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对峙（2）
“那唐队长是去了哪家家具店啊？乔家栅那边的？”南造云子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是啊，那里有个家具店挺有名的，设计也好，就是店面不起眼，外人第一次去要进巷子里找，还是很容易迷路的，我也就是听说在那一带，以前还真没去过，找也找了一些时间，问了好几个当地人才找到的呢。”唐山海不疾不徐地解释。
他不怕毕忠良和南造云子去查这个家具店，那里是有这么个店，他也确实头一次去——地形却是早就摸熟了，与李小男逃出南造云子的包围圈后他没忘记去了趟家具店，店里的掌柜伙计都能为他作证，也应该能听清他进了店面的第一句抱怨就是“这店可真难找，害我在外面兜了好多圈”。
“喔，那怪不得我就碰到唐队长了呢？可真是巧啊，是不是？”南造云子眼神死死盯着唐山海。
唐山海脸上露出了一点不解，极为自然地困惑了起来，“我和云子小姐碰到过？没有啊，像云子小姐这样的大美人，我碰到了不可能不打招呼的。”
“你不但没打招呼，你还听见我的声音就跑了，不用这么健忘吧，唐队长？”南造云子冷笑起来，“当时可不止我见到了你，我七八个手下也都见到了，衣服都是这一身没换呢。这么确凿的事情，唐队长装没发生就没意思了吧？”
“是吗？如果是我真的忽视了云子小姐的招呼，可能是当时忙着赶路没有听见，但我不是故意的，在这里向您道歉。”唐山海诚心诚意地道，表情真挚得很。
南造云子笑容僵了一僵，手上刻意一松，原本被紧握着的钮扣骨碌碌滚了出来，呲溜到了唐山海那边。
唐山海瞧了下那个钮扣，拿起来看了看，神色没什么波动，除了那丝丝无辜到极点的疑惑。
这家伙，太无懈可击了。
毕忠良看着他，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欣慰，小狐狸除了自己之外，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不会露出丝毫破绽。果然是一只非常棒非常出色的小狐狸。
“唐队长，你尽管装，别以为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特高科的监狱是什么样的。您还没有见识过吧？行动处的地牢还有些窗子给你些光亮，我们特高科的小黑屋可是什么光也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任何人在那儿待不了几天，都会发疯的……”南造云子阴森森道。
毕忠良皱了眉头，不止是因为南造云子这一番赤(裸)裸的威胁，更是因为她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这个行动处的处长放在眼里。之前在他面前打刘二宝也就罢了，可是不经任何手续，行动处的人岂是她南造云子想带走就能带走上刑审讯的？即便是影佐再瞧不起特工总部这帮人，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压。
不过估计南造云子的想法里，在行动处里她打任何人都不需要有什么打狗看主人的顾虑，因为她的眼中，他毕忠良也只是日本人的一条狗吧，对狗的狗还不是想打就打，爱怎么打就怎么打，用不着给狗什么面子。连客气都懒得客气，不像影佐，总还会装腔作势地表面拿他们当下属看。思及此，毕忠良对南造云子更生了厌恶之心。
唐山海眨了几下眼，唇角抿成了一个略显委屈的弧度，接着轻声道，疑问远远大于恐惧，“云子小姐这话的意思是，威胁？”他用白皙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起了那个浅色钮扣，比了比自己身上的西装钮扣，“就用这个吗？”
“这个钮扣，是我们在现场捡到的，跟唐队长身上的钮扣是完全一样的呢，唐队长对此作何解释？”南造云子眯起了眼睛。
唐山海轻笑了一声，像是实在忍不住了，然后更放松地向后靠了靠坐着，艺术品一般如玉石雕琢的细长手指夹着那个钮扣细细端详了一番。
浅色平常的塑料钮扣在唐山海的指间慢慢旋转着仿佛也有了玉石般高贵雍容的质感。
唐山海漫不经心将扣子放在桌上，似是习惯性地敲击了起来，叮咚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聒噪着南造云子的耳朵，令她的情绪愈发焦虑暴躁，勉强徘徊在失控的边缘，在对方几乎要嚷着唐山海别再敲扣子时，眼神余光一直冷酷观察着南造云子反应的唐山海才带着举重若轻的笑意淡淡开口。
“这种扣子，是再普通不过的西装扣，市面上的浅色钮扣属这种最为常见，通常配浅色西装，塑料质地，价格不贵，云子小姐有兴趣去上海各个比较出名的裁缝店调查的话，会发现几乎每家店都有类似的扣子，而拥有浅色西装的男人中，十个里总有五六个是这种扣子。”
