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唐山海和徐碧成互相看了一眼,均是一脸茫然。
接着门外有什么动静。
唐山海赶紧开门查看情况。其他办公室的门也纷纷打开,很多人站在走廊里就议论开来。
毕忠良灰头土脸地跨进了大楼走廊,行色匆匆,脸上留了几道血痕,手被丝巾随意包扎着。一看就是刚被袭击过的模样。
“哎呀,处座,怎么回事啊?处座,没事吧?”钱秘书狗腿地跑过去问候。
“怎么了,老毕?”陈深也从办公室出来,迎了过来。
毕忠良一脸气苦,懒得解释什么的神色,“摔了一跤。”
陈深扶着他,刘二宝跟在毕忠良后面匆匆向处长办公室走去。
唐山海站在二分队队长室门口,正想着这不会是老陶干的吧,那边毕忠良也瞅见了他,向他挥了挥手,“山海,能过来帮个忙吗?”
“喔,好。”唐山海一点头,马上意识到毕忠良要让自己做什么了,大步走了过来。
倒是陈深和刘二宝,都一脸迷糊地瞧着唐山海,不明白毕忠良特意指名唐山海来干嘛,好像就他们二人心知肚明有什么默契似的。
陈深莫名有了种自己被唐山海和毕忠良在某方面排斥到了一边的感觉,这令他相当的不爽,不知道是对毕忠良还是对唐山海。
看着毕忠良和唐山海他们都进了处长办公室。钱秘书站在档案室门口和柳美娜说话。
“摔了一跤啊?”
“我看不像。”柳美娜摇头。
“啊?”钱秘书还傻着。
“你没听见刚才的枪响啊,八成跟陈队长和唐队长昨天一样,遇袭了。”柳美娜脑子倒是一向比钱秘书都清楚。
“哎哟,这军统飓风队现在怎么那么的嚣张啊,在咱们大门口都敢动手?”
“反正我听说最近风声紧,连李主任都不敢离开特工总部哎,大家都小心点吧。”柳美娜说着就走了。
“再怎样啊,也轮不上我们这些……”钱秘书想寻柳美娜找认同,没成想回头人就不见了,只好自言自语笃定地说完剩下的话,“小角色。”
钱秘书就是这样的人,总觉得自己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汉奸相比,实在人微言轻,身份低微,就算做了些坏事,也只是小奸小恶,实在算不得什么,自信没人会记住这些小坏事来找自己算账的。
刘二宝站在那里给人倒水,只是现在谁都没心情喝什么水。
毕忠良右手伸着方便唐山海给自己上药,眼神直直的,气得发颤,“军统现在就像条疯狗一样,时不时就出来乱咬一口。”
陈深靠在沙发上,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我就说嘛,他们怎么可能就只拿我这个小喽啰开刀,敢情昨天就是拿我试试手。”说着瞥了瞥正专心致志观察毕忠良伤势的唐山海,“喔,不对,唐队长可不是小喽啰,我充其量是被凑数的。”
唐山海半蹲在地上,对陈深的揶揄充耳不闻,低着头给毕忠良的手涂药水,“这是擦伤,可能有点疼,处座,忍着点。”修长的指节拿着药水的样子也极慎重优雅的模样,让毕忠良感觉自己倍受眼前人的关注重视,心头的怒火终于消下了去了一些。
“山海,不好意思啊,你自己都伤还没好呢,我又怕去医院或者回家给兰芝知道了又得担心……”毕忠良和和气气向唐山海表示歉意与谢意。
“没事,处座,这我还能不理解吗?”唐山海拧了眉,从这个角度看,那因为一些小表情而会时而露出的浅浅的抬头纹都能让毕忠良看得更清楚了,显得尤为地纯良,“您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
“那好,以后不说这些了。你这儿还疼吗?”毕忠良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以一个费劲的姿势去碰了碰唐山海的后脑勺,气氛格外地宠溺亲昵。唐山海脑后软软的发丝轻轻擦过了毕忠良的手心,毕忠良莫名的没敢停留太久。
“没事啦,昨天还有点头疼,睡了一觉就没什么感觉了。”唐山海摇头晃脑了一下,表示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陈深假意遮住了眼睛,不忍直视道,“哎呦喂,你们两个伤患可是同病相怜了,我是不是也得受个伤,才好说自己和你们是一块儿的。”
“小赤佬,没个正形。”毕忠良瞪了陈深一眼,正色道,“这帮人现在学乖了,一击不成马上就跑……”
陈深看着唐山海给毕忠良上完药,接着弄开白色的纱布,一圈一圈开始给毕忠良包上,手法看上去还蛮像那么回事,这西装革履的好像穿错了,应该穿个护士服才对。
唐山海表面上听着毕忠良的话比陈深专心多了,心里却想,老陶这个行动出其不意的,是继续在给昨天的袭击打掩护吧,倒是挺有脑子的,可惜没能真的误打误撞杀了毕忠良。
“这是学中(gong)啊!”毕忠良最后下了个结论,“跟咱们打起游击来啦?”
