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又见陶大春
半个月后。
唐山海开着吉普车来到了马尔赛咖啡馆。
还没下车，透过玻璃墙面他就看到了陈深跟几位不知哪里来的风尘味挺重的姑娘们说笑谈话，左拥右抱不说，对面还坐着两位。
唐山海进去在离陈深那些人距离最远的桌子上坐下来，点了杯蓝山，慢悠悠地搅合着，当作完全没看到陈深的模样。
“哎哟，唐队长，这么巧啊，病刚好没几天，在家里闷坏了吧。怎么样，今天碰到我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陈深看到唐山海后，目光转了转，回头跟那些姑娘们说了些什么，在桌上放下几张钞票，姑娘们就留在原地，笑吟吟放陈深走了。陈深径直在唐山海对面坐下，一脸搭讪的笑容。
“那可不敢当，我看陈队长好像挺忙的，不用麻烦了。”唐山海放下小匙，抿了口咖啡，瞥了眼那些姑娘们，淡淡一笑。
“不忙不忙。”陈深抓住唐山海纤长精巧的腕骨，很不要脸地拉着人起来，“今天天气好，我正好想去外面兜兜风，可是没开车出来，既然碰到了唐队长，那就搭个顺风车，咱们一起去外面逛逛呗。”说着也不管唐山海蹙眉嫌弃的样子，死乞白赖地真拉着人出了咖啡馆，当然没忘了放了些钱丢在桌上。
“你托李小男留口信给我让我独自到凡尔赛咖啡馆，到底是为什么？”不太情愿地随陈深上了车，看着主动上手开车的陈深，唐山海眉头未展，不太明白陈深这是在干嘛。
“到了你就知道了。”陈深抛了个媚眼给唐山海，“你要是累了就再眯下眼睛，今天是病假的最后一天，真不需要再跟老毕请些假多偷懒几天？”
“出院后已经在家里被碧成差不多强制躺了一个星期了，再躺几天我都怕我要发霉了。”唐山海瞪他。
陈深看他气色不错，自己也是一阵愉悦，“发霉不至于，徐碧成是希望你再多长点肉，把生病掉的肉给补回来。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的，都跟你说了，行动处那边再没抓到什么人。影佐回上海了，好像明天就要到行动处开会。”
“八成是要给苏三省论功行赏了吧。”唐山海望着窗外，眉宇间闪过一抹郁色。
“说到他，他给你送的那些所谓调养身体的中药你没喝吧？这人可真不上道，徐碧成都说了你在家休养不见客了，他没事还要舔着脸上门，幸亏都让徐碧成给挡回去了，可药非得塞手里。”陈深说起苏三省就没好气。
“喝什么喝？又苦又涩的，碧成都扔了吧。”唐山海哼了一声。
四月初了，春意更加浓重。陈深开车出了市区，沿途人烟渐少，树林里大树小树纷纷返青吐芽，路边杂草泛绿，各色野花起香迎春，一路称得上春（色）撩人，风暧气轻，加之蜂鸣蝶飞，鸟儿啁啾，麻雀乱叫，煞是热闹。空气中都是令人愉悦清爽的气息。
唐山海一手枕着车窗，望着这人间四月天的风光，心中的沉郁也慢慢纾解了许多。
从陈深的角度看，温煦的日光滑过了唐山海圆弧般的侧脸线条，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一根一根随着软和的春风微微颤动，睫毛纤长如同风中晃动的蝉翼。
“还可以吧？”陈深眼含得色地邀功。
“什么？”唐山海不明所以。
陈深敲了敲刚焊接上去没多久的厚实的车门，“你这车原来不是没装门吗？我跟老毕说，这样挺危险的，而且你病刚好不能多吹风，就让他花钱，我去找人找材料给你安了两边的车门。”陈深又敲了两下门板，发出沉闷厚重的声音，“我可是特地弄了防弹钢铁加厚加料给你装的，这玻璃也是挑了最好的。”
唐山海知道这车门是陈深弄的，徐碧成早就跟自己说了，自己心里本来是有谢意的，可看到陈深这么得瑟，感觉自己要是说谢谢对方多半会变本加厉地得意起来，于是只看着车窗外的春景，不置可否地淡淡应了句，“嗯，还行。”
“就……还行，啊？”陈深顿时脸色消沉下来，瞥一眼唐山海。
见陈深吃了瘪，唐山海忍不住一笑，转头看着他，不再隐藏自己的谢意，“好吧，我其实，很谢谢你，陈深。不止为这个车门。”
看着唐山海在春风中坦然纯真的笑容，陈深脸颊一烫，心中悸动，反倒有了点不好意思，“互相帮助，应该的。”
在大路上开着开着，陈深方向盘一拐，拐到了一条窄小的仅能容一辆车通过的泥土路上。
唐山海被轻轻颠簸了一下，他看向陈深，“到这里来干什么？”
陈深抬头张望着像找着什么，看到前方远处一辆停着的小汽车边站着的人影，对着唐山海近乎宠溺地一笑，抬首示意了一下，“别急，你看。”
唐山海也望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眼睛一睁，眨了几下，又紧紧盯着看，像害怕是做梦似的，还揉了一下眼睛，让陈深又喜欢又心疼，“陶大春？”他一下子像个孩子一样转向陈深，带着不敢相信的笑容。上次江边码头与陶大春因事态紧急没来得及说太多，唐山海又因生病错过了之前说好的接头时间，之后也没收到过陶大春的消息，一直正担心着陶大春的下落呢。
“是啊，就是他。他没事。你出院前我就找到了他，让他先躲起来避风头，等你身体好些再找机会让你们见面。”陈深肯定地点头，笑意柔和比四月的春阳还要温暖。
那边陶大春也看到了他们，遥遥向他们招手，奔了过来。
