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暂且无解
“陈队长。”面对陈深直视而来的眼神和迎面而来的姿态,唐山海没法装看不见,先打了声招呼。
“唐队长。”陈深脸上笑成了一阵撩骚的风,似是毫无顾忌地冲着将开未开的花朵儿扑去。
“出门啊?”唐山海在几步外停下脚步,想让着陈深走过去。实际上是觉得陈深那笑容有些欠揍,不想正面扛上去,能避一避,心里舒坦点。
“对啊。”陈深没想这么过去,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一副打算好好聊聊的姿态。
唐山海有点不妙的预感,打算随便聊两句就赶紧走人,“昨天晚上让你那么破费实在过意不去啊。”不管陈深昨晚的反应是有意还是无意,毕竟是放过了自己和陶大春他们一马,只是还不清楚陈深之后要怎么做。
“昨天在女孩子面前,我不该这么抢唐队长风头的。”陈深似乎很诚恳地抱歉道,“可是那一桌子菜都是李小男点的,如果真的让唐队长掏腰包的话,有点不好意思。”
“这么说话太见外了吧。”唐山海不理解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钱的问题吗?那红灯笼湘菜馆的消费水平都没有华懋饭店的三分之一高。
陈深唇角的弧度加深,转过来搭上了唐山海的肩膀,与他凑得更近,小声的示好,“其实我是想跟唐队长套套近乎,要是太客气了,那才见外呢。只有我们俩相互欠了人情还不当回事,那才是自己人,是吧?”
昨天那事我帮了你的忙,你不用多感谢我,你欠我人情我总会让你还的,还来还去就成了自家人了,那就更好了。
陈深很想直接这么说,但是没法说啊,只能这么含蓄了。他希望唐山海能听懂,又希望唐山海别那么快听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普通人或许适用,对于唐山海这样的军统特工——如果他真是的话,那是绝对难以轻易撼动的。
唐山海没有像以往那样想着尽快脱离陈深的近距离接触,他看着陈深,从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淡淡的善意,也许这个人是看不透的,但那看不透中绝不包含对唐山海的恶意。陈深的话是种很显然的暗示,暗示了什么?昨天的事吗?他想说什么,又想让自己还他什么人情?要怎么才能做自己人?
“说得对。”唐山海眉毛微扬,嘴角一弯,嫣然红唇吐露的话语却无半点领情之意,“可我更喜欢有借有还,不拖不欠。”
他什么也不能向陈深应许或承诺,组织纪律不允许,他自己的特工素养也不允许。除非陈深主动先把底牌全部亮出来给他看见,他才能考虑要不要与对方暂时结为合作伙伴。而陈深如果真是中(共)在这儿潜伏这么多年的资深卧底人员,那也不会这么轻易向自己摊牌的——所以双方目前只能僵持在这么一个死局上,暂且无解。
很无奈,可谁也不敢轻易去赌。如果双方都是合格的特工,那也都会明白,在这样的隐密又危险的战线上,对另外一个人的错误的信任往往葬送的远不止自己的性命,因为他们肩负着的往往都是比自己的性命更为紧要的使命,一步不慎必然连累到其他战友乃至组织的任务与全局。在对自己负责之前,他们做任何事最重要的是首先考虑能否对组织负责。
果然这样不行。陈深有些失落,却更搂紧了唐山海向自己这边带。
“唐队长刚从特工总部回来?”
“对。”唐山海抬眼,觉得陈深搂得有点出格了。
“那一定是听到日本人的广播了吧?那高兴的,跟刚下了蛋的母鸡一样,咕咕咕地叫得可开心了,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嗯,最近要开始忙了。天皇的勇士们果然勇气可嘉,向世界最强国发起了挑战。”陈深的比喻嘲讽的意味太明显又太形象,唐山海想象着一只太阳旗花纹的日本鸡咯咯大叫的狂态,不禁莞尔。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最后谁才是世界最强的可真不好说。不过不管河东还是河西,相信唐队长这样的人才,一定到哪里都不愁没饭吃的。”
“谢谢陈队长这么看得起唐某,你有事要出去吧,我也正好上楼有事要向毕处长汇报……”唐山海表示这场对话该结束了,陈深搂着自己也够久了。
“好,那就谁也不耽误谁了。”陈深放开唐山海,笑笑,“要不,改天你请我?”
