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忆及山本原(1)
“不知道等会儿雨会不会大,伞给你拿着。”唐山海不容置疑地将伞半收起来塞到柳美娜手里,让柳美娜来不及拒绝,就招呼着车夫送人走了。
“那你怎么办?”柳美娜握着伞柄回头嚷道。
“我没事,等会再找个车走就行。明天见,美娜。”唐山海在雨中向柳美娜挥着手再见。
“那你快先回饭店,别淋着了,山海,明天见!”等看着唐山海又跑回火锅店,柳美娜才回头,抓着唐山海的伞,也不顾湿漉漉的伞上全是雨水,紧紧抱在了怀里,像抱着唯一珍惜的宝贝。
小田野子很快喝光了手里的这一瓶酒,就在她要开下一瓶的时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捂住了瓶盖,并在她失却准头的抢夺下轻易拿走了酒瓶,放到了桌子最远的地方。
“不跟小情人一起去欢度良宵了,居然还回来找堵?”小田野子醉眼朦胧地抬头望向来人,神情嘲讽又冷漠。
“山本原允许你这么喝酒吗?至少也带个门人和你一起,真以为这儿的治安有那么好吗?”唐山海皱眉道,手下没停地把小田野子又想去拿的另一瓶酒也抢走了放到一边。
“呵呵……”小田野子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了两声,才道,“稀奇,我还以为唐队长贵人多忘事,早忘了我师兄呢,没想到还能记得他的名字啊。”
“山本原是那么容易让人忘记的人吗?你未免太小瞧你的师兄。”眼看小田野子过来要抢酒,唐山海拍掉了她的手。对方怒气上头,眼神一凝,手上开始用劲,手法也奇诡起来。
唐山海却不惧半分,见招拆招,用的招式正与小田野子相对。
小田野子神色一愣怔,双手被唐山海堪堪制住了。
“我师兄他……他居然连这个都教给你了……”小田野子不可置信地摇了两下头,定定瞧着唐山海,眼里不自禁留下两行清泪,“你真是……他到底为什么将你看得这么重要还不愿对你说一个字生怕给你造成任何负担……”
唐山海松开对小田野子的禁锢,有些迷茫地望了望自己的双手,“怎么了,他不是说这是你们门人都要学的基本功吗?是一次我们下象棋输了他主动教给我的……他还说并没有违反你们师门的规矩……”
“……算了,他是家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愿意立新规矩那就是新规矩,他就算只对你一个人例外那也是他愿意的,的确不算破坏规矩……”小田野子仓皇地笑了笑,失却了一切争执的意气,只想喝得酩酊大醉一场,手又要去拿酒。
“你……”唐山海还欲阻拦,被小田野子的下一句话震得手脚一愣。
“师兄大概是回不来了,以后也管不到我了吧。”小田野子如愿抓到了酒瓶,取了瓶盖又灌了满满一大口。
“你说什么?他……怎么可能……他不是山本五十六的……”唐山海瞪大了眼睛,不愿相信地反问。
“师兄是那种靠着家世长辈庇佑就躲在士兵后面的懦夫吗?海军部队在袭击菲律宾美军时,他身先士卒冲锋,受伤了暂留在登陆的陆军那儿的临时医院治疗,后来海军主力调到印度,菲律宾美军反击,日本十四集团军与其转入激烈的山地战、丛林战和阵地战,师兄跟着陆军部队的军医在一次丛林战后失散,已经半个月没有消息了。你觉得,他还有机会好端端地回来管我喝酒不喝酒吗?”小田野子抹了一把眼泪,又喝了一口白酒。
“消息真的确定了吗?”呆了片刻,唐山海轻声问。
“你说他失踪的消息确定还是生死是不是确定了?失踪,也许没死呢。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这种情况下能不死的人都该是幸运儿了。现在,我只能祈祷他是那个幸运儿。你呢,你希望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小田野子指着他问道。
唐山海不说话,手拿上了另一瓶没开过封的白酒,扯了瓶盖,忽然自己也灌了一大口。“身为日本军人,也许他的亲朋都该有这样的觉悟。”
“呵。”小田野子望着他,趴在了桌上,“我讨厌这场战争,它一直在吞噬着我们国家最优秀最精英的青年,军部的那些战争狂人总以为我们会因为战争有更好的未来……”
“中国为此而死的人更多。你错了,这场战争是你们日本人民的选择。没有日本人民的支持,这场战争发动不起来。”唐山海又抿了一口白酒,“太多的日本青年相信着那些美好的未来,愿意投入战争,与魔鬼交换荣耀……山本原不也是这样的吗?”