唐山海又凑近桌子，将那扣子平摊在桌面上，纤长的食指抵着钮扣滑动到南造云子面前，终于收了笑容，目光一凝，刹那间像一把尖刀从南造云子的脸上划过，差点令她要捂住自己的脸，产生了一种快要被对方划伤的毁容般的恐惧，“云子小姐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却没有及时上报，擅自行动导致埋伏失败，大鱼没抓到，就想找个替死鬼，不管您想找谁，找我却是找错了。”
南造云子脸色一时发青，几乎要去揪住唐山海的领子，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次围捕行动失败很大程度是由于云子小姐你的指挥错误。作为一个成熟优秀的特工和领导，您应该有自己承担自己的失败的勇气和决心，而不要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那么怯懦地，回避自己的失败。”唐山海冷静地仔细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用的是南造云子最憎恶的那种话。
南造云子一向就觉得自己比大部分男人都要强，最恨别人说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唐山海的话无意激起了她最浓烈的杀意，愤怒之下，她的手摸上了腰间的配枪，却被另一只手有力而不容置疑地阻拦了。
“云子小姐，这里是行动处，唐队长……”毕忠良看了看捅了大篓子还一脸安然的唐山海，对着南造云子沉声道，“也还是我行动处的队长，连嫌疑犯都算不上。你要是没法冷静下来，我只能通知影佐将军了。”
在角落里记录的刘二宝也一阵紧张，手上的笔不由自主抖动了一下，落了些墨迹出来，滴在记录本上。
“滚出去！”南造云子忽然冲刘二宝发火。
刘二宝迟疑着，一瞥毕忠良，得到处长的指示，这才惴惴地出了临时谈话室，关上了门守在外面。
走廊上除了行动处驻守的特务就是日本人，其他谈过话的工作人员都乖乖待在各自的办公室，没人敢出来乱逛，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等刘二宝出去关上了房门，南造云子转向唐山海，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在毕忠良的压制下恨恨地收回放在配枪上的手，瞧着唐山海，笑容扭曲了几分，“唐队长，那你说说，我是犯了什么样的错误要承担这样的失败？”
唐山海稍一点头，悠悠然开口，一点也不在意毕忠良明示暗示让自己低调的警告，“在刘二宝那里我已经看到了行动处与云子小姐联合设伏的举动，恕我直言，您的初衷极好，但是您似乎没有注意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是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去弥补这个漏洞。”
“乔家栅四通发达，交通便利，街巷小道比蜘蛛网还密集，将您特高科的几十个特务全算上，加上行动处那几个人，要全部守住明面的进出口就很勉强了，何况好多暗道你们根本没发现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守。一个素质极佳的资深特工，本该发现这一点。南造云子小姐是为了自己立下更大的功劳吧，才只是让行动处少量人插手。事实上却是，特高科自己根本完不成一个这么严密周详的埋伏圈……”
毕忠良的眼睛微微一动，唐山海在这场谈话中居然从来没想要被动应对南造云子的质询，还能反将一军，指出南造云子此番行动的漏洞及后果，当真是……机敏又大胆。机敏不提了，说大胆却是因为他明知道南造云子对其怀恨在心，还能这么直接地挑出对方的痛处，完全不怕这日本女人恼羞成怒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喔，或许这小狐狸就是知道有自己在场，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挑动着的南造云子的怒火，甚至迫得自己不得不在她盛怒时站出来制止，无形中站到了他那一边。
这么一思忖，毕忠良余光一瞥，就见了唐山海有意无意投来的含着狡黠笑意的笃定眼神，一时之间证实了毕忠良的这番猜想。
从踏进这间临时询问室的那一刻起，自己是被这小狐狸算计着的，也是被他所依靠着的。毕忠良有些察觉到被算计了一番的愠怒，也止不住产生了一丝被依靠需要的愉悦。在矛盾交织的情绪中，毕忠良心中的天平不可遏制地再度悄悄倾斜了。
唐山海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南造云子的身上，仿佛他方才无声分给毕忠良的一个微小眼神只是对方的错觉，他依然是那么镇静从容条理分明地分析着，明明是优雅淡然的口吻，却像一把锋利闪亮的手术刀，剖析出了南造云子行动的致命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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