陈深又看了下唐山海,“国共合作吧,可是我只听说有些国军的师长啊军长什么的说过要学习游击队的打法,可没听说戴老板也倡导军统学习怎么打游击啊。”
唐山海余光瞄了下陈深,内心哼了一声。是我提议让学着点游击队的打法的,怎么啦,你知道个x。
毕忠良头疼道,“这以后想抓他们更难办了。”
陈深也长叹了口气,“现在就别说抓不抓啦。我就说啊,这几天少出门,出门也多带几个人跟着啊。”抛了个媚眼给唐山海,“唐队长也是啊。”
唐山海给毕忠良包扎好了,毕忠良看了看,很满意,然后转头虎着脸朝陈深叮嘱,“这事不许跟你嫂子提啊。”
陈深凑上来,伸出空手掌,眨了眨眼睛。
毕忠良一懵,“什么意思啊?”
陈深理所当然道,“老规矩啊,封口费。”
刘二宝噗哧笑了一声。
唐山海不像刘二宝见惯不惯了,倒是第一次见陈深这么赤(luoluo)地向毕忠良讨钱,睁大了眼睛,有些好笑又不敢相信。
毕忠良瞧了瞧唐山海憋笑的神情,老脸一红,自觉被陈深驳了点面儿,也没像以往就屈服于这好兄弟的勒索,不但没有乖乖掏出钱来就范,反而出拳打了陈深一下,难得硬气道,“小赤佬。没有,滚蛋,爱说不说!你嫂子白疼你了!”
唐山海见没什么事了,刚想走人,毕忠良接了个电话,似乎是门卫那边接过来的,马上叫住唐山海,带着几个人一起下去说要迎接贵客。
“什么贵客啊,还不就是昨天来过的那个南造云子。”陈深和唐山海并排走在毕忠良后面,漫不经心道。
唐山海心下了然,该来的果然来了。
南造云子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并且漂亮得格外具有攻击性,然而并不是浓妆艳抹的风格,简练时尚的着装和清淡的妆容更突出了她本身五官的艳丽与精致。这样长相的女间谍,自然是有足够的资本搞色(you)的。三十来岁的年纪让她更加成熟丰臃,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眼角眉梢一举一动都是风情。柳美娜已经算是很有风情的上海女人了,跟南造云子比起来好像瞬间成了一个生涩的小姑娘。
真是一条不可小觑的美女蛇,美则美矣,毒亦甚之。
唐山海与南造云子握手,彼此打量的同时,内心也都做出了一个初步的评估。而南造云子看唐山海的目光里,又带了几分让唐山海看不懂的在打量之外的一些……没来由的敌意?
