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这玫瑰终究要凋谢（3）
因为抽了两口没有再抽，燃了一会儿后，毕忠良手上的那支香烟就渐渐熄灭了，用指腹搓了搓烟头一端残留着余温的半烧过的烟丝，他长叹一口气，像是默认了什么，像他当初对于命运安排的认可一样，他总是没有办法抗争这个大时代下强加于个人的强大命运的，“我想，你说的那话是对的。”
“？”陈深疑惑地侧头看他。“我说的有道理的话可多了去了，谁知道你说的又是哪句话？”
“除夕的时候，我从唐山海手里硬抢过来借花献佛送给你嫂子的那朵玫瑰，你说它总是要凋谢的，还被你嫂子骂了。其实有哪里不对呢，这玫瑰终究要凋谢，不管它曾经多美多艳。确实有很多好东西，人是留不住的。我留不住，你也留不住。”毕忠良将那支熄灭的香烟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毫无留念的，或许指尖还留着那一缕烟灰烧尽的余温，但是没关系，很快就会散的，最后这点温度也散在夜空中，只剩了自己本身的温度。
“好吧，”陈深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天上月，水中花，都不该是你我这种凡人的，所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对吧？”
毕忠良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懦夫。
陈深和毕忠良心中均对此时的对方做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评价。
心有灵犀，隐而不发。
在毕忠良看来，或许这只是他们兄弟俩之间一个无足轻重心照不宣互不为外人道的带点绮丽色彩的小秘密。陈深对唐山海到底什么感情，抑或是自己对唐山海到底什么想法，毕忠良都用不着再去刨根问底弄个清楚——因为都没有意义了。
如果唐山海在今夜真的就这么死去的话。
如果唐山海真的活不了了，未来的日子里，无论唐山海这个人在陈深心中的分量有多重，陈深都得做出这种无足轻重的混蛋模样，像之前一样，像毕忠良认为的那样，总是只有做混蛋才能有出路，才能让对方稍微放心一些自己。
然而心头所滴的血，将永不会停止。只是不知道滴尽的时候，最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了。但愿会让唐山海，没那么讨厌吧。
“但我还是要他活着。我的玫瑰，永不凋谢。”沉寂许久之后，陈深忽然开口道，像是终究不甘于这沉沉的黑夜，有些恶狠狠地盯着毕忠良道，“你听见了吗？无论如何，我都想他活着。”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一样。陈深的眼睛好像在这样说着，那双总是微笑着又淡漠的眼睛里从未这么直白地透露着某种强烈的情绪，仿佛宣告着什么。陈深不想再隐藏了，他对唐山海的感情，在毕忠良面前已没有隐藏的必要了。不管唐山海是生是死，他都要毕忠良明白，自己和过早放弃的怯懦的毕忠良，不一样。
毕忠良愕然又茫然地望着陈深，恍然发觉自以为与陈深的默契与秘密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陈深对唐山海的感情，远远超过毕忠良以为的心照不宣。毕忠良忽然感觉到，他与陈深之间将来可能存在的某一场斗争，尚未开始，自己就已经输了。
没过一会儿毕忠良接到了李默群的电话，由医生告知了李默群关于唐山海的现状，拿不到那个特效药的话，恐怕……李默群说等会儿就往医院来，影佐的副官目前正在托各种关系去调取那个特效药，最迟早上就会有结果。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都心灰意冷，唐山海的情况明显撑不到早上了，李默群赶来医院，也许也是怕有什么万一的话，也好作为唐山海在上海唯一有亲缘关系的长辈送他最后一程。
看着毕忠良挂了李默群的电话转达李默群的话，陈深抢着去打电话给处里找扁头，听说扁头还没回来，那就是希望也不大了，皮蛋那边也没消息……最后一丝希望感觉也破灭了，陈深感觉脸上本就摇摇欲坠的面具即将崩裂，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内心默默地呼唤着唐山海的名字，希望冥冥之中能阻拦他走向死神的怀抱。
还不到时候，山海，别那么快走……
病床上的唐山海气息微弱几不可闻，热度未减，面色却灰败得可怕，医生摸了摸脉搏掀了掀眼皮查看也是直摇头。此时病床前除了医护人员其他人都不便靠近。
当病房中唐山海又快要屏气无法自主呼吸时引来了医生的再次抢救，几乎所有无关人士围在病房外面，一时无人理会匆匆走来的周兰兰。除了李小男和徐碧成似乎随时注意着外来人士。
