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172忆及山本原（2）

    172忆及山本原（2）

    小田野子深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回国后有段时间很苦闷，他也不赞成全面开战，可是他说的话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个必须服从命令的军人。在我这里喝闷酒时，他感叹过好几次，为什么你不是日本人。又经常摇头，说你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反驳他，为什么不恨他不是中国人。”

    “他真了解我。”唐山海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惨淡，“我现在挺想和他再喝一次酒的。”

    自己真的希望山本原活着回来吗？唐山海扪心自问，忽然难以回答。

    就中国的抗日局势而言，像山本原这样的精英军官自然是死得越多越好，若好好活着，还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的中国军民会死去。

    个人的感情再如何深厚，放到家国背景下都太微不足道。或许自己真的是个冷血的人吧。山本原没有任何对不起唐山海的，可作为日本军人，他已经对唐山海的祖国怀有了原罪。无论他个人的品行如何高尚，都抵消不了这种巨大的原罪。

    与小田野子一起喝完了酒桌上所有的白酒后，唐山海结账后带着她回了北辰流的武馆。出门时，雨下得比方才还更大了点。冷雨带着寒气淋了一脸，唐山海清醒了许多。带着醉酒得快没意识的小田野子，唐山海脱下大衣给她遮住了头和上身，捂着人搭上了一辆人力车，好在车夫年轻力壮，一辆车抬着两个人也不在话下，跑得飞快，当然也许还有唐山海承诺酬劳加倍的因素。

    “南造云子在你这儿吃了瘪，我听说的时候是很高兴的。可她一定不会善罢干休，以后肯定还要找你麻烦，有什么事，你一定要通知我。”将小田野子交给武馆里出来的仆人时，本醉得好像不太清醒的人忽然揪住了他的衣领，喃喃叮嘱了一句后，又闭上了眼睛。

    唐山海哑然失笑，将人托付给武馆的人后，连大衣也没拿，反正都被雨淋得差不多湿透了——雨势大所以人力车有雨帘挡着也没多大用，唐山海再坐上人力车返回公寓。路上落雨仿佛糟糕的心情，越下越大。唐山海身上已经湿透了，也凉透了。他恍然不觉，一时想着当年在德国军事学院的那些回不去的往事，一时想着与山本原重逢以来的对方每一个小心翼翼的动作，后悔那时没有对他态度好一些，想要他活着又怕他活着回到中国继续做刽子手。在矛盾而又比这冷雨更冰凉的心绪中，他懵懵懂懂到了家。

    刚刚将身上的零钱几乎全给了车夫，唐山海站在家门口的风雨中，雨水淋得他眼前迷蒙，浇灭了身上所有的酒气。唐山海想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若是山本原见了，也不会嘲笑自己，只会赶紧跑上前来给自己打起伞吧。

    “唐山海？”陈深举着伞也刚从人力车上下来，他在毕忠良家吃完晚饭打了会儿牌就回来了，没想到一下车就见到一个修长人影杵在公寓大门口淋雨，觉得这人影眼熟，边走边唤了一声，居然真的是唐山海。“山海！傻站着干嘛，想被淋死啊？没伞还不快进去？”想也不想地，陈深一把搂过那人，用伞罩了个严严实实，一边用劲带着人往家里走。

    雨水淋得眼前有些模糊，唐山海还未转头，就被强硬地扯进了一个人怀里，“陈……深？”

    糟了，声音都淋得有些哑了。“是我，唐山海你真傻了啊？身上都湿透了你不冷啊？”怀里抱着个人像裹了个冰块似的，激得陈深一抖，却将人搂得更紧了。想问唐山海发生了什么，思绪一转，有什么好问的，先想办法让人身体热乎起来才行啊。不是跟柳美娜去你侬我侬了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是有点冷。”唐山海闷闷道，一反常态地乖巧，没什么挣扎。

    “还知道冷，还好，没傻透了。”陈深又心疼又没好气道，带着人上了楼，直接大声敲门。

    徐碧成开门见唐山海这样落汤鸡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哥我不是给你伞了吗？”

    眼看唐山海浑身又湿又冷冻得嘴唇都发白，徐碧成和陈深几乎是将人推着进了浴室给他扒下湿衣服，还是唐山海最后终于回了神，身上只剩了衬衫的时候瞪着眼将两人赶出了浴室门。

    “怎么了？”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徐碧成才有空一脸问号地瞧向陈深。

    “我怎么知道，我在门口碰见他就这鬼样子了。”陈深翻了个白眼，“你还不如去问柳美娜呢。”

