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5不会停止的试探

    35不会停止的试探

    欢乐的旋律戛然而止，静了片刻，唐山海与毕忠良几乎同时回到了现实世界，都没注意到方才那片刻中彼此的出神。

    “处座，听明白，或者，看明白些了吗？”唐山海转向毕忠良，眉宇在日光中蔚然而深秀，那一丝笑意像拂过了葱郁翠林间的清新的风。

    “一时半会儿的……没完全明白。”毕忠良望着唐山海这样干净的眼睛里的自己，有几分自己也得到了净化的错觉。他也笑了，不再凭着习惯要耍滑头掩饰，老老实实道。

    “没事儿，以后慢慢学，时间还多，我想总能学会的，毕竟处座是个聪明人，只要用心学，就没有学不好的东西。”唐山海笑得温和，既是鼓励，又是拍马屁，拍得毕忠良格外舒坦。“其实……只要有心，毕太太应该也并不在意处座弹得怎么样，不论曲子弹成什么水平，毕太太最欢喜的还是处座的这份心意吧。”

    “我已经骗过她一次，这次可不能再骗她了，我也不想马马虎虎地对待她。我一定要对她好。其实，除了音乐盒的事，还有一件事，她并不知道。”毕忠良站起来笑着说，眼睛温和却又苍凉得像藏了太多遗落的月光，不指望唐山海有什么反应，他就是忽然想说出来了，“那个音乐老师，喜欢她。她当时年纪小，对他也该是很有好感的，就是没有明白。不知道那个书生是不是顾虑师生的名分，一直也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来，我求婚的时候，他看兰芝的眼神，也是喜欢她的。我很感谢他，本来他有条件比我早一步挑明，那样兰芝就未必愿意嫁给我了。”

    唐山海还没起身，慢慢地盖上钢琴的音盖，“对他来说，这大概是一个遗憾的故事。”

    “想知道他的结局吗？”毕忠良在钢琴盖光洁的表面上碰触了一下，“他一直藏着那个音乐盒，后来日本人打过来了，他抱着音乐盒死在钢琴上，被一刀捅穿了心脏。前几年我偶然碰到了逃难出来的那个女子学堂的一个老师告诉我的。我从来没跟兰芝说过这事，其实她未必记得他了，我也都不太清楚记得那个老师的模样了。可我到如今都能清楚想起来，当时他看着兰芝抱着我的眼神……我从别的男人手中抢走了兰芝，那我就更应该加倍对她好，代替那人更宠爱她。”

    “你已经做到了。”唐山海勉力微笑道。

    毕忠良做到了他对自己的女人承诺，可是自己呢？什么也没做到，白白辜负了那么好的一个女子的深情。如果不是自己，她也该有另一个很好的男人呵护宠爱着，像刘兰芝那样不知世事地幸福着。

    毕忠良站到唐山海身后，按住了对方的肩膀，显而易见地察觉手下身体的一个没忍住的僵硬，他遮住了唐山海的眼睛，感觉掌心的睫毛受惊地眨了几下，好像会轻易地被伤害。朦胧如烟的那点温情就迅速而干脆地被惯性冷酷的理智取代，思忖着对方的心防有一些松动了，也许这是一个机会，是试探出唐山海这只小狐狸底细的机会，有一丝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的机会。

    “我遮住了她的眼睛，就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很多东西她看到会伤心，我也没能力改变，不如不让她知道，那就……只好这样，干脆不让她看见，或者，……”毕忠良又放开唐山海的眼睛，捂住了他的耳朵，“不让她听见。可是我依然爱她。山海，我知道，你也深爱过一个女人，所以，你会明白我的，对吗？”

    “是，我明白。”唐山海想起了萧萧的笑容，几乎是颤抖着说道。

    眼前的光芒忽然又被黑暗覆盖，依然是毕忠良的手。

    “而我一介凡夫俗子哪里又能看得清前方到底是什么结果？我也只能拉着兰芝的手，走一步是一步。不管是哪一边，只要现在能让我们活下去，我就会站在那一边。那时兰芝病了，找不到好医生。只有汪先生那里对我伸出了手，能让我救兰芝。你也能理解的，是不是？”

    毕忠良还是没有放弃随时随地地试探自己！

    “是。”唐山海在毕忠良带来的黑暗中努力镇静下来。

    老狐狸又一次突如其来的探察而已。不用怕，不用怕，心中那只小狐狸拍着小爪子捂住了胸口。

    “所以，告诉我，如果更早些，如果你能救你爱的那个女人，你会做和我一样的选择吗？”毕忠良的声音蛊惑般再度响起。

    唐山海在人为的盲目里睁大了眼睛。窗外日光正盛，身上是暖的，心里是冷的。

    唐山海的双手松弛地放在琴盖上，洁白修长的手指微微收拢着，像盘起身体休息的白鸟，手心里的一丝湿冷，无人知晓。

    “处座，”唐山海笑了，反问道，“如果可以兼顾的话，那么你，是不是就不会做这个选择了？”