“唐队长,第一次见你,果然是风度翩翩,相貌堂堂,比我想象中更好看。”南造云子在握手之后没有立即放开唐山海,趁机握紧了一下,那触感犹如毒舌的信子细细凉凉,十足的不怀好意。
南造云子这趟来不是唐山海预料的那样要与之一起去李公馆调查李全成被刺杀的事,虽然这也是原本的目的之一,不过现在她是来向毕忠良转达更重要的事。南京方面临时召开一个重要绝密会议,南造云子也是今天一早才接到通知的,似乎是日本军部那边主持召集的,为了保密性,都是临时电话通知各部门的首脑。
“影佐昨天连夜就先过去了,我军在沪的其他部门也仅有相关机构的负责人接到通知,特工总部那边上面和影佐就暂时委派我通知一下了,具体什么内容我也不知道。来之前我给李主任打了电话,他已经出发一会儿了,现在毕处长就跟我一起走吧。”
“这是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啊,怎么会这样急?”陈深给毕忠良拿了公文包递给他。
“别问了,我走之后行动处暂时交给你了,不准去外面瞎逛。对了,山海,李公馆那边你去查一查。刘二宝,尽心协助唐队长,知道吗?”毕忠良临上车前嘱咐各人。
“好。”唐山海点头。
“是。”刘二宝答应。
等南造云子和毕忠良的车都离开了行动处之后,门前相送的人陆续散去,最后只剩了唐山海和陈深,还有一个待命的刘二宝。
突然地让梅机关和特高课的首脑都去南京开会,包括李默群和毕忠良都得去,这是什么紧急会议啊?莫非跟沈秋霞之前提到的绝密计划有关?
陈深想着,突然发现唐山海在观察自己。
“看我干什么?唐队长也像那些小姑娘一样觉得我好看?”
事实上唐山海也在想这个临时的重要紧急会议是不是会有什么重要情报需不需要打探清楚再窃取出来。看着陈深也是一副深思的表情,忍不住觉得对方脑子可能正跟自己转着同样的念头。然而唐山海当然不会说出来。
“没什么,我在想我该带几个人去李公馆,万一查到什么线索需要马上行动,人太少就不方便了。”唐山海看着陈深,别有深意。
陈深瞧了下刘二宝,搭上唐山海的肩膀,“嗯,你不是二分队的队长么,你们二分队可是精英,你来之前都是老毕直接管着的,哎,这不是你的副队长么,问问他,现在二分队有多少人可以直接跟着去的?”
刘二宝咳嗽了一声,暗自责怪陈深不懂事,这二分队平时都是毕忠良直接指挥的,谁也没权利动,现在毕忠良不在,他怎么敢让唐山海去带二分队的人出任务,说白了,唐山海这个所谓的二分队队长,就是个光杆司令,毕忠良也只打算让他一直当个名义上的二分队队长,干笑着对唐山海道,“这,二分队队员昨晚上跟着处座出任务,今天大部分人都在家休息呢,一时半会儿凑不出人。”
唐山海先把陈深搁自己肩上的手挪开,还没说什么,陈深嚷起来,“谁说的,我记得那个谁,叫啥来着,大贵吧,不是在这儿呢吗,好像刚才还看到他去搬着菜去食堂那边了……”
张大贵,不知走了哪个队员的关系塞进来的,干瘦矮小看不出半把子力气不说,嘴巴还有点歪,据说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幸运的是没落下什么残疾,就是整个人不怎么长个了,加上变成了这副尊容不好找媳妇了而已。按旧时的说法,名字起得太富贵,命道却压不了这名字,反被压成了个又小又挫的小瘦子。在行动处大约也是处处被排挤的,名义上是二分队的人,愣是被派到伙房当个杂工,听柳美娜好像提过一句,二分队有的人恃强凌弱惯了,平日也老使唤他做些杂事,所以才让他挂着二分队的名,薪水好像也被刘二宝克扣了不少。柳美娜的口吻有一些怜悯的意味,末了叹口气,这个世道就这样,没什么人管这种事,他能平平安安在这里干个差事,对比外面饭都没得吃的人已经好很多了。
“唐,唐队长……”张大贵被陈深叫的扁头唤过来,匆匆跑来咧嘴一笑,形似恶鬼,颇能唬小孩。
唐山海看了他一瞬,微笑了一下,“你待会儿帮我把办公室的窗户桌子还有文件柜什么的擦一下吧,我有事出去一下。”转而对刘二宝道,“二宝,我看也不用找别人了,就我们去吧,时间不早了,别耽误了事。”
张大贵好似是受宠若惊,千恩万谢地表示一定照办,感谢唐队长的重用,也不知这人平日给欺负成了什么样,连擦个桌子窗户对他来说都是重用。
刘二宝松了口气,还真怕唐山海拿着鸡毛当令箭逼着自己找二分队队员给他用,连连点头,“哈,我去开车。”
“实在不行我的一分队也可以借给你啊。”陈深看着唐山海孤零零向大门口走去的身影,忍不住喊了一声。
唐山海遥遥摆了个手,“谢了,用不着。”
等知道用得着的时候,已经晚了。
至少刘二宝很后悔没多叫几个人过来。
