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谈话回放
谈话室的门蓦然被打开,刘二宝举着枪先一步闯了进来,随后就是表情焦灼的李默群和影佐。
南造云子捂着右手手腕,鲜血直滴,右手的手(枪)哐啷一声掉在了地板上,而毕忠良对着南造云子手腕方向的枪口还冒着一丝硝烟。
唐山海偏头低着捂着一只耳朵,血珠从洁白修长的手指指缝中汩汩地冒出来,一会儿就红了一片,他人踉跄着像是要倒地,被李默群几步上前扶住了,“山海……”颤抖着发声。
“舅、舅舅……”唐山海耳朵被子弹擦着打过去,近在咫尺的枪鸣和迟来的疼痛令他脑子嗡嗡作响,受伤的那只耳朵基本完全听不清什么了,想站直身体却觉天地都在旋转,不得不依靠在李默群怀中,皱着眉努力听着周围的动静。
影佐迅速扫了一眼现场情况,看到唐山海身后的墙上,一粒子弹嵌进了墙里,痕迹异常新鲜,震得墙上陈旧的白灰还在纷纷掉落。
行动处的队员与特高科的日本特务在走廊外遽然都掏出枪,默默对峙。
“都干什么!把枪收起来!”影佐高声喊道,分别用中文和日语都说了一遍。
行动处里有了枪响,这么大动静,饶是先前再怎么嘱咐,留在各自办公室被问过话的员工中也有人按捺不住惊惶好奇,蠢蠢欲动要打开门看看情况,有的人如钱秘书甚至已经开了道门缝露出了小半张脸。“待在办公室里,谁也不准出来!”毕忠良不想事情扩大,大声一喊,那些已经打开一些的门就全部合上了。门后的人们只能各自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刘二宝能料想得到即便出不来了,门后面那些人肯定是贴着门死命听着外面的动静来探听消息。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谁开枪了?老毕你没事吧?”陈深扒拉着人群冲了进来,一副听到枪声被惊动了忍不住跑来关心毕忠良的模样,一进办公室,他就看到了唐山海微微抖着被李默群拥进怀里靠着,左手捂着耳朵血色蔓延的样子,眼睛刹那颤了颤。
“山海……”除了陈深,行动处大概只有徐碧成敢不听毕忠良的话,也可能是仗着有李默群在场,不知何时大着胆子跑出自己的办公室闯了进来,扶着唐山海满眼心疼,冲着李默群委屈地说,“舅舅,您看这……”
“先送山海去医院,我一定会给你们做主!”李默群沉声道,将唐山海交给了徐碧成。
“快,送唐队长去医院!”毕忠良朝陈深一点头,陈深立即去帮着徐碧成搀扶唐山海就要出门。
“等等,唐山海还有事情没交代完,影佐将军……”南造云子捂着受伤的右手,极力阻拦唐山海的离开,对影佐将军解释道。
影佐面上现了怒容,冷冷一瞥南造云子。
“不用说了,路上来的时候李主任已经跟我说过大概情况了。而且我刚才也看到了,要不是毕处长在这儿,你就杀了唐队长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哪怕你有什么证据,特高科也没有权利在行动处直接提审嫌疑犯的,更不用说杀人!我想即使土肥原贤二将军在这儿,也做不出这么鲁莽的事。”影佐打断了南造云子的话,不悦的情绪溢于言表,“而且现在,唐队长连嫌疑犯都不是,他要出了事,让新政府的人以为日本人这么容不下来投诚的中国人,传出去将会直接影响到社会舆论,甚至进一步阻碍东亚共荣的大局。云子小姐,你是日本帝国的功臣,但是做事总得有章法。今天的事当然要有个说法,既然你和唐队长都受伤了,你就先去军部医院治疗吧。”
说着眼神一扫,门边待命的驻特工总部的日本宪兵小分队的队长涩谷就恭敬进来,先对南造云子敬了个军礼,就带着一个强壮的日本宪兵不顾南造云子的拒绝,架着她就往外面走了。
被一整个宪兵队的步枪指着,特高科的那些人识时务地安静待在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南造云子没怎么挣扎也认清了形势,愤愤地大喊着,“唐山海,别以为你跑得了……”就被涩谷他们半押着地离开了。
“走,咱们去同仁医院。”陈深拢了拢唐山海的身体带进了自己怀里一点,不敢丝毫碰触他受伤的耳朵,小心翼翼与徐碧成带他走了。
“影佐将军,李主任,幸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今天这场面不知道怎么收拾……”毕忠良放下手(枪),向影佐和李默群微微鞠躬。
