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噩耗
卫生间暧昧的灯光下，毕忠良深色的眼眸愈发深沉幽暗，盯着唐山海看了会儿，眼帘垂了垂，颓然放开了手，转身走向盥洗池，竟是有点佝偻的姿势，“你先出去吧。”
唐山海回到客厅，感觉没什么睡意了，想着就在地铺上坐一会儿，陈深却缠了上来，鼻音里都透着迷糊的睡意，拉着他躺下，“还早呢，再睡会儿。”这毫不掩饰的亲昵劲儿，也不知道他是把唐山海当成哪个亲近的人了。
唐山海想要甩开陈深，对方握住了他被客厅外的寒气冻了一下的冰冷的手，又觉得他全身都寒凉凉的，强行拉着唐山海躺下来了，给他全身都盖上被子，“怎么这么冷啊，睡觉睡觉，马上就暖和了。”哄孩子似的。
被陈深这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一说，唐山海清明了些的头脑又陷入了晕沉的困意，暖意夹杂着倦意再次来袭，唐山海在陈深贴上来的怎么躲都躲不开的炙热的体温中，闭上眼睛很快就忘记了还在卫生间不知道沉思什么的毕忠良，又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天光大亮时，李小男打了个呵欠醒过来，发现陈深和唐山海互相靠着睡得正香，两只小猫“深深”和“海海”围成两团地枕着唐山海的头部睡觉，将唐山海的头毛混着猫毛弄得一团糟。唐山海睡得脸色绯红浑然不知。“深深”蜷着着睡在唐山海和陈深的脸中间，尾巴搭在唐山海嘴上，看上去好像他正皱眉咬着“深深”的尾巴一般。谁见过一丝不苟一本正经的唐队长这副睡得人事不知头攒着两团小猫的模样呀，李小男拿出昨晚的照相机，对着陈深和唐山海的睡相，咔嚓咔嚓照了数张。在两人醒转之时豁然藏起了相机，装出一副也才醒过来的懵懂神态，让这两人浑然不觉自己刚刚的“黑历史”已经被彻底永久地记录下来了。
初一一大早，几个人醒来收拾了客厅地铺后，各自洗漱一番，刘兰芝的早饭也弄好了。大家互相拜年，陈深、唐山海、徐碧成和李小男都收到了来自刘兰芝和毕忠良的压岁钱。唐山海和徐碧成说了要赶去李主任家拜年，吃过早饭就走了，有些着急的样子。
“老毕，反正咱们等会儿也要去李主任家拜年的，他们跟我们一起走不好吗？”陈深望着唐山海远去的背影，有些可惜道。
“他们跟我们又不一样，他们应该早点去，李默群这气可不知道要生到什么时候。而且我们几个一起去，李默群看着唐山海就会更生气了，以为唐山海是先来巴结我的呢。算了，咱们等等吧。”
李小男吃着刘兰芝做的小笼包，不亦乐乎。
陈深咬了一口包子，“你说，唐山海这次要怎么过李默群这关啊？我看李默群这回应该生气生得不轻啊。”
“唐山海敢那么做，自然是有了他的办法，用不着你来操心，吃你的包子吧。”毕忠良对着陈深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陈深看毕忠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心里也纳闷了，四五点光景那会儿，毕忠良和唐山海在卫生间的对话他实际上都听到了，作为一个资深特工，睡得再沉也不会对唐山海那种动静毫无所觉的。只是不知道毕忠良那番对唐山海的诘问到底是荒唐糊涂语还是发自真心的关切了。看着毕忠良面沉如海，陈深觉得自己还是不好问什么。
一回头，刘兰芝还在厨房里忙碌，陈深用筷子戳着眼前小碟里的包子，转头瞧着毕忠良，“喂，老毕，说实话，其实唐山海选择了柳美娜，你心里是不是特别松了一口气啊。不然的话，李默群和周扶海联姻，上海就完全是他们俩的地盘了，你能耐再翻天，也翻不过这两座大山啊，彻底没得玩了。”
“哼，”毕忠良眼皮都不抬，“那个时候，上海就由李默群和周扶海自成一国，新政府的二号人物和三号人物勾搭到一起，势力大增，你说，这头号人物还坐得住吗？”
“喔——”陈深恍然大悟，筷子指指毕忠良，“那样的话，都用不着你出手，只要看着汪先生出手就行了对不对？哎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遗憾唐山海怎么就不娶了周兰兰呢，咱们这场好戏看不成了。”
“唐山海选了柳美娜，其实是最聪明的做法，李默群脑子也总会转过弯来的。他就是被周扶海的地位加上李太太的枕边风一唆使，就有点昏头了。李太太这个人，强势又喜欢自作聪明……”