“住口,别的中国人也许可以这么指责我师兄,只有你,唐山海,你不应该指责他。”小田野子怒斥道。
唐山海抿了抿唇,眼神温柔起来,“他待我向来很好,有时候真的像我的兄长。其实,在德国军事学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口中文没有一点生硬的日本味,我以为他是中国人,直到他自我介绍家乡是日本京都。”
“他对我说过,说你一秒之间就变了神色,笑意盈盈的脸顿时成了冰块脸,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挺可爱——这个他从来不敢告诉你。师兄和我的中文都是跟着我的父亲学的,我的父亲和我祖父,都很尊崇中国的文化,主动学习了中文,还鼓励我们从小就学习中文多知道些中国的历史文化。师兄在德国军事学院见到你这样的中国军人,原该是本着互相学习借鉴的心想主动结交你的。可是你居然一点也不领情,成绩那么好,人那么优秀,师兄一直暗暗观察你,从来没放弃结交的心思,最后他真的成功了。”小田野子回想着那些日子自己去德国探望时师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样子,一生中从没见过他这么幸福的表情。
唐山海随着小田野子的回忆也想起了德国军事学院里与山本原的那些互相较劲又互相佩服的往事,实际上向来是山本原包容着他,什么都愿意让着他,无论他怎么冷淡,也总是围绕在他周围,还为了他和学院里其他日本学生打过架——这些事是唐山海后来发现山本原受伤才知道,气得唐山海恨不得再去揍那些日本学生一顿,然后逼着山本原发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拉着他去打架,山本原只是纵容地笑笑答应了,但是之后那些日本学生再也没有在学院里明目张胆地挑衅过中国学生。
有时候唐山海望着山本原对自己似乎永远都会是那么温和包容的笑容,突然就没脾气了。他不是没心的人,山本原对他的好,他都感念得到,想要不领情,那人也还是继续地对他好。日本对中国虎视眈眈,日本军人都有狼子野心,觊觎别国的领土和百姓,但山本原,山本原不一样,不一样得完全不像一个日本人。山本原永不会知道,唐山海曾暗暗遗憾过,为什么山本原会是日本人,为什么他不是中国人,有时又会为这样的想法而发笑,这种假设有什么意义呢?中国那么大,即便山本原真的是中国人,唐山海难道就会一定认识得了他吗?而且,肯定有比山本原更了解唐山海在心灵上更契合的中国人,只是唐山海现在还没结识到罢了。放弃了这些无谓的想法,唐山海决定在德国军事学院的那些日子,就把山本原当做一个普通的好友,在回国之前,他们可以做单纯的朋友,兄弟,同窗,搭档,乃至生死之交。
“他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是当时的学院同期生中唯一可以与我匹敌,在各种军事战术考试中不输给我的对手,当我们组成搭档时,学院的教授都甘拜下风。如果我们只是做对手,对双方都是极大的消耗浪费,所以不如做朋友,一起扫平任何敢于挑战的人。”唐山海拿着白酒瓶向小田野子晃了晃。
“我知道,你们有过两个人搭档挑了上百个德国毕业生的辉煌战绩,真厉害。这种默契程度,师兄说跟我磨合十几年都没有过,也再不会有人与他如此默契了。”小田野子笑了笑,与唐山海的酒瓶撞了撞,刚才还阻止她喝酒的男人转眼与她成了一对言笑晏晏的酒友。
“所以,我相信他不会那么简单地消失的,他这样的人,不应该那么轻易死去。”唐山海叹息道。
“希望你的相信能成真。你知道吗?在马路上一个人晃荡的时候,我乱七八糟地想着,有过很多念头,其中一个就是,你和师兄搭档那么厉害,如果你在师兄身边,你们还是搭档,是不是师兄就不会失踪?”小田野子又抹去了一把眼泪。
“德国那次,缺少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这种事。”唐山海摇了摇酒瓶的半瓶酒,“可惜,这种默契我们永远不可能用在实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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