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这玫瑰终究要凋谢(1)
“她说的也有道理。就算唐山海真……”毕忠良心口一窒,忽觉说不下去,但是冷酷的面貌已经习惯成自然地戴上了,一时也改不了口,“这年头,谁死了都正常,又不是我们不想谁死谁就能不死的,花开花谢,那花再漂亮,也总要谢,有时候你觉得它还没到谢的时候呢,可一场风雨那花就败了,这又找谁说理呢?都是命,自己好好活着罢。”
陈深看他一眼,毕忠良眼前一花,错觉陈深那一眼更像是要剜了他一样,抬眼要看清楚,这个兄弟已经垂下了头,并不说什么,末了站起身,“我再去看看他。真像你说的,这么漂亮的人物,那就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徐碧成来到医院办公室,拨了一个他本来并不想拨通的号码,可是,唐山海都要不在了,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在焦急等待的心情中,电话声响了没几下就接通了。
“喂,是北辰流武道会馆吗?你好,我是唐山海的弟弟,请给我找小田野子小姐,我有紧急的事要对她说……”徐碧成对着电话那端说道。
此时,徐碧成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通电话上了,不,是电话那端的那个武道会馆实际上的女主人身上了。
李小男知道自己此时有点招人讨厌,也没特意去陈深他们面前晃,悄无声息地去看了看唐山海,被他颓败的脸色吓到了,赶紧退出病房,找了在此值班的几个护士随便问了问,就知道了现下唐山海的情况多严重,也知道了唐山海急需一支美国进口的特效退烧药但是很难弄到的情况。她抿了抿唇,站在医院走廊走来走去想了片刻,双手一握,下了决心就往医院的医生办公室走。刚走近了,就见徐碧成眼睛红红地走了出来,边走也边忍不住抹眼泪。
“碧成。”李小男唤了他一声。
“小男,你也来了?”徐碧成点点头,“其实你没必要过来的。”
“唐先生病得这么重,我也担心啊。你快去病房守着吧,别管我。”李小男摇头道。
徐碧成也没什么心力跟李小男客气,让她自便,自己快速向病房走去。
见徐碧成走远了,李小男进去办公室,急火火地拨了号码拿起话筒,听到那头有人接了立即催促,“喂?周公馆吧?我是你家小姐周兰兰的朋友李小男,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找周小姐,你赶紧让她来接电话,快快快……”
医生说病房里人太多可能会让病人不舒服,探病的人大多就坐在了病房外面的长廊凳子上,只留了一个人在里面守着,这时陈深进去了,其他人也就暂时待在外面。徐碧成这时满心要等小田野子来,就没心情去跟陈深这个时候争什么了,心神不定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时去医院走廊尽头的露台上张望。
陈深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手上握着唐山海的手,细细的腕子,此时仿佛给持续的热度烧得更是可堪折断的细瘦,手指虚软地蜷着,什么也惊动不了它。陈深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此刻不合适说,病房外那么多人,随时都有人会进来。他只能一言不发地握着那只手,默默地将所有的话都放在心里告诉唐山海。
他后悔了。很后悔。
军统上海站被摧毁的那个雨夜,他不该那么冷眼旁观的,他明明知道这个人有多么绝望无助,还是只在一边看着,甚至只想禁锢住他的行动不想唐山海涉险。军统那些人不是他的同志和战友,却是唐山海无法眼睁睁看着失去的同志和战友,他当时怎么就没再多想想办法,帮唐山海送出情报呢?哪怕多救下一个人呢,至少也会让唐山海多点安慰吧。
至少,唐山海也许现在就不会被那无处可逃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痛苦击倒,躺在这里,任由病魔肆虐,蚕食他仅剩的生命和热度。
不,不行,唐山海你不能就这么倒下。陈深握紧了唐山海的手腕,好像看到了那手指一动,狂喜之下凑近了,才发现是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不由自主地颤抖,带动了唐山海的手也颤动了一下。
“唐山海,你怎么能……”
就这么丢下我……陈深将唐山海的手抵住自己的额头,感受那些微的余温,充满了深深的无力。这种等待死神带走唐山海的感觉比他看着沈秋霞去死还要可怕,那时他还能想想办法,无论最终有没有用,至少想办法的时候他是有希望的……可是此时,他什么办法也没有,除了祈祷和哀求,他就只能等待绝望如夜色一般无可避免地降临,这种更深一层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光是想一想都要将他也击溃了。
