就想好了后续的布局,不会让他这次轻易逃出升天。只是他还是不明白,他并没有做什么事,何以就惹得毕忠良与陈深对自己竟然起了这么大的杀心,这么快就对自己出手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出招快的……难道,自己查阅什么卷宗什么行动毕忠良都了如指掌?是了,行动处哪一个人不是他的眼线,除了自己,谁敢瞒着毕忠良任何事……不,也许还有他,唐山海……
“你骗取李主任的信任,让他给了你特批,以查阅档案为名,肆意制造火灾,偷取归零计划,可是功亏一篑,你为了自保,演了这出苦肉计。我说得对不对,苏队长?”陈深一股脑将他与毕忠良、唐山海等人方才的“推理”结果说了出来。
苏三省睁大眼睛眨了眨,瞬间的茫然过后是无比的恼怒,“什么归零计划什么火灾……这些跟我没有关系!”陈深无比冷静甚至到冷酷的面容让苏三省顿时了悟,“圈套!全是圈套!有人要陷害我!我要见李主任!”
陈深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似是嘲笑对方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痴心妄想,“你觉得李主任会见一个假投诚真卧底的奸细吗?”
“我不是奸细,我要见李主任!”苏三省矢口否认。
陈深无动于衷地看他,彷如看着一具尸体。
苏三省渐渐胆寒,第一次深刻见识到行动处一分队队长原来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那么个徒有花花公子外表的脾气随和的草包。
陈深的阴险,甚至不亚于毕忠良。毕忠良的多疑在明处,陈深的心机全在暗处。
然而这个领悟若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那也太惨痛了。
“陈队长。”一个行动处队员进来审讯室报告。
“什么事啊?”陈深漫不经心地问。
“处座让你立刻去他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陈深微微颔首,那名队员就先出了审讯室。
“我要见李主任。”苏三省坚持道。
“可以呀。”陈深屁股离开审讯室的桌子,笑意如同刀锋在苏三省的脸上划过,让对方被冷水泼得冰凉的脸颊更觉寒意侵人,“但你要保佑你活得够长。”陈深举着透明玻璃杯在苏三省面前挥过,然后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砰然一声响。
苏三省看着那桌子边缘摆放的水杯,只要一点点距离再稍稍发力一推,它就会掉下桌子粉身碎骨。而自己现在的处境,比这只杯子更岌岌可危。
不,他不能就这么倒下!他做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才能离那个人更近一点,他不允许任何人来阻碍自己的!他必须活着从这里出去!苏三省眼睛发狠地红了红。
陈深可不管苏三省什么想法,丢下他就长腿迈开出了审讯室。审讯室的两重门外,唐山海已经站在门前等着了。
“该你了。”陈深走到他面前。
唐山海无声点了点头,随即向审讯室走去。
陈深望了望他的背影。不知道苏三省到底会用什么来劫持他?是他故意递过去的手(枪)?还是自己放在桌上的水杯?他还要挂着亲善的虚伪面具去骗苏三省劫持他出了行动处大牢,出了大牢的门,就有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苏三省,让苏三省插翅难飞,性命不保。苏三省虽然还想相信唐山海,经过这一遭,更容易谁也不敢轻易相信,也许不会去接他准备好的那支银色的英国造韦伯利左轮手(枪)。说实在的,陈深不知道唐山海到时候究竟会做什么,只是直觉认为,苏三省还是别用枪的好。
“下棋的一定是毕忠良……”苏三省紧张地思考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想找到一条生路,脑子慌乱间,听见审讯室的门打开的声音,不由抬起头来观望。
唐山海右手拎着枪,缓缓踱着步走了进来,姿态翩然,长身玉立,仿佛他走进来的不是一个审讯室,只是一个绅士聚集的名流酒会。高墙上的小窗透过来的一点可怜的光线都照耀在了他的身上,竭尽所能地讨好着他。
苏三省死死盯着来人,试图从那平静清澈的眼神中找出一点心虚和图谋不轨的证据。两人视线相交,没有一个人退缩。
唐山海的眼睛太干净了,太坦然了,让苏三省想要怀疑他是不是与毕忠良串通了这一切,毕竟是他让自己去查毕忠良的。但又生怕自己误会了他,让他受了委屈,让自己坠入了地狱。
苏三省眼神微动,注意到唐山海拿枪的那只手,轻轻地搭了搭扳机。
