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李默群的告诫
不管李默群有什么目的,顺着些他的话说总是没错的。
“倒是有一些风言风语,说他在南京有一个同学,是汪先生的人。”唐山海回答道,这事在行动处不是秘密了。教毕忠良弹琴的时候,毕忠良自己都透露他在汪先生那头有人。
“忠良这个人,怎么说呢?”李默群把玩着酒杯,一点酒液在杯中摇来晃去怎么都不会洒出来,“做事情能力还是有的,就是心胸不是很宽,老是喜欢往上面跑,手脚呢,嗨……”李默群有些一言难尽的样子,“沪西有一个做烟土生意的华老板,每个月都要给他进贡……其实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清楚。都在特工总部是吧,我只能睁个眼睛闭个眼睛,大家都要吃饭嘛,是吧?”
“倒是有一些传闻,说,毕忠良的心很大,有取代舅舅的野心啊。”听出了李默群主动言及毕忠良的不满,唐山海才小小地加了一点点燃火的油,使得他的挑拨更像是随意一句的附和。
如能好好抓住李默群与毕忠良之间的嫌隙,那对自己的潜伏任务自然大有可利用的空间。唐山海十分地乐见其成,就是这个度要把握好,不能显得太过心急刻意,不然两只老狐狸分分钟醒悟过来警觉地联手。
“好啊,”李默群吃了一口菜,空筷子抖了抖,“有一天他能坐到我这个位置上,我替他高兴。”
“舅舅心胸开阔,我敬您。”唐山海向李默群敬了杯红酒表达敬意,不再离间,反倒献计般帮李默群想着怎么用好毕忠良这个棘手的手下,“其实毕忠良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如果我们能抓到他一些把柄的话,是个可用之材。我就是怕他背地里搞一些小动作,让您防不胜防。”
李默群像是被说到了心坎上,连连点头同意,“说得对的,所以山海啊我有一个想法,我想让碧成啊,到行动处的机要处当秘书。”
这又是吹的什么风?唐山海和徐碧成齐齐一愣,看向李默群。唐山海更是习惯性地眨巴了下眼睛,舔了舔下唇。
“处里面所有的行动,等到成文归档,我看到文件已经晚了。如果碧成在,我会第一时间了解情况,你觉着呢?”李默群耐心地解释。
“舅舅,干杯。”徐碧成好像听明白了,一脸欣然。
唐山海也听明白了,但一点也不欣然,犹豫道,“舅舅,您的主意好是好,但是我怕碧成做不来,他这人有时候性子太直,真怕他给您凭白得罪人,其实我还想过干脆让他在外面随便找个差事算了……”唐山海没说完,感觉到徐碧成暗暗踢了下自己的小腿。
“碧成你是这个意思吗?”李默群脸上的悦色不变,只问徐碧成的想法。
徐碧成展颜笑道,“舅舅,您也知道,我哥他总是小看我,我呀,好歹是上过黄埔十六期的人,虽然成绩一般般,肯定比不上他那么优秀吧,也不至于那么不经用啊。而且我记性好啊,一般我看过的文件,差不多八(九)不离十地都能记下来。您也知道总务科,我那个工作轻巧得很,天天就是打打算盘,闷得慌。舅舅,我觉得您说得好,就按您说的做吧。”
李默群这就像有理了,转回来安慰唐山海,“你看,碧成他自己愿意。其实啊,山海,在这个机要室当秘书就是管理下文件,不去别的地方,没什么危险,也不会得罪什么人。当然,碧成刚到行动处没几天,马上调工作听上去不好听,我也没这么快给他下调令,趁这段时间呢,碧成可以一边做总务处的工作一边去机要室看看先学起来怎么做,我也会给毕忠良那边先打个招呼。正式的调令到过年后下来吧,那个时间就合适多了。你们兄弟俩回去以后啊,再商量下这个事情,过两天给我回话啊。来来来,吃饭,吃菜。”
李默群这么说,就相当于做了决定了。
“赶紧吃菜吧,都凉了。”李太太道。
“好,不管我们商量出什么结果,最后还是要听舅舅意见的。”唐山海对李默群夫妇乖顺地笑道,起身敬酒。
“我这么多年过来了,说什么话还会让家里的小辈吃亏不成?”李默群大笑喝完了红酒。
唐山海见状,自己过去给他满上,说道,“这么多年舅舅好像还是只偏爱红酒,都没怎么见你喝其他的酒?”