    看了看浴室，徐碧成果然起身去打电话给柳美娜了，也没有透露什么，只是说唐山海到家了，淋了些雨，然后趁着他洗澡，问问柳美娜是否安全到家了。柳美娜果然有些内疚地说唐山海把伞借给了自己，顺便也说了下今晚吃饭遇到了小田野子的事，猜测唐山海这么晚才到家应该也是送了小田野子先回家。又随便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徐碧成坐到陈深面前。

    “柳美娜的情绪没什么不对，倒是她说碰到小田野子有些不对劲。伞给了柳美娜，那我哥的大衣也许是给了小田野子。”徐碧成分析道。

    “嗯，柳美娜和小田野子算是情敌，你哥跟柳美娜小情侣吃饭正甜蜜，小田野子来搅场子把你哥搞得心烦了？”陈深随口说道，心里却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徐碧成不答话，事实上他也认为单单一个小田野子不会让唐山海这么情绪低落。但是，首先，有什么话就他们兄弟之间说说问问就行了，用不着一个外人在这儿瞎操心。

    “你怎么还不走？你房间在楼下呢。”徐碧成冷冷道。

    “楼下没浴室，你看，……”陈深指了指自己身上刚才搂抱唐山海而半湿的衣服，厚着脸皮道，“借我洗个澡呗。”

    “你未婚妻家就在对面呢。”徐碧成指着房门外道。

    “又没结婚还是男未婚女未嫁，男女授受不亲，我一个大男人去一个女孩子家里洗澡像什么话？咱们都是男的，这不方便点吗？”陈深继续腆着脸道。

    “不方便。”徐碧成简直不想理他，起身去烧点开水，好让唐山海洗完澡后出来就喝。

    陈深也不说话，就那么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的，反正他赖在这儿，徐碧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身手没他矫健，嘴皮子也不如他利索，职位还没他高，徐碧成再不高兴也不能上天啊。

    唐山海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脸色被水汽一蒸，显出些红晕，倒正常了些。系着浴袍，刘海垂下来，湿漉漉地搭在额头上，神色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徐碧成倒了热水放在桌上给唐山海放手心半捂着，又拿了块干毛巾给他擦头发。

    “陈队长要洗澡请便。”唐山海望着还没走的陈深，淡淡一笑，一如往常的倨傲矜持，仿佛之前缩在陈深怀里冻到发颤的人只是陈深雨中的一个错觉。

    “你……真没什么事？”陈深不太相信地问。

    “不过是跟柳美娜吃个晚饭，能有什么事？就是雨下大了我把伞给了她，然后碰到了小田野子一个人喝闷酒，放心不下也陪她喝了会儿送她先回武馆了而已。路上雨太大，自己淋得有点久。”唐山海平铺直叙，简单道来了自己今晚的行程，跟柳美娜说的一样。

    “小田野子一个人喝闷酒？为什么？”陈深直觉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唐山海一阵沉默。

    徐碧成瞧见唐山海骤然黯淡下来的神色，福至心灵猜到了什么，“是不是，山本原……”唐山海与山本原在德国军事学院时期的关系有多亲密，一般人都料想不到，只有徐碧成和小田野子这些亲身接触过的人才清楚。

    “他在菲律宾战场上，已经失踪了半个月，到现在还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唐山海握紧了点手掌里的热水杯。

    陈深了然颔首，“日本人现在在菲律宾战场节节胜利，天天都有捷报，山本原这种精英官员，未必会有什么不测的。”

    “他是日本人，是生是死，跟我没什么关系。”唐山海接过徐碧成递来的感冒药，吃了下去。这个天气里淋了那么久的雨，不预防一下实在危险。他可不愿意动不动就生病妨碍行动，明天上午还要去跟陶大春接头呢。

    瞧唐山海嘴巴抿得死紧，陈深就看出来这人又在倔了，不过，侧面也反映了，山本原跟唐山海的私交，果然是不一般的。

    可惜他是个日本人，这种交情无法继续下去；也幸好，他是个日本军人，跟唐山海之间可以说是有缘无分了。

    翌日上午。

    陈深去档案室还文件，正好柳美娜和徐碧成在聊天。

    “反正这几年，我相亲无数次，没有一次成功的，都是以失败告终。我以为，自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碰上自己的男朋友了。碧成，幸亏出现了你哥。现在好了，我男朋友这么好，别人可羡慕死了……”柳美娜手上抚弄着胸前的那条银杏叶金坠子项链，口气不无得意。

    “美娜，你人长得漂亮，又温柔，多好的男人都配得上。”徐碧成顺从地附和道。

    “是吗？反正啊，现在山海这个好男人是我的了，在别人眼里也是别人家的男朋友了。”柳美娜喜滋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