一股无来由的杀意顿时让苏三省脊背发凉,冷汗频出。他瞪大了眼睛,直觉到唐山海此来,并不是因为与毕忠良串谋了什么交换了什么利益,他只是想,杀了自己。就是这么简单纯粹地,要自己死。
唐山海经过了苏三省,没做停留,缓步走到了审讯桌前,如同陈深一样,半倚在桌子上,右手还拿着那只手(枪),枪膛里装满了子弹。他只要对准了苏三省,随意地扣下扳机,就只需要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苏三省就能死。
这么一个背叛了整个军统上海区的大叛徒,怎么能不死?多活一天都是整个军统所有军人的莫大耻辱。
不得不说,杀了苏三省的这个想法,在此时对于唐山海来说简直就是一个难以抗拒的巨大诱惑。不管外面有多少勾心斗角的利益考量,你来我往的迂回盘算,在这个审讯室里,至少在此时此刻,苏三省的命,是完全掌握在唐山海手中的。他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手不自觉地在手(枪)的扳机附近来回摩挲。
苏三省本来有很多话想问唐山海,此时却福至心灵一般预感到了生命中也许是最大的危机,只是死盯着唐山海,一句话不说。
当年满身鲜血躺在战壕里等死的时候,苏三省也从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他不知道唐山海是要做什么,他的本能告诉他,对方现在无比想要自己死。也许唐山海不会承认,苏三省也看不透对方究竟要做什么,只是此刻自己内心深处而发的直觉,骗不了自己。
仿佛看穿了苏三省此时此地的万分惶恐,唐山海唇角弯了弯,像是嘲讽又像是轻视,手指搭在扳机上,抬起枪直直对准了苏三省。
苏三省顿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联想,他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脑子里不是面临死亡的恐惧,而是另一种,更为令人遍体生寒的,让他的整个人生都变成一场笑话的恐惧。他太害怕这种可能性了,以至于在想到这个可能性之后,头脑都一片空白,眼神里的光亮消失了,只是神情有些呆滞地盯着那枪管,像是等待着神明最后的必然残酷而无情的宣判。
唐山海冷冷观察着苏三省任何细微的表情,他看到了颓丧,懊恼,愤怒,怀疑,恐惧……然后还有……莫名的委屈。陈深还在审讯室内时,他站在牢门外,听到了苏三省对陈深的怒吼,以为苏三省也会怀疑地质问自己,即便情绪没那么失控,至少也不该是这么一声不吭。这让他有些惊奇。
在看到自己之后,苏三省的神色在惊疑恐惧之间徘徊着,而这惊疑和恐惧似乎也不是如他所想象的对于自己参与了毕忠良这场计划的惊疑,和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陷阱的恐惧,他好像……更害怕着别的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盯着苏三省颓然低下去的还闪着水光的湿漉漉的脑袋,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落水狗一般,唐山海眼里一时涌上来的杀意渐渐消弭,理智重新掌控他的所有情绪。
是的,自己不能在这儿直接杀了苏三省。苏三省是该死,但不能死在自己手上。不然,不但李默群那儿自己不好交代,毕忠良也会对自己起疑心。甚至自己就这么杀了苏三省,倒正好让毕忠良和陈深的小算计得逞了,既拿捏住了自己的短处又让他面临李默群的怀疑失去最大的靠山只能倒向毕忠良。
思及此,唐山海渐渐平心静气下来,冰冷尖锐的笑意与杀意一起消失,他双手握住枪壳用了巧劲一掰,枪膛里的几颗子弹悉数落下,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桌子上再滚入地上,发出了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苏三省抬起眼睛,看着这一切,黯淡下去的眼神又陡然亮了起来。
唐山海朝他笑了一笑,温和的,无害的,看不透的,又虚伪得讨厌不起来的,就像那日他在苏三省家中对着对方说着“回来了”的笑容,“你得马上从这儿离开。”
苏三省长舒了一口气,暂时从那可怕的恐惧深渊被脱了出来,他望向唐山海,理智也回笼了,试探性地问道,“你也是毕忠良派来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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