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苏三省在55号行动处附近待到天黑才回去,唐山海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着,倒是有了其他异常的发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南造云子的车匆匆忙忙驶进了行动处,不知是为什么。没过多久,好像毕忠良的车子也回了行动处。
南造云子曾经是苏三省的目标,是他打算靠近重庆更接近唐山海的垫脚石,自从曾树来了之后,这些行动都搁置了。如果是以前,他发现这种反常现象,肯定要查清楚原因伺机再度下手。现在,他只关心唐山海的行踪。因此,苏三省的内心依然没什么波动,在确定行动处的人员都下班后,苏三省只得悻悻然地回了行动处。
作为军统上海站的副区长,苏三省租的房子未免太朴素了点,公共租界贫民区弄堂里一间简陋的平房小屋,虽然独门独院覆着砖瓦相较于周遭的屋子不算很差,可比同职位的其他人不是高级公寓就是小洋房的差远了。苏三省并不在乎住处的舒适度,左右不过一个睡觉的地方,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因素是安全,其他都可以忍受。这房子是苏三省最近精心挑选之下又换的一个住处,和以前的住处一样,隐蔽性高,发生紧急情况方向位置都便于出逃。
苏三省回顾着今天盯着行动处的种种细节,边走边沉思,等回到家门口,还没掏出钥匙,突地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转身就跑,房门大开,果然出现了两个便衣的男子,苏三省没有回头,前面巷子突兀地又窜出两个人,刚要转头跑,曾树就站在了苏三省的面前,阴阴地笑了起来。
苏三省被曾树的人抓着拖进了他自己的小屋,然后关上了门。
曾树看了看堂前粗陋落灰的长凳,嫌弃之余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别的选择,于是谨慎地落了一小半的屁股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看着被押解到面前被强迫跪下的苏三省。
“曾树,你干什么?我是副区长,你不能这么对我!”苏三省双手被缚反剪到身后,一边挣扎着一边冲着曾树吼。
曾树一挥手,旁边人立即用脏兮兮的抹布堵住了苏三省的嘴。
“你这住处可真不好找。还好阿生来过,知道在哪儿。”曾树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阿生来过苏三省的住处,是苏三省的手下,有几天没找到房子住苏三省让他来暂住过,也是这房子除了苏三省以外唯一来访过的客人,几乎可以说是苏三省在军统少数几个最信任的人之一。
苏三省瞪着曾树,唔唔了两声。
“你瞪我有什么用啊?人家不想干了要弄钱回老家娶媳妇,你能给他吗?看看你住的这什么破地方,跟着你又受穷又受累的,什么好处也没有,还想下头的人对你忠心耿耿,做梦去吧。”曾树伸出食指,狠狠戳了下苏三省的额头。
苏三省几乎要窜上来,只是被人死死地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别急,虽然你都好几天没到我那儿上班报道了,我也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找你麻烦。今天来找你没别的事,就想问问你,刘三木在哪里?”曾树掸了掸凳子上的灰,又伸到苏三省的衣领上擦了擦,“刘三木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从他哥哥刘三金不见了之后。”
上海军统区情报一处的刘三木也曾是苏三省的直属手下。然而自从苏三省在曾树的压迫下失势,刘三木表面上也和苏三省疏远了,跟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而且最近两个星期苏三省忙着在外面盯梢,与军统的其他人都少有接触。
苏三省睁着眼睛,闪过了一丝疑惑的神情。曾树给他拿掉了抹布。
“你找错人了吧,曾树?刘三木失踪你就派人去找,找我有什么用?”苏三省冷冷地说。
“这不想着你曾经是他的好上司,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呢?”曾树看着苏三省冷淡傲慢的神色越看越不爽,忽然就把他往地上摁,苏三省抗拒,后面的两个人也帮着曾树狠狠将苏三省侧着身体慢慢摁到了地上,苏三省只觉全身骨骼咯咯作响,痛得几乎发抖。曾树一脚踩在苏三省的太阳穴上,“苏三省,我明了告诉你,刘三木失踪很可能是叛逃,前段时间他哥哥刘三金和军统一些人从重庆过来,据说是带有什么任务的,可是突然不见了,我怀疑是被汪伪或者日本人弄走了,刘三木如果因为要救他的哥哥而离开军统,那就了不得了,阿生告诉我,他走之前说过,要找你帮忙的。”
“放屁……我根本就没见过他……”苏三省艰难地吐出字句。
曾树观察着他的神色,不似作伪,沉吟了一会儿,脚下的力度没控制住,让苏三省发出了一声痛呼。
曾树挪开脚,让手下扶起苏三省,但还压着他的肩膀,防止他突然动手。
“真的没见过?”