“到底什么情况?你们问出什么结果来了吗?”影佐皱眉道,“南造云子这个女人的举动越来越疯了,以后她有任何要求协助的请求,哪怕再小的要求,都必须汇报,免得被她捅了篓子,知道吗?”想起唐山海差点死在南造云子手上,影佐也有点后怕,当然不是因为他对南造云子说的冠冕堂皇的“东亚共荣”之类的话,而是怕不好跟山本原与小田野子交代。
换做其他人不是唐山海,影佐也许还会多相信些南造云子的话,可是唐山海是北辰流的家主山本原看重的人,而对山本原看中的人,南造云子会如何丧失理智不择手段,亲眼见证过师妹小田野子差点被其陷害过的影佐是十分清楚的。不止是小田野子,曾经与山本原差点有过定亲关系的小姐是如何死去的事,影佐也清楚得很,甚至不限于女人。山本原两年前经过江浙一带的一个刚被日军洗劫过的村子,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中国少年,根据他副官的说法是山本原觉得他眉目依稀像是一个中国故人,一度很护着这位少年,后来山本原有公务暂时回日本没带上那名少年,南造云子暗中教唆熟识的驻上海的宪兵队司令趁机以间谍罪名逮捕了这名少年,让他受尽严刑拷打无比凄惨地死去。面对宪兵司令部制造出的少年那些血迹斑斑的口供“罪证”,山本原冷笑连连,从此与宪兵司令部交恶甚深,后来查到这些事都隐约与南造云子有关,山本原对其就更避而远之了。是以这次山本原离开上海,不但特地安排了小田野子注意唐山海,也有意无意地让影佐对其多加关照——影佐都并没有觉得很奇怪。
一旦涉及到山本原,南造云子的疯狂无人可比。唐山海在行动处,恐怕以后南造云子时不时总要来此借机生事,因此影佐干脆地下了命令,让毕忠良以后接到南造云子什么话都先汇报自己。这话一说,就意味着以后南造云子再也不能随意插手特工总部机构的任何事务了,影佐这是连最后的面子也不愿给她了。他皱着眉头想着,就算上海特高科事实上是南造云子主导,名义上还是有一个总科长的,虽然这人因为年纪大了不怎么管事,但名分职位在那里,有空自己还是要发个函或者亲自跟这个总科长喝茶谈谈南造云子的问题,让他好歹约束一点这个“帝国之花”,可别控制不了变成了“帝国之疯”。
“是。”毕忠良十分恭敬地应声。
李默群面有得色。
“好吧,之前的谈话过程录下来了吗,看看有什么可疑的?虽然南造云子举动不可理喻,我们也不能忽略任何疑点。这次转狱计划是怎么泄露出去的,这点确实是要查清楚的。”李默群对毕忠良道。
“目前谈话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录是都录下来了,请影佐将军与李主任随我去录音室听情况。”
上午南造云子到来之前,毕忠良就安排人手悄悄在第三分队队长室安装了窃听器,就是为了录下现场所有人的谈话记录,但是南造云子并不知晓这一情况。
安装窃听器是李默群提议的。李默群向毕忠良投来一瞥,眼里有自得的笑意。
毕忠良心下一松。南造云子方才的失控是最可疑的事情,为了自身利益而不上报消息,导致埋伏计划不周密而失败——这种作为很符合关东军的行事作风,也是最让非关东军系统的影佐深恶痛绝的一点,借着有内奸而指控行动处哪个人是内鬼,这么看来就更像是南造云子为私心而找替罪羊了。即使揪不出内鬼,毕忠良八成也无须向影佐有什么交代,需要交代的是南造云子。
得感谢唐山海,造成了一个如此有利于毕忠良和李默群的局面。毕忠良也庆幸着,庆幸自己没有完全听从南造云子的话,而是及时选择了与李默群站在一边。退一万步说,毕忠良帮南造云子真的抓到了唐山海是内鬼,难道南造云子会将功劳分一半给毕忠良?面对南造云子这种人,于公于私,毕忠良与李默群都该暂时放下成见,结成并巩固利益共同体的身份,才能在这个新政府里,更好地活下去。
录音室里,刘二宝指挥技术人员倒带回放着之前毕忠良和南造云子在第三分队队长室询问各个工作人员的询问过程。除了唐山海,南造云子对其他人员倒没过多问话,主要是毕忠良进行询问,南造云子极少插话。
徐碧成面对毕忠良初次询问为什么在唐山海之后出了行动处的问题,说的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发现机要室这边的牛皮纸用完了,总务室那边一时还没有,自己出去买了点。
柳美娜一边漫不经心地修剪指甲一边向毕忠良和南造云子陈述自己今天的行踪,中午去了个开银行的朋友家吃的饭,倒是不介意毕忠良去查那个朋友的底细,就是这朋友下午坐船去香港了,一时半会儿应该联系不上,中午吃饭就是给他们践行的,等他们到了香港再联系她,怎么也得等几天后。