“那是，我跟你说啊，所有的这些官太太中，就没一个比得上我们嫂子那么贤惠温柔大方善良的，你就知足吧你……”陈深拿着刚戳过小笼包的油汪汪的筷子下端隔空指着毕忠良晃。
“我什么时候不知足了，小赤佬……”毕忠良刚想骂陈深，眼光瞥见刘兰芝过来了，当即闭嘴不言。
“这花什么时候谢呀？”陈深指着餐桌中央那朵插在青瓷细长瓶颈花瓶里的玫瑰，换了个话题。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这花忠良昨天才送给我的，今天你就巴望着他谢？”刘兰芝端了一笼蒸饺过来拍了下陈深的头，嗔怪了一句。
那花哪是老毕送的啊，明明是唐山海买的。陈深内心嘀咕着，笑脸迎上刘兰芝，“我不就随便问问嘛，嫂子那么紧张干嘛，又不是我一问它就马上谢了，也不是我不问它就永远不会谢？该凋谢的总是要凋谢的，留不住的怎么也留不住，是不是啊，嫂子？”
“就你歪理多。大年初一的，不能说点高兴的啊？嫂子，别理他。”李小男刚从卫生间出来，瞪了陈深一眼，捡了个小笼包给刘兰芝。
毕忠良喝着粥，瞧了陈深一眼，仿佛并未察觉对方那最后一句话，是明晃晃地说给自己的听的。
留不住的总归留不住，可是来招惹自己的，纵然留不住，也不会将其白白地拱手让人。
这才是毕忠良的作风。
清早，李默群的公馆外。
唐山海和徐碧成坐在车上已经等了一会儿，门房去通报到现在还没回话，徐碧成知道，这是李默群在故意晾着他们。
“山海……你说他今天还肯不肯见我们啊？”徐碧成沉不住气问道。
“没事，”唐山海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再晚一些，特工总部的那些下属就要带着礼物来拜年了，他不会想让自己的下属都看到他和表外甥闹翻了的，传出去不好听也会让有心人有机可乘，我们等不了多久的。”
果然，没一会儿，门房就过来开了门，让唐山海和徐碧成开着车先进去了。
李太太在楼下客厅里指挥下人煮着新年的红枣茶水，望见唐山海和徐碧成进来，板着脸，颜色很不好看，唐山海谦卑地低头，对着李太太说了一大段新年祝福的话，格外乖巧温顺。
李太太脸上稍霁，长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孩子，看着这么听话的样儿，怎么能做出那么不懂事的举动来呢？”说着让徐碧成留下来帮忙，眼神暗示着唐山海，李默群就在楼上小会客室里，让唐山海自己去楼上找他亲自赔罪道歉。
唐山海来到二楼的会客室兼书房。
李公馆整体都是欧式风格的洋派建筑，会客室的装潢也不例外是华丽洋气的欧式气派，一大面墙都做成了书柜，矗立在李默群背后。他正坐在桌前看着一张什么报纸。
“舅舅。”唐山海走进去，站到李默群面前，恭顺地低头喊了声。
李默群长久地不说话，沉默静静缠绕着会客室，许久没有离去。唐山海进门时没在他脸上观出多少愠色，心下琢磨着对方什么心思。
“山海，你上次见你的父亲是什么时候了？”李默群终是率先开了口。
唐山海一愣，突然听李默群提及自己的父亲有些恍惚，还是诚实答道，“距离上次见面，有五六年了吧。”
李默群叹息了一声，“唐家历经百年风雨，唯其近十年飘零离散，从昆明到香港，本就元气大伤，如今你父亲一去，唐家最后的顶梁柱也垮了……”
“什么？”唐山海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发声，像是没听清楚李默群的话。
李默群看他的模样，将自己面前一直看着的报纸送到他手上。只是薄薄一张报纸，唐山海几乎拿不住，手一直发着颤，好像随时都会让报纸掉下去。
唐山海希望自己的眼睛不要那么清明，希望自己不认识字，希望什么都没有看见，最希望自己不知道那报纸上其中一小方讣告中的姓名是自己的父亲的名字，即使同名同姓也不要是自己的父亲，可是黑白照片分明地也印了上去，教他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去年１２月占领了香港，你是知道的吧？”李默群一脸惋惜，瞧着唐山海瞬间泪盈于眶，眼角发红，拍了拍唐山海的肩膀，半借了些力，扶着唐山海到一旁坐下。
唐山海茫然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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