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111说服（1）

    111说服（1）

    “我上个月就看到了这报纸，一直没忍心告诉你。”李默群在唐山海身边坐下，揽着对方颓然垂下去的肩膀，“唐家到了香港虽然势微，名气还在，也不知道是谁告密说唐家与国民党关系匪浅，日本人找上唐家，你父亲誓死不愿为日本人做事，又不肯报出我们的姓名求饶，据说你父亲是被什么车子撞死的，实际上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你父亲一走，根据我接到的最新消息，日本人已经以通敌罪名抄了唐家，封锁了唐家所有营生，男丁一律被杀，女子小孩杀的杀送到慰安所的到慰安所，我有心寻人也找不到什么踪迹了……”

    “不，不会的……”李默群每说一句，唐山海就颤得愈发厉害，到最后，几乎抖成了一个筛子，坐都快坐不住了，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默群手掌下唐山海的身躯软弱无力，抖得像风中飘零的叶，隐忍的泣音愈发有崩溃之势。

    “现在大半个中国都是日本人的，香港和上海也不例外。你父亲都逃难到香港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能那么倔，早点向日本人服个软，或者向你我通个气，何至于如此？我以为老爷子去世后，他当家能够稍微通一些人情世故了，没想到比唐老爷子还迂腐，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唐家上下……”李默群拍着唐山海的肩背安慰，话语中说不出的叹息沉痛。

    “父亲……在我离开重庆后……就出了断绝关系的公告，自然是不会向我说明的……，舅舅，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对不起父亲和祖父……”唐山海微微地倚靠着李默群，泪水再也止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从白净的脸庞上滑落，而手上的报纸，也随之飘落到了地板上。

    毕竟还是一个无法承受遽然之间家破人亡的脆弱而年轻的后辈。

    李默群突然有些后悔这么早向唐山海摊开了这张底牌。本来他是打算在等些日子在比较合适的时机告诉唐山海这件噩耗的，只是唐山海昨日下午在行动处的举动太过张狂，也太不把他这个舅舅放在眼里了。李默群必须告诉唐山海，让唐山海明白，不但在上海他唐山海只能倚仗李默群，就是放眼全世界，他也没什么亲人了，能够在他身边关心他爱护他的长辈，也只剩自己一个了。

    “说什么傻话，无论你在哪里，唐家的命运都是注定的，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改变得了的，除非唐家当家的人是你。这跟你在重庆还是在上海有关系吗？即使你不离家，留在唐家你父亲身边，也只是多了一个送死的唐家子孙……你该庆幸，幸亏你没留在你父亲身边……”李默群斥责着唐山海的想法。

    唐山海听不进去任何话，只觉满心满腔的痛苦难耐，握着李默群的手，泣不成声，“舅舅，舅舅……”他低低唤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是那么软软地悲伤地叫着身边唯一的亲人。

    “山海，舅舅在这儿呢，舅舅在你身边，别慌啊……想哭就哭吧……”李默群抱着唐山海，任由着他将头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李默群没有看到，唐山海在将头放在他肩头的瞬间，抱着他的手一紧，泪水婆娑的眼睛刹那清明冷冽，闪烁着刀锋一般的霜雪般的冷意。

    什么还没有做，就被李默群这一手打了个措手不及。香港家人的消息，其实在知道香港沦陷后，唐山海就没有刻意去打听，总还存着一丝希望，李默群却□□裸毫不留情地将冷酷的现实展现到了他的面前。

    唐山海还能有什么反应？如李默群所愿，也如此时的自己所愿，只能尽情地流泪哭泣，悲伤痛苦，麻痹敌人，却麻痹不了自己。日本人，日本人，……国仇家恨，唐山海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不会原谅。

    在李默群面前哭了一会儿，唐山海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李默群拿了手帕递给他。他接过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泪痕犹在，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哭得狠了。

    “舅舅，对不起，把您的衣服弄脏了，我失态了。”看着李默群的高档西装肩膀上被自己眼泪染湿的部分，唐山海喏喏道歉。

    “这种大事，你都不失态，我倒要怀疑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了……衣服脏了有什么嘛，洗洗就行了，最多，换一件就是了。”李默群放开唐山海，自己蹲下去捡了那张报纸。

    “舅舅……”唐山海小声请求，“这张报纸，能给我吗？”