“曾树你这个蠢货,他要是真的找过我,我还会就这么被你抓住?何况他跟我早就不来往了,我一没钱二没财,他为什么要找我?”苏三省顶着半边脸上曾树的鞋印子,呵呵笑道。
“为什么找你?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你没钱没财,在军统没有前途了,对我怨恨在心,找你一起去投日本人正好啊?”曾树拍拍苏三省没有鞋印子的那另外半边脸。
“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三省激动起来。
“不想这样的话,我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帮我找到刘三木。”曾树貌似温和地给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苏三省盯着曾树,渐渐地,收起了眼中所有的恨意,低下了眼睛,面无表情,“我试试。”
苏三省还不能失去副区长的职务,不能这个时候被曾树找借口捋下来,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对了,最近你老往特工总部和行动处那边跑也不是事儿,就算你能单枪匹马杀了李默群或者毕忠良,功劳也不会是你的。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我让你自个儿跑去不干正事这么些天也够给你面子了。”曾树满意地笑了,“这样吧,我说认真的,你正常上下班,没事给我接送小丽,我想刘三木早晚还是要找你的,到时候,该怎么办,你懂的。放心,像今天下午那样给南造云子找麻烦的危险事,我暂时还是不会让你干的。”
苏三省猛然抬头,“南造云子?你们去刺杀南造云子了?”
“是啊,你不知道吧?飓风队队长中午忽然通知让我们在半路炸弹袭击南造云子,给他们另外一个任务做掩护,通知得可真着急,差点没来得及做。还好,事情好像顺利了,他们那边今天刺杀李全成挺成功的。这趟我们怎么也有个协助的功劳的,喔,当然没有你的份,谁让你这些日子都不务正业地在外面浪费时间。”曾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没理会苏三省深思的神色。
不管苏三省脑子里想什么,他都是曾树捏在手心的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清早,天色蓝净,虽然太阳尚未完全露脸,但一看就知道是个大晴天。
陈深打着呵欠从公共卫生间出来,内心暗暗咒骂毕忠良,白等了一夜胡思乱想,有个屁的行动,没事了也不打电话来说一声,打定主意等毕忠良来了要给他好看。刚走到办公室门前,走廊那边的大门一开,唐山海与徐碧成一前一后走进来。陈深从没觉得行动处走廊大门上的彩色窗格玻璃这么顺眼过,白的蓝的黄的光混合交汇着落在唐山海被高级定制三件套裹着的修长利落又有肩有胸有腰有臀的身形上,缓缓走来的模样像巡视众生的神祗一般。
要是没有旁边那个一脸便秘表情实在有碍观瞻的徐碧成就更赏心悦目了。
唐山海与陈深对视一眼,浑不知自己鼻尖上的小痣也已被陈深的目光细细舔了一遍。
“陈队长,今天还来上班?”徐碧成抢先开口,面带揶揄地跟陈深打招呼。
陈深看了徐碧成一眼,嗯,有点杀气,就藏在徐碧成的眼底,还蠢蠢地以为面对陈深这种级别的资深特务,自己藏得很好。
“不上班干什么?”陈深笑得有些诧异,仿佛这问题太过奇葩。
“我不是听说你昨天好像遇到点麻烦吗?”徐碧成挑眉。
唐山海不自在地整理了下领带结,昨天的麻烦,归根到底,是因自己而起。
陈深眉眼更深地弯起来,一下就搂过了唐山海窄而瘦的肩膀,在徐碧成陡然凌厉起来恨不得揍人的眼神中大大咧咧说道,“那就更应该上班了,他们总不会杀进行动处来,你说是不是,唐队长?哎,要不这样,咱俩最近都住行动处避避风头得了,互相还有个陪伴。”说着转而就凑到唐山海的耳边,情态亲昵得很。
“我看没这个必要吧?”唐山海不给面子地推开了他,“没事我先去我的办公室了。”
陈深看着落空的双手,无所谓地一耸肩,进入了一分队队长室。
徐碧成将对陈深的厌恶也暂时收起,先去开总务室的门。
柳美娜特意等着唐山海,在他经过了自己的档案室时,站到门口对着唐山海盈盈一笑,“哎呦,唐队长。”
“柳小姐。”唐山海一晗首。
“不用那么生分,叫我美娜就行,处里都这么叫。”之前与唐山海也算聊过好多次了,柳美娜总想着和他更亲近一点,可不知道唐山海是装傻还是真呆,对柳美娜三番两次的示好亲近视而不见,始终恪守礼仪,没有逾越半分,从称呼上就划清界线,总只是“柳小姐”。柳美娜下定了决心,只能自己更主动一点了,怎么都得至少让唐山海把称呼变一变。
唐山海略歪了歪脑袋,让他的踌躇显得有几分俏皮,使人忽略了他的不乐意而满眼都是那随后微微展开的笑容,对柳美娜来说更是如此,唐山海的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那么符合她的心意,每见他一面就更欢喜了,“怕唐突了美人哪。”唐山海对凑近的柳美娜不明显地离了点距离。
“那,你说是我美呢,还是你以前的女朋友美啊?”柳美娜得寸进尺,大胆地问,遇见唐山海后她就做好了将所有女孩子的矜持统统抛诸脑后的准备。
唐山海显而易见的惊愕局促与数次不自觉的抿唇在柳美娜看来都那么可爱,柳美娜看了看四周干脆拉他进了档案室,关上门落了锁。
柳美娜这些举动太过干脆利落像早有预谋一般,搞得唐山海这么一个身手出众擒拿优秀的资深特工专业军人面对柳美娜一介手无寸铁满脸爱慕的弱女子竟无端生出了些许手足无措的紧张感,“柳小姐是有什么要事要跟唐某说吗……”
“叫我美娜。”柳美娜又一次要求道,带上了难得一见的几分果断和命令的意味。
“好,不知美娜小姐有何吩咐?”唐山海眼神定了定,手上抚着领带结又理了理。
“你怕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柳美娜从头到尾又把这人扫了一眼,怎么看都喜欢。“不知有件事你晓不晓得呀?”