此时他被王盛掐住脖子压在地上,脸挣得通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拼了命只能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呜呜声,被窗外下面街坊热闹的声响淹没得不出一点动静。
去了李公馆,唐山海和李胜远只关起门聊了一会儿,唐山海先打了几个电话到华亚银行和一些李胜远说的熟人,找一个叫王盛的人。这人刘二宝有点印象,跟着毕忠良昨天去银行时,就是王盛接待的,待人接物称得上符合规矩,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这时几个电话听起来,好像这王盛不见了,那就有些门道了。唐山海匆匆带着刘二宝出李公馆来到王盛的家里,什么人也没有,问邻居,竟然说昨晚好像这家人就一起出门不知道去哪儿了。刘二宝顿感大事不妙,和唐山海两人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起来。翻来翻去,其他没翻到,倒是翻出了几封半日文半中文的夹生书信,落款是个日本人的名字,看着书信内容中透露出来的身份像是日本关东军总司令本庄繁一个参谋手下的中佐。唐山海拿起信看了几遍,后来用火烤了下空白处,显出了苏州河那边一个小饭馆的地址。唐山海和刘二宝立即奔赴那个小饭馆,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唐山海到店后察看时,刘二宝眼尖地发现对面的旅社楼上有个人影一晃而过,蹭蹭蹭就跑上了旅社的楼顶客房,跑得太猛一进门没察觉就被房梁上设计好掉落的花盆砸了个正着,满脸灰土眼睛都被呛得睁不开时,有人就过来一下将刘二宝拽到地上,翻身坐在刘二宝身上,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刘二宝死命推攘着,尽力睁着眼从缝隙中确定了那人就是王盛。王盛看着只是个身材普通的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可早年也是江湖里混过来的,力气不小,尤其当他拼命时,刘二宝一时都没法撼动他分毫。
“把我老婆孩子还给我,你们杀的人别想让我当替罪羊!”王盛也是搏命般地掐着刘二宝死不放手,面红耳赤的,一副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可怖神色。
“放手!”唐山海终于跑进了客房,放了一声枪,刘二宝一喜,没成想王盛手下力气更大,显然是想弄死一个是一个。
刘二宝只觉呼气多进气少,眼睛快要翻白了。
唐山海不再迟疑,对着王盛肩膀就是一枪,没朝着致命部位放枪,也是想留活口的意思。
王盛终于松手,刘二宝一脚踹他到一旁,躲到一边爬不起来,捂着脖子大声地咳了起来。
唐山海看了刘二宝一眼,就去擒王盛。
王盛看着唐山海手里的枪,与其对峙着想扑过来夺枪,唐山海又一枪射中了他的小腿。
王盛趔趄了一下,狂吼一声,接着翻身从窗户中一跃而出。后窗下就是苏州河,这次抓不住很可能人就逃跑了。
唐山海朝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咳着的刘二宝一点头,举着枪纵身也跳进了苏州河追过去。
“唐,唐队长!”刘二宝感觉不妙,勉力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唐山海沉入水中很快又浮了上来,朝着王盛游泳的方向不放弃地游了过去。
刘二宝微微松了口气,唐山海可不能出事啊,不然,不但毕忠良要找他算账,李默群更不会饶了他。
思及此,刘二宝喘了几口,挣扎着下楼,先找了掌柜打电话让二分队的队员统统到这边来,还打了电话向陈深求救,调一分队来增援。
打完电话,刘二宝自己出了后门沿着苏州河的方向去追唐山海。打电话耽搁了些时间,找后门出口确定唐山海落水的地方又费了些时间,刘二宝只希望还能来得及追上去找到人。
追着追着,刘二宝心如擂鼓,额头的汗水一层一层地出来,惶恐得腿脚发软,都快站不住了。
唐山海和王盛都不见了。
想起王盛那股疯狂的不要命的劲头,刘二宝更是腿脚打战,扶着墙大声喊,“唐队长!唐队长!”
不知道唐山海游到哪儿去了,或许是游到了别处抓住了人等支援,也或许是被想要同归于尽的王盛摁死在哪片寂静的水域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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