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命悬一线（3）
苏三省面对军统上海站总部遍地的尸首血泊从无惧意，一百多号人的咒骂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惧怕了。如果唐山海就这么死了，那么他这么多年实实在在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的渴望，他的希望，他的绮念，他的光明，他的方向，统统都会破灭。包括他的“投诚”，都会成为人生中一个最大的笑话。
苏三省不由更加揽紧了怀中那人温软无力的身躯。仿佛这样，就能阻止这人身上生命力的不断流逝。
“苏三省你放手，现在唐山海经不起什么颠簸，你看看他都虚弱成什么样了？你是要他死吗？”陈深箍紧了苏三省揽着唐山海的手腕，眼中泛着一丝红，像一只极力压抑悲伤的野兽。“如果你有认识的什么医术高明的好大夫，那就别浪费时间，赶紧把他带到医院这里来。但是唐山海，你不能动。”
“你别想从我面前带走我哥。”徐碧成也抓住苏三省另一只手腕，眼眶红肿着冷酷道。
“是啊，苏先生，这……我们大家都在想办法，万一那个特效药送过来，唐队长被你带走了，那不是更耽误时间了吗？”刘兰芝和李太太看看三个站着的男人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不由互相对视一下，然后上来劝架。
许是刘兰芝的这些话让苏三省听进去了，他默默点头，又慢慢将唐山海小心放了下来，给他盖好被子。
“那行，我现在就去请那位老中医。”苏三省咬了咬唇，望了望唐山海，然后匆匆转身走了。
走出医院大门时，苏三省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沾染了大块血色的手帕，握紧了放在胸前，又小心收起来，不再犹疑地大步离开。
李默群和毕忠良打完了电话，各自先带了自己的夫人离开，让她们这个时候别添乱，待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之后李默群去登门拜访一些相熟的日本友人，毕忠良则带着人先搜了电报局局长的家拎着局长去电报局大晚上的重新开门发电报。陈深自己也带着扁头查访黑市上的一些关于那种特效退烧药的消息，甚至陈深还偷偷打电话给了皮蛋让他暗中尽快地打听。
一时间，医院病房里除了意识昏迷神智全失的唐山海，就只剩了徐碧成和柳美娜了。
“美娜，你也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毕处长又不愿意给你批假。”徐碧成哑着嗓子开口，望着床上的人，默然开口。
“不，碧成，你别赶我走，我回家也睡不着，我担心你哥，更害怕……”柳美娜说到后面不敢说了，生怕说出口的话真给唐山海带来什么灾祸，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小声道。她此时也在用毛巾裹着冰袋在唐山海脸上额上不断擦拭着，来降低一些颅脑热度，尽量减轻高热对脑神经的影响。
这个工作徐碧成已经做了大半个下午，手都冻红了，柳美娜坚持换了自己来，让他休息一下。但徐碧成没闲着，另外用酒精给解开了一些衣服的唐山海在肌肤表面轻轻擦拭降着温。
也许是物理降温总算有点效果，过了一些时候，再量量体温，就是39度了。柳美娜见冰袋用得差不多了，正要去叫护士再换一换，陈深带着满脸的疲惫走了进来。
徐碧成和柳美娜立即望向他，期待他带来什么好消息。
“老毕那边应该电报正在发了。李主任好像往驻上海的日本海军司令那儿去了，不知道有没有结果。扁头正带着人在黑市上查探，有什么消息就会打电话来的。我过来先看看山海。”陈深拿了个凳子坐在病床前，看着床上的人，一脸心神恍惚的木然。又看到冰袋里的冰化开了，开口道，“用完了？赶紧换上继续擦啊……”
“陈队长，我去叫护士来换，你也在外面跑了不少时候了，先歇歇。”柳美娜柔声道，自己先出去病房叫人了。
其实不用怎么叫，因为唐山海的病况来势汹汹，江医生和整个科室的医生护士都在守着，还正忙着分析血液样本做什么测试查找病因呢。医护人员没一会儿就会来给唐山海测温度查看情况。
以江医生的说法，唐山海这生命力是越来越弱了，烧得身体内部各个器官的运行都开始不正常了，再不降温，肺炎还是小事，很有可能一条命就这么给烧没了。