“什么事?”唐山海抬了眼神,疑惑柳美娜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是想说什么。
“陈队长对你,好像关系不一般呀?”
“怎么说?”唐山海表面冷淡,内心大惊,不免又想到了沈秋霞对自己说到的关于陈深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不会这一个两个女人都觉得陈深对自己有什么吧?
“哎呀,其实大家都知道,唐队长刚来,又是李主任的人,陈深站在毕处长那边,想借着什么由头为难唐队长一下也不奇怪,可我就看不得唐队长你被他们背后捉弄。”柳美娜不再卖关子,把昨天下午去毕忠良办公室送材料恰好听到毕忠良和陈深消遣唐山海的话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全说给唐山海听了。
昨天下午陈深好像是向南造云子汇报完了什么工作,商量着一起去查什么李全成被刺杀的事。趁着南造云子出去卫生间的工夫,陈深不是很乐意的样子,提了句,“那唐山海就在医院清闲啦,早知道我也受伤就好了。”自然被毕忠良斥责了几句,还让他不想干活晚上就必须去刘兰芝给安排的相亲晚饭。陈深自然更不乐意,眼珠一转就说唐山海也单身,嫂子不用总盯着自己,让嫂子给唐山海安排个亲戚当老婆,肯定能噎死李默群,叫毕忠良赶紧先下手为强。毕忠良起初还骂陈深胡扯,后来似是沉吟了有认真考虑的意思,“如果真能这样的话,李默群和我捆绑得更死,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不是坏事……”听得柳美娜心里都暗暗为唐山海捏了把汗。后来南造云子来了,毕忠良与陈深之间的这个关于唐山海相亲不相亲的话题就中断了,柳美娜送完文件也没什么借口再待在那儿,就先出来了。
“唐队长,”说完了原委,柳美娜提醒道,“这几天,如果毕处长请你去他家吃饭,你自己,可要多想想。”
唐山海其实有点松了口气,柳美娜说的原来是这个啊。“这个,倒是毕处长抬爱了……”
“抬爱什么呀,你想想,真要那样,那你不就是夹心饼干啦,成天夹在李主任和毕处长中间不定怎么憋屈呢,而且不是你还有个忘不了的未婚妻嘛……”
唐山海眼神一凛,抬眸清凌凌地看了过来,唇边的笑意瞬间利剑般尖锐起来,话语却是极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玉石落地般丢出去,掷地有声,“打听过我的事?”
柳美娜突然心虚,为了唐山海这显然的不悦,换做一般人早被唐山海这周身忽然凌厉的气势给吓住了,可柳美娜喜欢他,只怕自己是惹了他不高兴,笑着讨好,像不知如何对心上人示好的娇羞的搞砸了事情的少女,满怀温柔的歉意,“我,我就想,唐队长这么符合我标准的男人,怎么就没让我早点遇到呢?现在也不晚。所以关于唐队长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别人说了唐队长什么,我也都会记得。”
这是再直白不过的好感。
唐山海收了那股气势,无奈地笑了笑,“是有很多长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但我暂时并没有这个心思,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柳美娜看看他又和颜悦色了起来,向自己述说着苦恼,心头一喜,“我就当你是在问我了,其实,……我有个办法,你想知道吗?”
“喔?柳小姐有招?可以教教我吗?”唐山海看柳美娜,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教是可以的呀,但,不能白教啊。”柳美娜娇嗔地说。
“那当然,必有重谢。”唐山海倒是想听听柳美娜能有什么主意,毕竟如何应付旁人相亲这种事上,已到婚龄数年的柳美娜应该是相当有经验了吧。
然而听完了柳美娜的建议,唐山海觉得,至少目前,还是当没听见好了。
“柳美娜又跟你说什么了啊,在里面关了那么久?”回到二分队队长室,徐碧成等着唐山海,给唐山海拿了最近的英文报纸过来。
“没什么,就让我要小心防着毕忠良和陈深联合起来勾兑我。”唐山海没想隐瞒徐碧成什么,不过觉得柳美娜说的那些都是无关紧要完全没必要再转述给别人知道的事。他走到桌前,拿了报纸刚翻了两页,猛听得窗户外面一两声突兀刺耳的枪响,之后就悄无声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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