外部环境带来的所有五感都远去了,唐山海只觉得自己仿佛行走在地狱里,远处仿佛很多认识又不认识的人脸在朝自己咆哮,它们怒吼着向自己扑来,质问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救它们,质问着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不能抵抗闭,闭上眼睛准备被这些愤怒的幽灵吞噬,可它们转眼又化为熊熊的烈火将自己包围燃烧,皮肤上灼烧的痛楚鲜明得让他想打滚。一瞬间周围又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明,可是四处都是灼热的烫人的气息,整个人都像在看不见的黑暗的火焰中燃烧。他有些无法呼吸,开始奔跑起来,但无论在黑暗中奔向哪个方向,都逃不开这地狱一样的酷热炙烤。冥冥中,他向更幽深的黑暗中走去,那里不但有永远的黑暗,也有无尽的冰冷,只要走过去,躺下来,就能陷入永恒的沉睡,再也不用受到那种炙热的酷刑了。更为诱人的是,无论什么样的痛苦,无论多么深重多么绝望的痛苦,都能在这个永眠之地得到解脱。
恍恍惚惚中,唐山海已经感受到了那个死寂的黑暗尽头传来的一丝丝凉气,受到了蛊惑一般,他向着那儿,迈开了一步,又一步……他越来越累,双腿生了根一般走不动了,很想要躺下来得到永远的休息……
如果没有那个微弱的不断呼唤着他的有些恼人的声音就好了……
“医生,医生,医生!快,快来人啊!快!唐山海!山海!……”陈深连声惊惧至极的呼喊惊动了许多人,情急之下,许多人涌到了病房门口。
还是毕忠良保持基本的理智挡住了医生护士以外的无关人员在外面,免得影响救治,只有他和陈深进了病房,站在门口望着医生们对唐山海的救治,想看仔细又不敢凑得太近看得太仔细。
陈深眼睛都直了,愣愣望着唐山海病床的方向。
唐山海方才骤然之间呼吸加快,没一会儿全身痉挛性地抽动了一下,接着就无意识地屏了气面色转为可怖的青白,眼看着就是呼吸全无的样子了。陈深握着他的手不敢怎么动他,害怕得不行,控制不住地大声叫嚷。
江医生带着几个护士匆匆赶来,掀了唐山海眼皮看了看,查了脉搏后就让护士迅速行动起来,分别掐人中和合谷,将唐山海躺平侧头,自己用针刺给唐山海大拇指上放了几滴血,观察唐山海的脸色,然后上了床坐在唐山海身上,用力按压了几下唐山海的胸部,大概是用尽了他平生最大的力气,震得唐山海头颈都微微弹起又落下。
陈深莫名想到,这么用力,唐山海会不会觉得疼,这人身娇肉贵的,皮肤那么细腻,这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一些几天不易消失的淤青,会不会看着身上的这些淤青撇撇嘴,明明疼得紧还要忍着装作若无其事自己一点也不娇贵的冷淡矜持的神色。
江医生又一记按压下去后,唐山海猛然一声呼咳终于又有了声息。
“有了,有了,有呼吸了,江医生!”一个护士也探查到了唐山海的气息,喜出望外道。
江医生这才停了动作,下床嘱咐护士从现在起唐队长病床前一刻也不能离人,酒精冰袋一秒也不能停,这时候也顾不得唐队长平时是不是喜欢身边人照顾不喜欢外人接触了,光靠徐碧成和柳美娜两人的业余护理实在不够用,怎么着也不能让温度再升高,要是四十度再烧个把小时,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江医生一边说话一边满额头的汗水滴落着也忘记了擦。
徐碧成和柳美娜在病房外面克制着没有冲进去,听见江医生这番话脸色又白了许多。
苏三省沉默着攥紧了拳头,强忍着什么,遥遥看了唐山海一眼,然后去露台上继续熬煮中药,他没什么能做的,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熬的药能让唐山海脱离越来越近的死神威胁。
毕忠良望着病房内外人人凝重的脸色,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尽管他身为行动处的处长,冷酷血腥的场面见得多了,但也还是想要暂且逃离一下这沉重得要窒息的氛围。他害怕的远不止是生离死别,而是那种让他忍不住再次深切感受到无能为力的近乎耻辱又逃避不了的心绪,就如他听着刘兰芝崩溃地诉说着妞妞死去的种种详细情形时的感受。
然而基本的理智还在。
毕忠良想起了南造云子的枪指着唐山海时自己真心实意的惊惶惧怕,那时他还没有想很多,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唐山海死,除了他背后的李默群除了他是上司亲戚的身份除了种种种种利益上的考量,摒除这一切利益因素,毕忠良事后整理自己的心情,明白地知道,自己就是不想唐山海死,只是因为他是唐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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