“老喝这种就习惯了,也不是特别喜欢喝。那你有什么推荐啊?”李默群兴趣盎然。
唐山海给李默群斟了酒回自己座位,“我从重庆过来特意运出来了些,TOV的白兰地是我自己最喜欢的,强纳华克的威士忌也是不错,舅舅要是感兴趣的话,下次给您带过来。”
“好啊,有空我看看。我自己喝了浪费,什么时候我想请什么贵宾了,让你带你才带。其实啊,什么洋烟洋酒我也就图个新鲜凑个热闹,要说多喜欢也谈不上。你看那雪茄,那么贵不说,我抽起来就嫌费劲,你们小年轻倒是觉得够劲。”
“那是舅舅还是尝试得少,……”
唐山海与李默群聊着洋烟洋酒之余,李太太也不闲着,拐弯抹角地询问他与徐碧成对婚姻大事的想法,说着说着就推销起了自己认识的适婚的单身姑娘,大多家世非富即贵,听上去都是有来头的,略为一想,这些人的出身无不与李默群的仕途有关系,无论迎娶了哪家的姑娘,对于李默群的事业财富都是有助力的。
徐碧成心中对这种试探厌烦得很,觉得这李太太可比刘兰芝精明老道多了,怪不得在上海新政府的官太太圈子里能混得风声水起,尤其是与周扶海市长的夫人结为好牌友之后,两人俨然是官太太中的意见领袖。
吃到一半,李太太去卫生间。李默群看着人走出饭厅才对唐山海说了句话,“李胜远跑了。”
唐山海抬了抬眼,面上不动声色静待李默群下文。
“……日本人偷袭了珍珠港,与美国开战,全球战略都作了调整……这些都是大的方面,我要说的是,上面一乱,下面也跟着乱,李胜远那边没人时时盯着,就是7号那天人不见的。南造云子猜到他要跑,又不让咱们插手,人不见了才通报出来的,不过估计他们本来也不重视这个败家子,跑了也就跑了……”李默群一面说一面喝了口白兰地,看着唐山海,“我听说,他走之前最后拜访的人好像是你?”
“出院的隔天,他是来看望过我,是不是最后一个我就不清楚了。”唐山海坦然道。
“他就什么也没跟你说过?”李默群放下酒杯,轻轻地一顿,发出清脆的微响,清澈的液体晃了晃。
徐碧成面色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们,一副想要解释又怕说错了话的情态。
唐山海摸了摸后耳,看在李默群眼中是个几分局促又强壮镇定的模样,“舅舅,”软了语气有些讨饶的意味,“他……他是说过世道太乱,哪里都不好待这样的话,我就是有些疑心他有动作,也不能因为这点怀疑就向日本人去随便告密啊,他毕竟是我的老同学,而且我了解他这个人,是做不出什么大事的……”
“你有多了解?”李默群长眉一轩,目色冷然起来。
“对不起,舅舅,我错了。”唐山海情知不妙,不由低下头,轻声认错,“那我明天就去向影佐报告……”
“胡闹!”李默群低斥,“人都跑了没得找了,你去跟影佐揽这个责任干嘛?要问责也该是问南造云子去,忙着查那些外国人查兴奋了顾不上李胜远又不是特工总部的错。”看唐山海低着脑袋不敢说话的情态,也软了语气,“山海啊,别紧张,我也就问问,你这个事不算什么,就是以后这种问题你觉得不好告诉别人,那也该跟舅舅我说一声啊,知道吗?”
“是,舅舅,山海知道了。”山海起身,给李默群倒酒,“我以后一定记得,什么事都要跟您说。”
李默群满意地点点头,“你惦念跟老同学的那点旧情,不是个缺点,说明你这人重情重义,非薄情寡义之辈,说起来你跑到上海来不也有为了碧成这兄弟的原因?其实呢,舅舅是欣赏也喜欢你这点的。现在上海有点乱,有些人想找你打探出路,你也别轻易出手。情义不能轻许,山海,你得擦亮眼睛,看清谁才是值得信任的人。”
“我当然是跟着舅舅您了,不信您那还能信谁啊。”唐山海眨了眨眼睛,整齐的白牙俏皮地一闪。
“说的是。我们除了舅舅和舅妈,谁也不信。”徐碧成敬酒道。
李胜远走得比唐山海预计中要早,原先唐山海还有些担心日本与美国开战,李胜远会来不及离开上海,现在想来是多虑了。那些什么现金支票,秘密账户,李胜远都该早有准备,弄得妥妥当当的,如果这些都搞不定,那他早年去美国留学的日子算是白费了,活该到了国外也要饿死。虽然是藤木一般地活着,可毕竟还是尽力想着要活下去的,这样的人总归也是能活得下去的罢。但愿他在美国能活得顺心些,不用再那么诚惶诚恐哀哀切切。
吃完饭和李默群就新政府中的一些官场秘事聊了会儿,唐山海和徐碧成借口明早还得去上班婉拒了李太太留宿的邀请,向李默群告辞,李默群夫妇直接送了他们到大门口。
天依然下着雨。
依旧是徐碧成开车,唐山海持伞上车的时候,忽觉有种微妙的被盯视的感觉,回头一望,昏暗湿潮的雨天中,路灯已经亮了起来,街道上行人稀疏,附近多是花园洋房,道路两旁不少别人花园中延伸出来的花草树木,实在看不出什么。
不远处就是最近加紧巡逻的日本宪兵小分队匆匆经过,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分子埋伏在附近吧。珍珠港被袭击后,上海这边局势骤然紧张,日军和伪军在全城加强戒严巡逻,军统和中(共)在这种处处被严密监察的氛围中全都不得不安静蛰伏着等待风暴过去,包括陶大春的上海飓风队,也是犹如鱼入大海,销声匿迹,再没有什么行动。由于行动处内外的忙碌以及这种大环境下的风雨欲来的紧张感,自那次在红灯笼湘菜馆意图刺杀陈深未遂之后,唐山海和徐碧成都尚未联系上也不敢过分主动地去找陶大春,至于阻止陶大春继续刺杀陈深的事,至少最近这段时间,即使不通知陶大春,相信他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挑战到处严阵以待的日本人。
“怎么了?”徐碧成奇怪唐山海怎么还不上车。
“没什么。”唐山海一面收伞一面上车坐了,“走吧。”
无人窥探到的隐蔽处,苏三省贪婪地盯着唐山海,像足了一只眼睛发绿的肮脏又危险的流浪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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