“还是又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唐山海笑着也向陶大春挥手示意，话是对着陈深道。
陈深见他这么多日总算又露出了一些开怀的笑意，心中也是柔软得不行，很无谓地道，“别着急，到时候我一定让你连本带利还我的。”
当唐山海与陶大春在小车边进行谈话时，陈深识趣地退到了吉普车边，领着陶大春带来的那个小乞儿虎子到一边玩耍一边注意观察四周的情况，权当为他们望风。
“全都投降了？”军统那些被抓人员的审讯情况，陈深之前也都跟陶大春说过了，现下看唐山海的神色，陶大春明白陈深没有骗他了。
刚见面的喜悦顿时沉了下来，唐山海垂眸道，“怪我，没能把消息送出去。”
“这怎么能怪你呢？”陶大春握紧拳头轻砸了下车窗，“你和碧成的身份是最重要的。绝对不能暴露的，你本不应该再做冒险的事。可你冒着生命危险把消息传到我这儿，是我没用……”
“这也不怪你。”唐山海摇头，“你被苏三省打中一枪，还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陶大春发狠道，“要怪就怪苏三省！你有他的行踪吗，我要立刻杀了他。”
唐山海望着陶大春狠戾的面容，摇首轻道，“你还是走吧。上海区现在刚刚遭受重创，跟重庆取得联系才是最要紧的。锄奸的事来日方长。”
“可我一刻都不想等了。因为这件事，不但死了那么多弟兄，连你也差点因他而死……”陶大春恨恨道。
“我又何尝不想杀苏三省呢？”唐山海平静道，“苏三省刚刚投靠特工总部，身边的安保工作做得非常严密，出行都带着大量的随从人员，我们未必有机会下手。现在你我手上无人可用，而你伤也没全好，不宜操之过急。再等等吧。总会有一天找他报仇的。”说到最后一句，唐山海眸中一道冷光闪过，那恨意比陶大春更令人胆寒。
“好。”陶大春知道唐山海说的是对的，其实唐山海对苏三省的仇恨比他自己还要深，毕竟对方是眼睁睁看着苏三省如何亲手捣毁了军统上海区的，“山海，我都听你的。就让他再多活两天。”
“早日回来，我等着与你再次并肩战斗。”唐山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
两人谈完了话，来到陈深面前，陶大春去喊虎子过来。
“陈队长现在是我们的朋友了，你这车也是他帮你弄的吧。”唐山海看了眼陶大春的小轿车。
“对，我出钱，他出力。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陈深同志。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陶大春主动向陈深握手致谢。
“不然呢？难道还要我又出钱再出力？不都说军统有钱嘛。你可是几次要过我的命，我还没跟你算呢。”陈深笑着回握了陶大春。
“欠你的这份人情，我陶大春记着了。”陶大春握手时虎口暗暗用了点力气，笑眯眯道。
“那这么说，是可以秋后算账？”陈深看着唐山海别有深意道，正想也用力怼回去，对方已经一下放开了。
一旁的虎子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稳重地伸手，“陈大哥的这份人情，我虎子也记着了。”他已不是脏兮兮的乞儿摸样，理了头发，换了干净的衣服，肤色有点黑，五官清正，眼神明亮，就是一个很精神的小小伙子了。
“你小子，学我说话干什么？”陶大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小家伙救了他，而且本身资质也不错，陶大春决定把他带回重庆军统训练，也给他个饭碗，无论如何总比在上海滩乞讨要好。
“陶哥，您算是我亲哥。唐大哥也是，陈大哥帮了唐大哥和你，怎么就不是我欠的人情啦？”虎子理直气壮地反驳。
“还回嘴了你，滚车上去。”陶大春一瞪眼，虎子撇了撇嘴角。
“哎，别说，我觉得虎子说得有道理，这个生意可以做。”陈深微微弯下腰，握住了虎子的小手。
“我会尽快回来的。”陶大春回身又握了握唐山海的手，然后微一使劲，拉着人就抱过去，在他肩膀上顿了顿，说，“山海，多保重，等我回来。”
“保重。”唐山海身体微僵了下后马上放松了，笑意融融，回拍了下对方的背。
待陶大春上了小汽车，本要坐后面的虎子没有立即上车，忽然转身抱住了唐山海的腰身，他个头还小，揽不到对方的肩膀，只能埋了埋胸，“唐大哥你真好看，还有真香啊，……等我回来保护你……”
陈深这下不乐意了，瞪着眼将虎子拎走了直接丢到小轿车上，于是陶大春也回头迅速地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了一记。
在虎子摸着脑门的哀嚎中，陶大春开着小汽车走远了。他的安全离开，代表着军统上海区重建的希望。
唐山海望着小汽车远去扬起的烟尘，轻轻舒了一口气。
陈深与他并肩而站，一起看着那辆逐渐消失的汽车，似乎有感而发，“同志真的是一个好的称谓，只怕我没有唐兄的宏图之志。”
唐山海注意力转回到陈深身上，“那不知道陈兄志在何方？”像是个问句，神色却是一脸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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