    毕忠良一惊，突觉自己好像越界了。唐山海怎么说都是李默群的人，他想试试唐山海的身份，焉知不会反过来被对方试探？

    毕忠良没有回答，还了光明给唐山海，双手转而放在唐山海肩上不太用力地按了按，含义不明。

    这次的试探就到此为止了，即便觉得对方是军统的人，要让对方觉得自己是有可能被策反的对象，那也不能操之过急。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拉着唐山海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充满宠溺地柔声说，“走吧，咱们去吃饭，这顿我请，迟了吃饭对你的胃不好，不然徐碧成少不得心里要埋怨我了。”

    唐山海收起方才的心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眼角眉稍都弯起一个恰好的让毕忠良又觉几分失落的疏离清冷的弧度，“好啊。”

    小狐狸不知道的是，老狐狸也暗暗地吃了一惊，从而收回了跃跃欲试的尖利的爪牙。

    1941年（民国三十年）12月8日，继前日袭击珍珠港后，日军陆海军航空兵对菲律宾美军机场和甲米地（吕宋）海军基地实施突然袭击，菲律宾战役开始，太平洋战争爆发。同时在上海的日军进攻公共租界的中区、西区（分别由英国、美国军队防守），上海自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11月开启的孤岛时期宣告结束，全境沦陷。

    上海特工总部这几天从上到下都很忙，协助日军全市戒严，稳定社会秩序。

    唐山海和徐碧成在行动处也要晚下班，再被毕忠良拉出去顺便一道吃晚饭兼宵夜，跟李默群原定约好的晚饭也由于这些天双方公务的繁杂忙碌被硬生生往后推迟了好几天。这天晚上他们回到家都要九点多了。

    唐山海没像以往那样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洗漱，他抬手看看手表，对徐碧成道，“还好赶得及。今天晚上十点，组织就会有第一次回电，我们准备一下。”

    徐碧成点头，转身就去拿纸笔。

    组织的回电也比预计的时间迟了些时日，这时上海与全国及日本，台湾，菲律宾及至太平洋那边情报往来频繁复杂，此时在上海另外发电报可能极易引起注意，接收偏门频道的广播信号却很简单，真如汪洋大海里的一滴水，敌人几乎不可能监听或者说关注到。

    两人在书房里面对面坐到书桌前，徐碧成拿着钢笔纸张，随时可以记录。唐山海调好了广播录音机的频道后就不时看着表，拿好戴老板敲定的密码本——商务印书馆的旧版《呼啸山庄》，掐点等待着组织的消息。

    “下面开始播报……”组织的消息终于从远方跨越了千山万水传递过来，两人俱是精神一振，徐碧成握紧了手中的笔。

    “请记录，722，3142，9322，526，……”女播音员的声音悦耳而机械，有条不紊地播报完了所有的内容。

    徐碧成也将所有数字一个不落地记录了下来，写完就将纸张推到唐山海面前。

    唐山海接过，迅速翻开书，熟练地核对与数字相对应的字词，最终将全部的数字在短时间内译成了一段完整的上级指示。

    李全成事记嘉奖一次。准予刺杀名单上的汉奸。另，据悉中（共）特工精英麻雀正在寻找汪伪高级机密计划，务必设法在麻雀之前寻获该情报。

    徐碧成接过翻译好的上级信息，高兴道，“组织给你嘉奖了。”

    “是给我们。”唐山海带着淡淡的笑意纠正道。

    “我们，是我们，嘿嘿。”徐碧成咧着嘴，“本来我还有点担心上头要怪我们不说清楚日本对美国发动袭击的具体时间地点呢，可惜，虽然我们发出了警示，美国人大概并不信我们这份不够精确的情报，要不然在夏威夷也不会被日本人打那么惨……”

    “未必，”唐山海摇首，“就算我们得到了很确切的消息，美国人信不信也是两回事。何况，美国终于加入这场战争，对于我们中国而言，是好事。”

    徐碧成点头，手指在上级消息的“准予刺杀名单上的汉奸”的那句话上划过。陈深也包括在这名单内，唐山海并不知情，徐碧成也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姑且留着陈深的性命，不代表徐碧成就要放过陈深了，这个人的命，最好还是别留着。

    徐碧成直接对着最后一句话奇怪道，“高级机密计划？是什么绝密计划？这份绝密文件是个什么情报呀？要怎么找呢？平时我们是接触不到高级机密的。”

    “要不顺着这个麻雀找线索？”唐山海也没在意上级对那个汉奸名单的回复，总之一个个找机会杀就是了。他和徐碧成一样很关心这份汪伪的高级机密。

    可是这份绝密计划连个代号是什么都还不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