实在是没办法，连苏三省请过来的老中医都给拖来治病了。老中医给唐山海诊脉，诊了半天什么湿寒深入肺腑，郁结于心不得解脱，有性命之忧地文绉绉扯了一大堆，最后给唐山海开了个药方，也没说保证治好，只是尽人事。苏三省匆匆去抓药，直接在医院大楼的露台上升起了炉子熬药。药熬好了，根本灌不下去，唐山海烧了这么久，连自主吞咽的能力都失去了，急得不行，只好在医生的帮助下先通了根胃管，从细长的软管里将温热不烫的药小心翼翼灌入了胃中。
埋胃管这么折腾熬人一般病人大多受不了的过程，也没让唐山海知觉苏醒半分，众人更是心下一沉。
半夜时分，唐山海体温始终停留在三十九度左右，没怎么下去。卷土重来的高热猛烈异常。原本烧得通红的脸颊颜色渐渐淡下去了，但却转为了更为骇人的死气沉沉的灰白，整个面容都透着股花叶凋零般的灰败之色，更揪住了所有人的心。
毕忠良满面晦色地再度来到医院，长叹了一口气坐在医院长廊上，竟然有些不敢去看唐山海。
他已经慢慢熟悉了一个外表绅士风度翩翩内里活泼又狡黠精明的漂亮小狐狸一般的唐山海，那么生气勃勃朝气澎湃，看着端丽矜持的面容上各种微微的小表情又生动又有趣，让人欲罢不能，有时候想逗逗他，有时候又觉得此人十分地会惹人生气，明明觉得他欠揍对着那张泛着盈盈玉光的脸偏偏容易心软……这些日子以来唐山海不知不觉仿佛是长在了心底深处的一棵让人发痒又无可奈何的小树，靠不近又拔不了，甚至想过干脆让它死去一了百了……
可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现在。不该是这个时候。
唐山海不应该就这么死去。这样太不像他了。
毕忠良熟悉很多个唐山海，此时他不得不从心底承认，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也最不想熟悉的，是一个即将死去的或者说正在死去的唐山海。
“怎么样了？”陈深在毕忠良身边坐下来，轻声问道。
“日本人真当我们是畜生是狗，死活从来不会放在心上的。”毕忠良一手揉了揉眉心，面貌上的疲惫更多的是来自于精神上的憋屈，“刘二宝守在电报局等回应，谁知道影佐那孙子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看到了也不见得立刻有回应。李默群等了一个多小时，驻上海的海军司令才通知不会见李默群，因为不合规矩。现在他在找影佐的副官看看还有什么办法，以及特工总部的一些玩得比较好的顾问，他们嘴上说会帮忙，实际上哪里真的会尽心，就是有一两个愿意的层级上也不够，也得托别的有关系的高级将领，一时半会儿这特效药恐怕是别想从日本人那儿拿到手了。平时使唤我们跟个孙子一样的，想找他们救命就半点都不能指望……”
陈深双手搓了搓脸，像是要洗去什么太过明显的情绪，“你才知道啊，东洋小鬼子就这德性。跟着他们做事想长久很难……”在毕忠良搭话之前，他又道，“我找扁头在黑市上查了，也没什么消息，有两个本来说是手头有这货，一听是特工总部找的药，立马就溜了，估计也是假的。苏三省请的那个老中医也是不顶用的，妈的……”
“我哥这样，撑不到明天太阳出来了……”徐碧成站在病房门口，忽然幽幽道，他一下扔了手上的毛巾，匆匆往医院办公室而去。
“陈深，唐队长怎么样了？昨天上午就见你送碧成回了趟家，然后你们一直都没回来，是不是唐先生病得很严重呀？”李小男出现在医院走廊上，在场所有人当中她的脸色是最好看的，语气也是与其他人不同的轻快。
虽然知道李小男惯常就是这么副活泼大方的模样，这时听来，毕忠良不免有点微妙的不悦。
“你来干什么？还带了保温壶送汤？他现在喝不下。”陈深站起来没好气对李小男道，“回去吧，现在你就别凑热闹了。”
“哎呀，我是给你喝的。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面有菜色的，都没吃好吧？随便吃喝点什么吧，就算病人病得严重，那你也不能不吃东西呀？”李小男将保温壶塞进了陈深怀里，“我先去上个卫生间。”说着也想医院长廊那边走去。
“真是没心没肺。”陈深皱眉将怀里的保温壶一下放到长凳一端，蹙眉不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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