“兰兰。”李小男远远迎上她，神情也不由得焦急起来，“怎么样了？”
徐碧成面色焦急，看见是周兰兰有些许失望。
“我……我去我爸爸的私人医生那儿偷到了，他之前以权谋私在私人医生那儿藏了一个这个……”周兰兰小声说，神色紧张，“先不说别的了，唐先生情况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徐碧成顿时面露喜色。
“拿到了？那太好了！可是唐队长现在……很不好……你赶紧进去吧……”李小男看到周兰兰手上托着个小木盒，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急忙领着她向病房走去。徐碧成冲周兰兰和李小男点点头，自己向着走廊外走去，好像还要等待着什么人。
“会来得及吧？小男，我怕太迟了……”周兰兰满脸惊慌，额头的细汗一半是紧张的一半是赶路造成的。
“哎呀，那个药拿到了，拿到了，……”李小男向着病房提高了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苏三省先上前来，他不认识周兰兰。
“李小姐，你说什么？”苏三省面色有些激动地发问。
“兰兰从周市长那里取了这个药，其他别说了，赶紧先给病人用上吧。”李小男面对迎上来的李默群和毕忠良等人，将周兰兰向前一推。
“快，医生，快用药！”李默群目光从周兰兰脸上一扫，客套话也来不及说，回头就高声嘱咐医生。
正当此时，又有数个人的脚步声匆匆逼近，陈深一抬头，看见小田野子带着几个随从跟在徐碧成身后行色匆匆而来，小田野子身边一个侍女怀里也抱着个棕色的木盒。
“我听说唐先生病情危急，需要美国进口的特效退烧药，连夜找了些门路，拿到了一支药剂，希望还来得及。唐队长现在情况如何？”小田野子直接到了李默群和毕忠良面前，落落大方道，一抬首，她身边那个侍女就将捧着的木盒双手奉上了。
李默群和毕忠良面面相觑，方才大家为了这个特效药还一筹莫展陷入绝望，这一会儿突然来了两个送药的……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多谢野子小姐和周小姐关心，要是唐山海安然无恙，必定让他择日登门拜谢。”李默群对着两位年轻姑娘由衷感激道，让江医生赶紧拿了两支药剂用上，要是一支不够还要一支，怎么也够用了。
病房门暂时关上了，医生正在里面测试药物活性，给唐山海上药做治疗。
“陈深，唐先生人那么好，会没事的。”李小男坐在陈深旁边，伸手摸住他冰凉的手掌，轻声安慰。
“谢谢你。”徐碧成对小田野子道谢。
“你不是没办法不会向我求救的。”小田野子靠站在墙上，“怎么说他也是师兄最牵挂的人，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不管的。但愿来得及。他要是这么死了，我就太对不起我的师兄了。”
“周……小姐，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柳美娜没有什么勇气去面对小田野子，转而去对周兰兰表示谢意。
周兰兰看着她低声下气的温柔样子，脸色一红，有些气鼓鼓地但也不是十分生气的模样，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嘟哝了一句，“……谢什么，我也不是为了你……”
苏三省走到露台上的那只临时架起来的药炉子前面，开了盖，望着药罐里嘟嘟沸腾翻滚的汤药，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怔怔若失。
李默群和毕忠良沉默地站在走廊上。
“你有烟吗”李默群突然问。
“您不是不抽烟吗？”毕忠良愣了愣，下意识掏了掏衣袋，他平时也不带烟的，“我去找陈深要点来。”
“算了，他那里能有什么好烟？”李默群摇头，“我就随便问问。”目光盯着唐山海的病房。
“特效药用上了，山海……应该会没事的。”毕忠良说。
“希望如此吧。这次……是我不好，这孩子也太听话了，明明身体不舒服，都不说什么……要是这事能这么安然过去了，以后再有什么出勤的事，遇上天气不好……还是少给这孩子派吧。”
“那是自然。唐山海也不是娇贵，还是前些时候出任务浸了冷水身子亏了。这次捣毁上海军统区，不光苏三省功劳大，唐山海也不能白白病了这一遭。”毕忠良及时地进言。
李默群长叹一口气，“忠良啊，我现在只要他活着。以前身边没有小辈时时围着，不太懂这种心情，现在啊，我算是明白了。”
陈深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垂首默默地看着地面，只在内心大声的呼唤着唐山海的名字。他总觉得，唐山海能听见的。
一定会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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