“一定。”唐山海点头。
“三顿,答应的第三顿饭了。”陈深像占了天大的便宜,“走了。”
其实陈深的算法哪里很不对的样子,昨天的一顿饭他已经重复计算了两次。不过唐山海不打算跟陈深计较这个了,左右多吃一顿而已,如果可以不见面听陈深那些废话,唐山海想再给陈深十顿的饭钱也是值得的。
唐山海目送他离开,后退半步,转身向楼上走去。
毕忠良放下了电话,等着唐山海的到来。刚刚李默群打了电话来,说唐山海会带些特工总部那儿的外文情报的复印件送交毕忠良这儿,下午要去梅机关处开会带着。口气中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知会通知是一个目的,炫耀唐山海在特工总部多受重用也是一个目的。那些情报对外都算是机密要件的,虽然比不上少数的极端绝密文件的保密级别,那些吹毛求疵的日本顾问能同意唐山海接触这些文件,本身就说明唐山海有多得他们信任了。
说起来,这些文件,陈深都未必有资格拿到,虽然他也不一定看得懂。李默群有了这个表外甥,在新政府里最近是又春风得意了很多啊,压在自己头上的分量就更重了。
毕忠良很自然地有点不大高兴。李默群现在这么得意都是因为有了唐山海,毕忠良不高兴李默群这么得势,想到唐山海,却没那么多不高兴了,就有点后悔了。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利用好这个人,白白晾着他,让他与李默群的距离更近了,连那些日本人都用唐山海省了不少事,自己这个直属上司却没捞到半点好处,就一个字,亏,还越想越亏得慌。
既然日本人都这么重用他了,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稍微放下点怀疑,与他之间的距离更近一步呢?唐山海没有陈深那么不容易看透,或许毕忠良可以试试找到足够拿捏住他的关键之处。
起初,毕忠良怀疑唐山海来行动处的目的,加之李默群的背景,对这个人只有理智的审视而没有多大兴趣接近。这时候,毕忠良不得不承认,他对唐山海本人有了点想要亲近探究的兴趣了,而且很有兴趣。
习惯性地喝了几口花雕,毕忠良听到唐山海敲了敲门。其实门没有关,如果是陈深,多半就会直接走进来。当然,陈深跟毕忠良已经完全没有什么上下级的距离感了。
“处座。”唐山海清粼粼的声音响起来,一贯的顺耳又隔着距离。
“山海,我正等着你呢,李主任已经打电话跟我说你要带材料过来了。”毕忠良赶紧向他招手。
“是。”唐山海拿着公文包走到毕忠良办公桌前,恭敬地站着从包里开始拿文件。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包扣,拎出了几份书面文件,没有直接单手递出去,而是变换了动作,双手托着文件小心送到了毕忠良的面前。
任何一个细节都力求做到礼节完美,滴水不漏。配合这人一贯的贵公子气派,出奇地令人受用。即便不知唐山海到底有何来头,光是这份矜贵而不矜傲的做派,毕忠良都很能理解为什么特工总部的那些日本人能这么轻易就信任唐山海,喜欢喊他做事了。换成自己,也会喜欢的。要不是一开始知道他是李默群的外甥的话,……啧啧。毕忠良又暗自可惜的咂了下嘴。
唐山海提交的材料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原文材料之后紧随着中文翻译,最后还有一份综合分析报告,字迹劲透,端丽的笔锋中也透出了一股坚韧而不坚锐的傲气,一看即知是出自唐山海的亲笔,一目了然。
“德国佬要求日本人配合管制跑到上海的犹太人,列出了几个带头的人,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谁记得住啊,这种事也要我们管,真当行动处是垃圾桶了,什么破事都要摊上……”毕忠良看了几眼就捏在手上。
唐山海理解地叹息一声,“德意日结盟,互相照会,麻烦事免不了的,其实日本人对犹太人并无仇怨,这也就是做做样子给德国人看的。辛苦为难的都是我们这些下面的人。”
“哎呀,有时候我真觉得,当初到这儿来是不是太想当然了……”毕忠良喝了口酒,拿了唐山海送来的文件,又拿了那两份原有的麻雀的文件,“你看看,又是麻雀,又是德国人的事情,我一个行动处从头到尾也就一两百号人,忙得过来吗?明天开始还得配合日美开战的局势在上海搞大行动,想想都是头疼啊。”
“麻雀?大名鼎鼎啊,之前我在军统都有耳闻,戴老板很佩服这个人,让我们都要学着点儿。可他来无影去无踪的,上哪儿去学呢?”唐山海看到了桌上那两份标着麻雀的文件袋,笑了笑,随口提了一句。
“喔,那幸亏你们没学到,一个麻雀就够我们焦头烂额了,军统再送个麻雀那样的过来,得逼死我们这帮人了。”毕忠良瞪大了眼睛往唐山海身上瞅。
“处座多虑了,这种人才哪能哪儿都有,想搞量产也搞不出来啊。没什么事我就……”唐山海被毕忠良那目光瞅得有点发虚,想找个借口先走。
唐山海时不时就会流露出这种唯有面对毕忠良才会产生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作出的带点怯生生的情态,让毕忠良心里某个地方总像是被什么小东西挠了一下,难以言喻的磨人。他不由想起家中那只被陈深改了名叫“海海”的小奶猫,不像“深深”不管是谁给吃的就欢快溜来了,它见了毕忠良总是小心翼翼待了很远一段距离,要毕忠良耐心唤许久才肯一点一点挪过来,放下戒心试探着接受他的好意,让毕忠良更想留住它,就像他此刻忽然有的想要留住唐山海的心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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