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这玫瑰终究要凋谢(2)
只因为这个人是唐山海。没有别的。
多简单的理由。又为什么总是习惯想得很复杂呢?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他讨厌得起来?哪怕他是李默群的外甥,可他那么讨人喜欢,又那么赏心悦目,以至于毕忠良都渐渐并不在意他背后是那让自己时时如鲠在喉的对手了。后来呢?单纯欣赏的兴味渐渐变质,也不知何时起,对于唐山海的关注让向来理性现实的毕忠良都觉得到了危险的地步。他很明白地知道,自己只能止步于此,不能再近了,可往往又会不受控制小心翼翼地,再近一步。然而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不提别的,自己终究已经有了刘兰芝了。其他的妙人儿再好,都再不可能是自己的了,也绝对不应该是自己的了。有时任性地想过,自己没法满足,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但是,自己都知道这只是一种任性的臆想罢了,不但当不了真,连说出口都是不被允许的。
或许,唐山海死了对于自己是一种解脱?陷入这种无用而麻烦的独角戏一般的微妙的情感漩涡中,每每望着唐山海毫无所觉的生动鲜妍的面容,总是忍不住一边欣赏一边气苦。如果他死了,所有这一切的烦恼就迎刃而解了,烦恼的源头已经不存在了,那还有什么问题呢?人死如灯灭,也许这些微的心动自己过不了一年半载就会平静地忘记,之后继续与刘兰芝过着恩爱而平静的生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的生活本来就是毕忠良想要的,什么小狐狸,什么弹琴,什么试探怀疑,都用不着了。
毕忠良本能要从唐山海这极有可能死亡的事实中整理出一些“好处”来,似乎如此他就能来抵御这个事实本身对于自己带来的无法言说的甚至不敢承认是有多大的冲击。理性的思维惯性地在头脑中运作着,给予他多个层面上的“好处”的理由,……然而,……人还有感性的一面,是再多的理智也无法掩盖的。
“给我一支烟抽。”毕忠良拽着陈深的衣领,以为自己是很平静地说。
陈深还望着唐山海那边,并未回神。
毕忠良突然气闷,自己连陈深这么直勾勾望着关心着那个人的勇气都没有,这一瞬间他体察到了自己也许是个懦夫的结论,但很快内心中自我否定了这个结论。他揪着陈深衣领一路出来到了病房的长廊窗户边。
陈深也如幽魂一般随他出去,没有挣扎,神色茫然。
“给我一支烟抽!”毕忠良恶狠狠又重复道,神色十足狠戾,泛着野兽般的直觉疑心。
这种故作的伪装让陈深惊醒过来,他望进毕忠良的眼睛,嘴角立即挂上来了虚伪而无畏的笑容,“老毕,这时候你还真有心情啊。唐山海要死了,你猜李默群什么心情?”说着自己掏出了比格瓦斯还不离身的樱桃牌的日本烟,伸向毕忠良。
毕忠良冷哼了一声,要去抽一支烟出来,伸手才发觉不知为何竟然微微颤抖着,想停也停不下来。甚至在他接过陈深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放进嘴里时,也没能成功地做到平日里那种从容自得的气势。
仿佛是从看到毕忠良颤抖的手的那一刻起,陈深脸上虚伪的笑容不见了,他自己也用微微发抖的手给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那让唐山海无比嫌弃过也不得不接受过的粗粝的青草味让他似乎更清醒了些,而唐山海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香烟缓缓放入红唇中吐气的优雅模样在记忆中也更清楚了——他是想这么看着对方一辈子的,至少在梦里是这么念想着——当那人好好活着的时候,他有各种各样奇怪又突然的想象和愿景,哪怕深知哪一个都不大可能实现,想象的那一时刻,他也是快活的安心的,还会更近一步地想象出唐山海得知自己这些带着各种奇怪乃至色(情)的遐想时那气得双眼皮都明显泛出来的可爱极了的神色,自己一边想一边笑得乐不可支,甚至按捺不住地渴望亲一亲那个生气到可爱的想象中的又无比真实的唐山海。
“唐山海给你的那盒雪茄,你抽完了吗?”陈深突然问道,莫名奇妙的。
“他后来给我送了两盒新的,我都还没动过。”毕忠良狠狠吸了一口樱桃烟,极少抽这种平民烟的他被那不熟悉的粗糙的青草味儿给呛到了一下,咳了两声,眉头蹙起的弧度不比唐山海的嫌弃少。