    李默群一顿，叹了叹气，“也罢，你想要，给你就是了。我只是怕你总看着这个会更加伤心……”

    “伤心过了，就好了。谢谢舅舅告知我这个消息，不然我这个做儿子的，父亲何时逝世还始终无知无觉，实在是不孝至极……不对，我已经算大不孝了，这大概是我的报应吧……”唐山海惨然一笑。

    现在是唐山海心境最脆弱最混乱最无法防备别人的时候，也是李默群该真正质问的时候。

    待唐山海安安静静喝完了一杯茶，脸上哭过的红晕褪去了些，李默群凝视着这个目前在自己眼前无比脆弱需要精心呵护的家族小辈，确实不免有一丝心软了，但他能坐到这个位置，更是有着数十倍于心软的冷酷。

    “山海，”李默群开口，“这个时候我本不该问你其他的事，不过……周市长那边昨天亲自打电话来问，我不清楚情况也不好怎么说，只能先找你了解了解情况了……”

    “舅舅……”唐山海坐得直了些，擦了擦眼角，衬着些微的泪痕，那种无意识地我见犹怜的感觉让李默群生了些罪恶感，“我今天来，也是打算好好向舅舅您解释这件事的……刚刚听到父亲去世和家中亲人的消息，一下子就懵了……”说着又有些忍不住的泪水盈满了眼睛，唐山海又擦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随便说说你的想法，别担心啊……”李默群点头，缓和了脸色，小心翼翼的，全然没有了想要一鼓作气逼问的想法。

    唐山海一开口，倒让李默群有点愣了，“舅舅，您知道周璇吗？”

    “那个现在最红的明星，比胡蝶还要火的？”李默群眨了眨眼睛。

    唐山海颔首，“就是她，是这几年最红的电影明星，也是最受欢迎的歌星。当然，对舅舅来说，她也不过是风尘中的一介女流戏子，没什么了不起。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正值当红如日中天之际，宣布即将息影，退出影坛。舅舅，您以为，她是为什么呢？”

    “跟胡蝶一样，不愿意为日本人演电影？戏子也有戏子的骨气，梅兰芳还蓄须明志不愿意给日本人唱戏呢，这些人演演电影唱唱戏把自己搞迷糊了，还真当自己是那戏文里的英雄和美人，学着那些做派以为可以留名千古哪……”李默群不以为意道。

    唐山海轻轻摇头，“我看，不止是单纯为了气节，也是为了长久的将来。”在李默群疑惑的目光中，唐山海娓娓道来，“别看现在日本人横行霸道好像很威风，可是很多人都清楚，美国才是世界第一大国。日本人在中国战场和太平洋战场上同时开战，短期内似乎很得便宜，时日一久，两边战线都只会越来越吃力……现在过分地讨好日本人，只怕将来日本人败退了，谁都保不了自己。这些名人只要不通敌，发表煽动性的言论，即便不与日本人合作，为了社会影响，日本人也不会将他们如何，所以，为了长久计……”

    “混账！”李默群一拍桌子。

    唐山海的话被打断，一愣，抬头看李默群。

    李默群豁然起身，指着唐山海，面有怒容，“你想说什么？山海，我当你是个人才，心思缜密又知进退，可你现在想的，跟那些在新政府里三心二意阳奉阴违的投机分子有什么区别？就是有这种想法的人太多了，新政府在日本人面前才更像一盘散沙，毫无作为，汪先生痛心不已又无能为力啊……”

    唐山海任由李默群数落，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让李默群很容易想到是不是用来讽刺自己的，恼羞成怒之余自然要拿出气势发一通火。这些话本也是试探，看看李默群对日本人到底有多忠心，即便不可能策反，也得让李默群多想想目前的国际局势，动一动他念。

    等李默群一番沉痛表演完了，唐山海才弱弱地开口，“舅舅，我的意思是，周璇这种女流之辈都知道不能为了贪图日本人给的一时安逸而动了息影的念头，有长久的打算，那么我也不能为了与周市长家的千金结亲图一时的飞黄腾达断了舅舅未来升迁的道路……”

    看来李默群暂且还是将自己的利益与日本人捆绑得十分牢固，唐山海不再言语日本人战略的利害，转到了细节的层面来为自己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