陈深一坐下来,毕忠良就提醒他严肃一点,眼睛瞪得比平时大多了,警告的意味太明显。陈深什么都不知道,先问毕忠良发生了什么,知道是有人想劫囚后表情立刻就变了,反问毕忠良怎么知道有埋伏不早点通知自己,气呼呼地扬长而去又被毕忠良叫了回来,才没好气地回忆了一下,说漕河泾的于胖子在路上出了点状况,快出发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又是上厕所又是揍女囚出气的,拖了十几分钟才走,半路中又碰到车胎爆炸,他接着又修了好久。影佐边听陈深这段边大摇其头,说毕忠良对陈深未免太容忍了点,上下级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毕忠良只能讪笑着点头表示回头一定好好教训陈深。
中间南造云子问了些陈深这些转狱的事是不是一直一分队在做,二分队队长有没有可能接触以及之前唐山海是否去过看守所的问题,陈深都照实说了行动处这些事的惯例,含糊而不出错,向毕忠良眨了下眼,并没有说之前囚犯体检是自己和唐山海一道去的,让毕忠良认为自己不说只是怕又惹麻烦,南造云子摆明了是来找不痛快的。而在谈话的最后,面对毕忠良处里是不是有内鬼的追问,陈深先是不经意地说,“这么说我命又够大的,我还得感谢这内鬼救了我一命……”意有所指地瞧了自觉理亏的毕忠良一眼,又慢慢道,“不过,知道你要押送犯人的,不少,可是知道你有埋伏的,应该不多吧……”陈深的声音在播放设备里不急不缓地传出来之后,过了一会儿,南造云子的声音发出来,“毕处长,要不要马上派人去漕河泾监狱,查一下陈队长说的那个于胖子是什么情况?”随后是毕忠良叫人过来去请于胖子的命令。
最后一部分录音就是唐山海的谈话,从南造云子咄咄逼人的追问到唐山海条理分明的剖析反击,完全记录下了南造云子如何一步步情绪失控的过程,而唐山海始终镇静自若理性得没有一丝情绪似的,点出了南造云子行动的缺陷以及这次名为抓内奸实为找替罪羊的动机后,南造云子的反应更像是被唐山海说中了才愤怒不已要开枪杀人的。
……挑了几个重点环节的工作人员听了一圈,影佐没听出什么嫌疑,要说情绪反应最大最值得疑惑的,竟然是南造云子。
可是唐山海的表现也太冷静了,南造云子几乎就是被其引导着情绪。这个人物是不能小觑。影佐没说什么,按捺下了这小小的疑窦,去地下室看了看被抓的吕明,吩咐毕忠良继续从吕明的嘴里套消息,同时针对谈话中有员工提到的“可疑人物”再彻查一下,领着宪兵队将那些特高科的日本人都赶出了行动处带走了。
“忠良,这次你做得很好。后续怎么处理,你该有数了吧。”李默群面容和蔼,拍了拍毕忠良的肩膀,也匆匆离了行动处,毕忠良猜他是要去赶去医院看看唐山海的受伤情况。
既然影佐说再彻查一下,但是不要求必须查出实质性的结果,就是说这事情差不多到此结束了。也就表面上还得做做个“彻查”的样子,谈话中的“可疑人物”,那就是陈深所说的漕河泾的于胖子了,这人在南京有后台,直接提审恐怕不妥,得在找个借口将人弄过来审。不过这对毕忠良来说都是小事情了。
毕忠良打了个电话到同仁医院让陈深接电话,陈深主动告诉他,唐山海耳朵没掉,就是流了些血有擦伤,看起来严重,好好包扎上药等伤口愈合就好了,可是上次爆炸的轻微脑震荡好像因为这次的枪击有点复发的样子,受伤的那只耳朵暂时听不见了,耳鸣比较严重,听医生说应该也是暂时的,精神不太好,随时都会昏睡过去的样儿。
听到后面几句,毕忠良想到唐山海面色苍白萎靡不振的病猫样儿,心中抽了抽,回想起那情形还是隐约浮上了后怕的心悸,对于南造云子的厌恶更加深重了。当时那种场景,情急之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开枪打中南造云子的手之后他有多么想对着她的脑袋继续开枪——他那一刻被南造云子的枪声震得心神一空,几乎不敢抬眼去看唐山海的情况,生怕看到的是对方倒下的躯体。在小心翼翼瞥见对方无事前的须臾之间,毕忠良内心已然经历了千回百转的惊涛骇浪,看到对方安然站立的瞬间才终于尘埃落定,心神归位。
“……那你就留在医院照顾山海吧,转告徐碧成,让他尽快到行动处来,我要提审于胖子的话,少不了还要拿他做个挡箭牌跟上面交代一下。”
陈深马上转过弯来,理解了毕忠良的用意,干脆答应了一声,“好勒,我马上跟他说。”
放下电话,陈深嘴角翘了翘。只要毕忠良想要提审于胖子,那么他的怀疑方向不可避免地就偏了,这就意味着,唐山海和徐碧成的嫌疑更低了,他们更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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