“他还送给了我好几罐明前的碧螺春,不是像送你雪茄那样要讨好你,而是希望我拿了好茶叶后没事少去他办公室蹭茶喝。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喝茶,相比起来我更喜欢格瓦斯,只是觉得这茶在他办公室喝着才特别有滋有味。”陈深游刃有余地抽着手中的烟,享受着自己习惯了的烟草的香气和糙气。
“所以呢?”毕忠良手不抖了,吸了两口烟不想吸了,放在手边,任由它幽幽地燃着,一点青烟在无风的夜里袅袅直直地上升,散入天际,须臾之间了无痕迹。
“有什么所以啊?我想啊,要是唐山海死了,以后还去哪里再找一个这么大方有钱又这么……有点意思的二分队队队长……”陈深俯身在走廊一边的窗户上,对着外面的夜空,长叹了一口气,想要把满腔的沉痛都伪装成这肤浅的烟雾和口吻一并散出去。
毕忠良捏着香烟的手指一紧,若有所思地沉吟,“只是……有点意思吗?”他抖了抖香烟,一点灰末挥洒下来,余光一闪便是永远地归于沉寂,“上次你原来那个老公寓爆炸,你受伤进了医院,兰芝想给你张罗你和李小男的亲事,我问你喜不喜欢她,你说只把这姑娘当兄弟不能拿来娶,娶唐山海都比她强……陈深,你对唐山海……”
“噗嗤……”陈深在窗台上趴低了身体闷笑出声,似乎真的觉得毕忠良的话非常可笑,“不是吧,老毕,你想说什么呢?照你这推测,我看你有事没事地找唐山海弹琴抽雪茄有空没空地非拽着他一起喝酒吃饭什么的,比我更像那啥啊……你可别对不起我嫂子啊,不然……”陈深冷冷咧了下嘴,白白的牙齿在夜色中闪现出森森寒光,“我可不会饶了你的!”
几十米外的露台上传来了苦涩的中药味,抬眼望去,是苏三省弓着身体专心致志地熬煮中药,好像方才的事让他的精神更加专注了。
“苏三省来了之后,唐山海就这样了。你说,是因为苏三省让唐山海变成这样的吗?”毕忠良呼出一口气,不知是感叹还是疑问,“唐山海真的只是因为受凉太严重了?”
陈深呼出一口烟,“不管什么原因,苏三省是有点像个灾星,不只是唐山海的吧。对影佐和李默群来说他是功臣,对我们来说就不一定了,也许他还是你我们的克星呢。至于唐山海为什么这次病这么严重,还不是接连两三夜都受了风寒,医生不是都说了嘛,上次王盛事件里,他就落下了病根了,这次又引发出来,可不就病来如山倒了?李默群肯定后悔那晚没让他早点离席休息了,非要让他出外勤捞功劳,功劳还没捞成,唯一的小外甥小命都快要先丢了……”
“李默群不敢放他走,我也不敢放。”毕忠良沉吟道,倒有几分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对啊,虽然不知道熟地黄是谁,潜伏在哪个地方,可你们都怀疑特工总部和行动处有军统的虫子,这个军统的虫子也许就是熟地黄,也许不是。但你们肯定的是,除你们以外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军统的卧底,包括唐山海也有可能是。所以即使唐山海嫌疑未必那么大,也不会让他单独回家的,一起行动那么多人盯着既是给他挣功劳也是对他的监视……一箭双雕,多好。”陈深嗤笑一声,随即拧起了眉毛,冷酷地宣判,“如果唐山海死了,不管他是不是跟军统有关系,没证据之前,他都是清白无辜的,假如他……他真的死了,就是你和李默群造成的。”
毕忠良眼神一凛,拿着烟的手指不可控地颤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兴师问罪?李默群都没说话,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没什么意思。”陈深又深吸了一口烟,不想看毕忠良那张擅长以冷峻诡辩强作出气势的狭长面孔,只是望着夜空,还有那并不圆满的月亮,极轻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人活着特别没意思而已。尤其是,像你们这样活着。我真的挺想找个店铺开个理发店,自己做自己的小生意挺好的。”
毕忠良和陈深暂时逃离了声息渐渐要断绝的那个沉闷到窒息的病房,彼此打着嘴炮,互相并不那么情真意切地试探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忘记今夜有人可能要死去的事实。仿佛他们正在说着聊着的那个人,并不是今夜也许即将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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